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
2012-05-08田双伶
田双伶
秋生扶着车子在街边站半天了,车后架两边挂的柳条篮里,石榴还有一多半儿没卖出去。时过中午,尽管白露都过了,天气还是很热。秋生擦了擦额头的汗,望望天上的日头,心里有些焦急。从家里骑车到市里要一个多钟头,刨去来回路上的时间,只有三四个钟头得把篮子里的石榴卖完。园子里还多着呢。
篮子里的石榴浑圆饱满,外皮被秋霜溜成了涩红,仿佛轻轻一碰就要爆裂。有几个已经爆裂开的石榴,犹如哪个大盗的私囊,裹满密密实实闪烁生光的红宝石珠粒。这石榴多喜人呢。秋生看着心里就喜欢,可自己说好不行,就像一句广告语:大家说好才是真的好。他站的小区在市郊,周边是一些厂矿企业,打工的人多。夏天的时候秋生来这里卖过西瓜,因为偏离市区,街道两旁聚集了小摊小店小鋪子,一到傍晚时分,人们都赶集似的过来买东西。虽说来这儿卖东西价格贱,可秋生不喜欢去市区,听说要交这费那费,城管不定时地查,还听说城里人买东西都好用卡呢……秋生不喜欢。在这儿好,人多了高兴了,时而还可以叫卖两声:“软籽儿石榴,甜得很呢……”人们看了石榴心里喜欢了来买,秋生才愿意,哪怕称上亏些。买石榴的人把钱交到他手里,他心里也是欢喜的,觉得那是对石榴的奖赏。这样想着,秋生也像石榴样咧嘴笑了。
一个女人走过来,回头看见了篮子里的石榴,双眸霎时盈亮。秋生从她翕动的嘴唇间,听到一声轻叹——多好的石榴呀。
石榴当然好,软籽儿的,甜着呢。秋生心里说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女的。秋生从她的衣着和说话的神情上判断,她是某个公司企业里的白领。她化了淡妆,眼睛特别亮,像黑葡萄。秋生上学时写作文爱这样形容姑娘的眼睛。她年龄不大,叫女人不合适,叫女士,不,还是叫妞好,乡下对年轻的女孩都叫妞。秋生就在心里叫她,妞。
妞开始用一种方言土语和他说话,秋生听出来那浓重的口音,来自他生长的那片丘陵山区。她很家常地仿佛站在村口的菜地里,和他闲唠,不像有的女孩进了城就撇一口普通话,不敢说自己乡下的,把家乡的一切都忘了。
妞拿起一个咧了嘴儿的石榴,摩挲着脸颊,问,现在地里的瓜都罢园了吧?
立过秋一个月了,早罢园了。秋生说完忽然一愣,断定她是在乡下长大的人。
今年都没吃着几个甜西瓜,我好吃那种黄瓤的沙瓤瓜,籽儿是黑的,有籽儿的地方是空的,一个瓜得十几二十斤重。妞说着,望着天空的眼神有些茫然。
秋生看三三两两的人在面前来往路过,妞还在拿着石榴和他唠着,没一点儿要买的意思。秋生就掰开一个石榴让她尝尝,石榴饱盈盈的,个儿大,秋生舍不得让人尝,一个好几块钱呢。几个石榴籽儿掉落出来,如几颗透明的珠子,欢快地在地上蹦跳了几下,落在脚边。
你尝尝,软籽儿石榴,可甜了。秋生说。
妞接过来一块石榴,欢喜地看着,舍不得吃,口里喃喃着,多好的石榴啊。目光里透着怜惜,好像掉的不是石榴,是她珍爱的珠宝。她说,我家也种着几棵石榴,五月里开得满树的红花。哎,你听过坠子《偷石榴》吗?
秋生笑了,心想,小时候我就偷过人家的石榴呢。妞的手机响了,她说了一句话,放下手里的石榴,朝秋生微微一笑,有事,走了啊。
秋生怔了一下,从篮子里拿了三四个大石榴,放进塑料袋子,塞到妞手里。
妞掂着袋子有些拘谨不安,说,谢谢呀。
自家的东西,哪里用谢。秋生腼腆起来。
今天人少,到日落时分,装石榴的篮子才卖完,秋生收拾停当准备走了。
街旁商铺的灯光渐次亮起,人们三三两两闲散地在街上逛,说笑间夹杂着不同的口音方言。妞站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才愣过神来。妞端着一个瓷盆,葱油的香气扑鼻而来。妞说,尝尝,我刚烙的油饼,站一天饿了吧?
秋生接过妞递来的湿巾擦擦手,卷了一个油饼吃。真香呀。
不如地锅麦秸火炕的饼好吃。妞说。
两人脸对脸,傻乎乎地笑了。
秋生喜欢这样的交换。他的石榴不是只用来卖钱的。在乡下,用新打的麦子换杏儿换豆腐换凉粉儿,你家的瓜我家的果儿,东家的白菜西邻的萝卜,谁用过钱,谁说过谢呀?
秋生吃完了两张饼,心满意足抹了抹嘴。妞冲他笑了笑,摆了摆手,回身走了。秋生望着那红色的衣服,走进一座楼里。薄暮里,那座楼也像一个咧开了嘴儿的石榴,一盏盏灯光,如一颗颗宝石般的石榴籽儿,闪着亮光。
今天回去有点儿晚了,明天还得去园子里摘石榴呢。秋生推上自己的车子,哼着坠子调儿,骑上车悠悠晃晃离开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