悟兰因

周树莲

1

杜小桃看了眼手机：下午三点。她关了电脑，背起包走出办公室。路过卫生间的时候，特意走进去在镜子前扫了一眼，黑色的羊绒大衣，黑色的短裙，脚上是一双同样黑色的高腰靴，一袭黑衣，一头黑色的长发，庄重而优雅。她冲镜子里的自己满意地笑笑，戴上墨镜，婀娜着身子走出了单位的大门。

远远地在单位的西侧停着一辆黑色的别克，她径直朝别克走过去。刚到跟前车门便开了，杜小桃闪身钻了进去。

也不怕上错车?车上姜微笑着看着她。

已经上错了。杜小桃看着姜，一双丹凤眼妩媚地向上一挑。

这是杜小桃和姜第一次约会。姜显得有些激动，杜小桃刚坐定，他的手就伸了过来，一下拿掉杜小桃脸上的大墨镜，戴着这个你不觉得别扭。

别动。杜小桃抢过墨镜正准备重新戴上，姜的头便伸了过来，还没够着杜小桃的嘴，便被杜小桃挡下了。大白天的，让人看见。

谁看呀，看也看不见，隔着车膜呢。

那也不行，注意影响。

见杜小桃不肯，姜只得重新坐好。去哪?

长安呀，不是说好了吗去看李胜素的《贵妃醉酒》。

行，听你的去长安。姜把车子拐进主路，车子向长安戏院的方向驶去。

2

杜小桃喜欢京剧纯属于偶然。那天是周末，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杜小桃百无聊赖地不知道做什么，顺手打开电视，打开的电视频道正在播放京剧《贵妃醉酒》，梅兰芳演的杨贵妃，当时杜小桃一下子就被梅兰芳圆润的嗓音，委婉的唱腔吸引住了，老公穆解放要看体育频道，被杜小桃拦住。

原来京剧这么好听呀，以前怎么没注意呢?到底是国粹就是不一样，那天看完整场的《贵妃醉酒》，杜小桃颇有感慨。从此杜小桃便热爱上了京剧，她先是在网上搜索有关京剧方面的知识来补课，其次是不放过中央台每天的戏曲频道，这还不够还特意到书店买了很多的光盘。起初全都是梅派的，后来也买程派、荀派、尚派的，四大名旦的戏都听过之后，最终她还是最喜欢梅派。看过盘之后，她开始跟着盘学唱，单位不忙的时候她便把盘拿到单位，中午没事戴上耳机就跟着学。

主编老唐见了，说小杜刚学完日语，又学京剧。怎么还想去票友大赛试试呀?那当然，等着不久的将来票友大赛的一等奖非我莫属。杜小桃和主编老唐打着哈哈。

报社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周五晚上聚会。因为迷上了京剧杜小桃就不再出席。这一天又是周五，主编老唐见杜小桃下了班背起包要走，说聚会不参加干嘛去?去长安看京剧呀。又是京剧，我看京剧都成了你的情人了。

要说京剧是杜小桃的情人一点不为过，杜小桃真的是从心里热爱着京剧，她热爱京剧就像万物爱太阳般的执著，为了表达她对情人的热爱，杜小桃还特意跑到南三环的京剧院花了2000来块钱照了一大堆的京剧照。就连给她化妆的老师都说她有扮相。杜小桃深受鼓舞，就更加的欲罢不能。

每周杜小桃除了去长安，有时也去梅兰芳大剧院，周六她还要去湖广会馆，在湖广会馆每周六都有京剧票友聚会。每次她都早早地固定坐在一个位子上，看那些票友在台上大显身手。起初她只是看，次数多了，大家熟络了，开始跟人家切磋。

杜小桃第一次在湖广登台是在一年以后，唱的是《贵妃醉酒》中的一段唱，刚上台的时候还有些紧张，唱了几句之后便入了戏。

……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啊，在广寒宫。

玉石桥斜倚把栏杆靠……

她唱得柔曼婉转，春腮带笑，妩媚动人。把杨玉环当时赴唐玄宗约会时的喜悦心情表达得淋漓尽致。一段唱罢，台下一片叫好声。杜小桃没想到自己初次登台竟博得了满堂彩。获得了鼓舞登台的欲望便开始强烈起来，渐渐地杜小桃从一个看角变成了湖广票友的主力，湖广也成了杜小桃和京剧情人约会的老地方。

3

网络是一个重要的发展平台，为了扩大报纸的影响，扩大覆盖面，主编老唐很有前瞻性，决定从网站做起，加强报纸网站之间的协作，从整体上提升报社的知名度。任务落到了杜小桃管辖的发行部。那天下午，主编老唐把杜小桃叫到办公室，姜就坐在主编老唐的办公室里，经主编介绍之后，杜小桃才知道姜是同城另一家报社的副社长，此次来就是谈两家报社合作的事，经过交涉双方很快达成共识，初战告捷双方都很满意。接下来是用餐，主编老唐对杜小桃说老姜是我的老乡，不是外人，今后就主要是你和他联系了，你今天可要和他好好喝两杯。杜小桃本来不想喝酒，一来她不知道姜社长的酒量，二来是这一桌子七八个人就只有她一个女人，她怕受围攻。正想推辞，没想到坐在她旁边的姜社长却说，杜主任会喝酒不喝，怕是看不起我老姜，头一次不给面子。无奈话说到这份上她只得做罢。

初次端杯不知对方的酒量深浅，谁也不敢贸然行动，话题也主要是两报的日常情况。后来酒量放开了，话也就放开了，少了拘束陌生，多了几分随便。

主编老唐酒量小，喝了不到两杯就有点多，有点多的老唐指着杜小桃对姜社长说，你知道吗，杜小桃有个情人。姜社长看看杜小桃，杜小桃也一愣，疑惑地看着主编老唐。

京剧呀!老唐一拍桌子，然后又对杜小桃说，小杜你知道吗，姜社长他也是个京剧迷。

姜社长看看杜小桃，杜小桃看看姜社长。

是吗?同时问完彼此这句话，两人竟都笑了。

姜社长说没想到在这遇到了知音，来咱俩碰一下。

杜小桃赞同地端起杯子，因为有着共同的爱好，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话题就开始转到京剧上面，杜小桃一谈起京剧就兴奋，再加上喝了点酒，说起话来神采飞扬，面若桃花。不过这一聊杜小桃吃惊不小，姜不光能唱，而且对京剧颇有研究，她和姜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杜小桃暗自笑笑知趣地收住了话，说的主角换成了姜，杜小桃成了倾听者。

你们俩一人给我们唱一段吧?正聊得起兴，主编老唐突然插话说，一桌子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对着他俩。

姜说那我先来吧，唱一段《珠帘寨》中昔日有个三大贤，说着清清嗓子唱起来。听着姜唱杜小桃心说，天呀，姜的嗓子竟然这样好，简直跟于魁智有一拼。姜唱完众人又开始叫杜小桃的板，杜小桃站起来客气地说，我没有姜社长唱得好，姜社长你别见笑。接着杜小桃唱了一段最拿手的《贵妃醉酒》。

唱完了，主编老唐对姜社长说怎么样老姜，我们的贵妃不错吧?不错。姜社长诚恳地说。既然不错就合一段吧。主编老唐倡议道。对，对，合一段。老唐话一落地一桌子的人便开始起哄。杜小桃有些嗔怪地看了一眼姜，心说你怎么不知道你老乡话里有诈呀，上了他的圈套。接着用探询的目光问他怎么办?姜接住杜小桃的目光，说你觉得能躲过去吗?杜小桃知道躲不过去，索性站起来说我们不能白唱，你们得每人先干一个。好，干。在杯子的叮当声中杜小桃问姜唱什么?《四郎探母》坐宫那段吧。姜起身和杜小桃离开酒桌：

杜小桃：听他言吓得我浑身是汗，十五载到今日才吐真言。原来是杨家将把名姓改换，他思家乡想骨肉不得团圆。我这里走向前再把礼见……

因为是初次和别人搭戏；几个回合下来，杜小桃都没有入戏，表情和戏词都有些生涩，完全没有刚才唱《贵妃醉酒》时的自然流畅，摇曳多姿；这使杜小桃很不好意思。姜却很老到，接杜小桃的唱词往下唱时抑扬顿挫，字正腔圆，很是投入。杜小桃受姜的感染，凤眼含情，纤指兰花，渐渐地入了戏：

讲什么夫妻情恩德不浅，咱与你隔南北千里姻缘。因何故终日里愁眉不展，有什么心腹事你只管明言；

姜：非是我这几日愁眉不展，有一桩心腹事不敢明言。萧天佐摆天门两国交战，老娘亲押粮草来到北番；我有心回宋营见母一面，怎奈我身在番难以出关……

就这样两个人你来我往，眉目交缠，仿佛彼此真的是戏中的人物，多年的夫妻，以致整段戏唱完两个人还都意犹未尽，激动不已。

好，好。简直是天作之合。两人唱罢，众人齐刷刷地鼓起掌来。杜小桃也没想到她和姜的这段合唱，在姜的带动下竟然唱得这么顺畅、默契。在主编老唐说天作之合的时候她的心莫名其妙地狂跳了一下，脸不由得红了。

重新坐在酒桌上，杜小桃忽然有些不自在，坐在她旁边的姜明显地感觉到了杜小桃的变化，他频频地和酒桌的人大声说着话，举着酒杯，以此来吸引别人的目光，遮掩杜小桃的变化。姜的善解人意温暖着杜小桃的心，她暗暗地对姜心存感激。

酒席宴罢，分手的时候，杜小桃不由得对姜说，姜社长别开车了，把车就放到杂志社吧，明天再来开。

话音未落，主编老唐晃晃悠悠地走过来，小杜，这就开始关心了，你我同事多年也没见你关心过我呀。

唐主编，说什么呢?或许是主编老唐一句话说中杜小桃的心思，杜小桃突然间脸一红，微微地有些恼。

好好，走了，不影响你们了。主编老唐意味深长地冲他们一笑走了。

我送你吧，送走唐主编姜说。

不用，我自己走。

反正是顺路，咱俩打一辆车就行了。姜说话的时候正好来了一辆出租车，姜为杜小桃打开后车门，杜小桃只得钻了进去。坐在车上两个人竟然都没有了话，夜风透过车窗把姜男人的气息吹送过来，吹到杜小桃的脸上，也吹到了杜小桃心里那最柔软的地方，杜小桃的心跳有些加速，为了掩饰自己她把头转向窗外，看着窗外夜晚的霓虹，数着从身边划过的一辆一辆大大小小的车子，不知不觉杜小桃的家便到了。

姜下车想送送杜小桃被杜小桃拦下，姜看着杜小桃的眼睛关切地说，今天酒没少喝，好好睡一觉。语言里多了几分暧昧。杜小桃心里热热的不敢接姜的目光。

夜晚的霓虹将两个人的身影拉得细细长长的，细细长长的影子在霓虹下很是难舍难分，像是相恋了多年的恋人。

回到家，老公穆解放仰在沙发上正在看足球，杜小桃挂好包，脱掉外衣、靴子，进了卫生间开始洗澡，温热的水从莲蓬式的喷头里一束束地喷出来，喷在杜小桃还算光滑的肌肤上，因为没有生过孩子，她的身材保持得还是很好，小腹平平，没有一点多余的赘肉，乳房也还算坚挺，杜小桃边洗澡边回味晚上酒桌上的情景，当想到姜的时候，她的心突然又狂跳了一下。

这个时候老公在外边喊，小桃，戏曲频道有《女起解》你看不看?

不看了，你接着看足球吧。话一出口，杜小桃觉得自己有点反常，要换平时她早会果断地说看别播。可是杜小桃今天的心情不在京剧上，而是在一个姜姓陌生男人身上，因为她和这个男人唱了一段默契的京剧。

洗漱完毕，老公穆解放已经睡了，杜小桃轻手轻脚地上床关了灯，侧过身子把脸掩藏在黑暗中，心则不由自主地去想姜。杜小桃隐隐地感到姜和她之间会发生点什么，她甚至为这件事情的到来充满了期待。

4

与姜所在的报社达成协议后，杜小桃便开始让部下更新网站的主页设计，不光在主页上链接了姜所在的报社，而且为了阅读方便还相互交换了各自的稿件、栏目。姜很忙他和杜小桃的联系很少，虽然相互加了QQ号码，留了电话，但工作之外杜小桃从不主动联系姜，虽然她心里很渴望，但是姜的无声无息，让她保持着女人特有的矜持，她决不允许自己有任何轻浮的举动。

她依旧会她的老情人——京剧，也开始研究各个流派的传承与发展。在博客里写些闲言碎语，看似平静的日子掩盖着她内心的焦灼与渴望。

那天，快下班了，她正在网上看一篇写梅派的文章，突然看见QQ上姜闪闪的头像，杜小桃的心一跳。

姜说在做什么?

杜小桃说在忙。

忙什么?

忙工作忙挣钱忙聊天。

和谁聊天呢?

网友呀。

气我是吧。

不敢，您是谁呀，我们小百姓哪敢。

我怎么觉得话里有点醋味儿?姜发过来一个龇牙大笑的QQ表情。

杜小桃见状不再理他，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样，盼着姜来，姜来了，自己又鼻子不是鼻子，脸子不是脸子，究竟给谁看呢。

见杜小桃半天没反应，姜收住笑，问：想我了吗?杜小桃见了这话吓了一跳，慌忙关闭了对话框，做贼似的偷眼看看旁边的同事，好在大家都在忙自己的没人注意她，姜的对话框再闪她也不敢打开了，她不知道他还会发过来什么话。不打对话框，姜的短信却发了过来：你在干嘛，怎么不回答?

不想。

是不想回答还是不想我?

不想你。明明知道她心里想他却故意发问，杜小桃有些生气。许久，姜的短信再没发过来。

下了班，人都走净了，她打开姜的对话框，见上面写着：我想你了。

杜小桃在上面敲了几个字：给我一个相信的理由。

姜的回话很快跳出来：这些天虽然没联系你，但一直关注着你，看你的博客，进一步地了解你，我这个人不是轻易表达感情的人，自从初次见面后，我已经没有能力从我的心里赶走你，直到昨天晚上我梦到你，我才要求自己今天得对你说清楚我的感觉。

你周围那么多年轻貌美的女孩子，为什么会对我有感觉?

你以为我这个年龄在乎的是美貌吗?看姜弹出的这句话，杜小桃也觉得自己问的话有些蠢。

我在乎的是内涵，是像一本书一样吸引我读下去的女人。

读完呢，弃掉?

读不完，你这本书太厚重，即使哪一天读完了，我们的人生也到了终点。你知道吗，尽管你很能干，但你目光中带着一种忧郁，还有你博文的字里行间隐藏着一种孤独，这些不用心去看是看不出的。

话说到这份上，杜小桃有些感动，目光就有些发潮，她把目光移向窗外，窗前一棵鲜红的月季开得正旺。她望着那月季泪不知不觉便流了下来。这个男人竟然一下把她看穿了，这么多年没有人这么用心地关注过她，她也没有关注过别人，没有真正爱过，不知道爱者和被爱者的滋味。即使和穆解放也如此，他们的婚姻平平淡淡，没有爱可言。

5

相互敞开心扉之后，杜小桃和姜相爱了，爱得像春天漫山遍野怒放的杜鹃花，热烈灼人。

姜在郊区有一套房子，这套房子平时没人去，只有休假的时候他才去。自从爱上杜小桃之后，他对房子做了重新装修布置，让杜小桃感觉像个家，在这个家里姜和杜小桃释放着彼此的思念与热爱。

“……诸葛亮在城楼把驾等，等候你到此谈哪谈谈心。你就来来来，请上城楼听我抚琴。”约会的时候姜有时会故意地唱起《空城计》里诸葛亮的这段唱。姜要抚的琴是杜小桃的身体，这琴温柔绵软与众不同。每当姜这样唱的时候杜小桃就故意地不让姜得逞，威风凛凛地唱一段《穆桂英挂帅》来对姜的《空城计》。

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寸土怎能够属于他人……

在杜小桃唱到寸土怎能够属于他人时，故意一脸严肃。在这严肃里，姜黯然一笑，立刻改口唱道：长生殿前七月七，夜半无人私语时。好一似那浪子羞愧回故里，往日的荒唐你莫再提。你我的情缘谁能匹?两心之间有灵犀。

杜小桃看姜唱起了《大唐贵妃》长生殿的一段，扑哧笑了，刚才穆桂英的神气也荡然无存，温柔地接道：三郎他道出了悔改之意，君王的率真令人迷。梨花几度迎风泣，却看枝迁根未移……

两个人这么一来，情就燃得更旺，琴也就抚得更缠绵，琴弦上跳跃的音符燃起的两团生命火焰就更加热烈，他们在这琴音里就更加如醉如痴。

楚霸王也是这么爱虞姬的吧。激情过后，杜小桃脑子里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怎么，把我当楚霸王了?姜一只手揽着她，一只手吸着烟。

你就是我的楚霸王。杜小桃抱紧了姜，无来由地落了泪，姜一愣，随手放了烟，看着杜小桃的眼睛，你不会是让我和你一起去合一段《霸王别姬》吧。

那又怎么样?杜小桃任性地问。

姜笑了。楚霸王可是花脸呀，我是老生，难道你是想让我画着花脸去唱老生不成。这家伙你可要为京剧界开先河。

去你的。杜小桃被姜的话逗笑了，举起拳头在他胸前轻轻打了一下。

曾经，很多次杜小桃真的把姜当成了她的楚霸王，但她决不会和姜去演《霸王别姬》。她怕《霸王别姬》是她和姜最终的结局。每当想到她和姜有朝一日会分手，杜小桃的心就会有种隐隐的疼痛。

6

事出在杜小桃的手机上，那天杜小桃在洗澡，手机放在桌子上，姜的短信发过来，丁铃铃响了半天，穆解放喊了声小桃电话，正在洗澡的杜小桃没听见，穆解放就随手拿起手机看了，穆解放是从来不看杜小桃手机的，可那天不知道怎么了鬼使神差般地穆解放就拿起杜小桃的手机看了。或许正是因为穆解放从来不看杜小桃的手机，杜小桃才敢把她和姜的短信留着舍不得删除。这一看穆解放人整个傻了，手机里姜和杜小桃暧昧的短信一条一条地直戳穆解放的眼，穆解放气得把手机狠狠摔到地上，落在大红牡丹地毯上的手机又一次丁铃铃地响起来，穆解放捡起手机怒冲冲地走到卫生间门前愣了愣又折回来，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这么依赖信任放任她自由的女人，竟会背叛他和别人瞎搞。他支持她学京剧竟支持出了第三者。干了十几年的保卫工作，竟连自己的家庭都保卫不了，恼怒中的穆解放不能容忍别人把他当傻子插足他的家庭，不能容忍杜小桃的背叛，他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拿定了主意穆解放打开杜小桃的手机，以杜小桃的名义给姜回了一条短信，约姜第二天中午在湖广的楚园吃饭不见不散。姜很快回过来，说明天上午有事，但他会在中午前赶到楚园，让杜小桃先去。看着姜的短信，穆解放牙咬得咯嘣一声，他把姜的电话号码输入自己的手机，之后仰在沙发上继续看电视，杜小桃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穆解放已经没事人似的像往常一样边看电视边和杜小桃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第二天中午，穆解放早早地就来到楚园的一个单间等姜，差十分十二点的时候姜匆匆推开单间的门，看到穆解放他以为是走错房间了，正要退出去，穆解放说是姜荣一吧，姜一愣，是的也就随口说了出来。我约的就是你，穆解放说着趁姜不备抬起右腿，一脚踹在姜男人的命根处。姜大叫一声蹲在地上，脸扭曲得变了形。欺人太甚!穆解放说完推开单间的门愤愤走出了楚园。

一连几天杜小桃都觉得穆解放不对劲，问也不说，总是一个人喝闷酒。杜小桃因为当时几天没有姜的消息，正心烦意乱，对穆解放的异常表现也没往心里去。直到一周以后警察来到家里，杜小桃才知道事情的真相。

公安局经过调查确定了穆解放就是在楚园打人的人后，敲开了穆解放家房门把穆解放带走的。在警察向穆解放问话的时候，穆解放供认不讳，但当问到打人的原因时，穆解放竟撒了谎没有说出真正的原因，只说那天喝了酒是话不投机才动了手。知道穆解放把姜打了，杜小桃蒙了，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呆愣愣地看着穆解放被警察带走后，直到这时候杜小桃才知道穆解放的不对劲儿是为了什么。突来的变故，让杜小桃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她一下子被击垮了，浑身像抽空了一样，难怪这些天姜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任何消息，穆解放是怎么知道的呢?姜现在怎么样了?想起姜的伤杜小桃霍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失魂落魄地抓起衣服就往外走。她一定得去看看姜，不管他旁边有没有家人，现在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来到姜住的那家医院，推开姜的病房门，一个身材魁梧的女人正坐在姜的床边，杜小桃推门进来的时候，那个女人站起来问你找谁?我来看看他，杜小桃指指躺在床上的姜径直走到姜的跟前。姜面色苍白，气若游丝。

看到姜的样子杜小桃的心像刀剜似的疼。对不起，泪在杜小桃的眼角悄然滑落。姜不说话，面无表情却目光冷漠地看着杜小桃。两个人就那么彼此对视着，像经过了千年般的遥远，在这注视里一丝冰冷慢慢地浸入杜小桃的全身，杜小桃知道一切都将风流云散。

你就是那个打人的家属，一直站在旁边的胖女人终于看出点门道儿。你，给我出去，把我们家老姜打成这样，你还有脸来，等着接法院传票吧。她气势汹汹地一把扯起杜小桃就往外推。在胖女人和杜小桃拉扯的时候，躺在病床上的姜别过头闭上了眼睛。杜小桃被胖女人狠狠地推出门，一个趔趄险些栽在地上，她身子软软地靠在墙上，泪流满面，肝肠寸断。

一连几天，杜小桃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手机关了，房门锁着。穆解放的家人知道消息后过来打听情况，她也没开门。杜小桃就那么锁着自己，与世隔绝。她一会儿想姜，想与姜的琴瑟和谐，想姜在病床上面无表情的脸，她知道她与姜的恩爱虽然美好，但总会有分手的那一日，可无论如何她也没想到他们会以这种方式分手。杜小桃把脸埋在手掌里，泪水洇湿了掌心。哭过许久，她又想起穆解放，想与穆解放的结合，想穆解放因为她与家人的不和，想十年的夫妻生活……

杜小桃被穆解放和姜两个人纠结着，无法释怀。痛苦不堪的杜小桃一反常态地反串起了程派《锁麟囊》中的一段唱词：

一霎时把前情俱已昧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事情到这一步她谁也不怨，只怨自己。想明白了，她觉得她该做的是去看看穆解放，自始至终穆解放都没有说出打姜的真正原因，他把杜小桃保护了起来，这让杜小桃对穆解放怀有一种深深的愧疚。

收拾几件穆解放要换洗的衣服，杜小桃来到拘留所。几天没见穆解放胡子拉碴，憔悴了许多。见到穆解放的样子，杜小桃心里一阵隐疼，她对穆解放说都是我的错，事情该我来承担。

穆解放看着杜小桃，不接杜小桃的话。看着穆解放怨恨的目光，杜小桃很希望穆解放这个时候用更加狠毒的方式来对待她。但穆解放什么也不说什么也没做。

沉默了许久，杜小桃把衣服推给穆解放站起身，转身向房门处走去。

突然，穆解放大声说，你不就是喜欢唱京剧吗，我给你唱。说完穆解放放声唱了起来，虽不是字正腔圆，却也气宇轩昂，荡气回肠：

枪挑了汉营中数员上将，纵英勇怎提防十面埋藏……这一番连累你多受惊慌。十数载恩情爱相亲相倚，眼见得孤与你就要分离……

杜小桃猛地停住了脚步，《霸王别姬》像一把刀在杜小桃心尖上划过，杜小桃疼得闭了眼，穆解放什么时候学会的京剧，他是不会唱京剧的。杜小桃缓缓地转回头，映入眼帘的是穆解放虽恨却仍旧依恋的目光和一张带泪的脸。

泪水慢慢地在杜小桃脸上无声地滑过，那一刻杜小桃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

责任编辑：段玉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