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时间的梦魇中苏醒

三小子

生命中的时间有时会被强行终止，好像乐谱中的休止符。最极端的例子，比如身陷囹圄割断了和世界的联系。对于儿童文学作家斯蒂芬来说，则源自一场噩梦——三岁的女儿在超市里失踪了！徒劳的搜寻、妻子的离去，斯蒂芬发现正常的生活刹那间停止，曾经美好的一切顷刻间幻灭。

在这段停滞的、难熬的、看不到尽头的时间里，斯蒂芬自觉或不自觉地自我疗伤。酒精、梦呓、回忆、探友、思考和百无聊赖，他像野兽一样舔着自己滴血的伤口。这就是伊恩。麦克尤恩的小说《时间中的孩子》。

成长，从儿童到成人的迁跃，是贯穿全书的最重要的主题。斯蒂芬自己曾是个有艺术向往的青年，对于成为一位成功的商业作家抱有天然的敌意，可是作品的成功带来的源源不断的版税使他向务实的成人世界屈服了。

成长，如同时间的流逝，不可抵挡，虽然有阵痛可是很快就被与之俱来的生活安逸和社会认同所抹去。他崇拜他的恩人，他第一部小说的出版人查尔斯。在斯蒂芬看来查尔斯天生是个成人世界的弄潮儿，他出书、搞唱片公司和电视台，年纪轻轻就是百万富翁，过着充实而又奢华的生活。

后来查尔斯转入政界，成了演说家、部长和首相的红人。可是如日中天的查尔斯却突然辞职隐居到乡下，令朝野一片哗然。斯蒂芬在探望查尔斯的时候惊异地发现，这位一直活跃在舞台中心的大玩家居然变成了爬树玩弹弓的少年——他一方面沉醉于追名逐利不可自拔，另一方面又极度渴望回到童年时代，以至人格分裂，最后在绝望中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查尔斯年长的妻子特尔玛是一位理论物理学家，理性和成熟的象征，她用不厌其烦的物理学讲述来抚慰受伤的斯蒂芬，可是对查尔斯的人格分裂却无能为力。斯蒂芬的妻子，音乐家朱莉不能面对失女之痛，放弃了工作离开家独自隐居，她和斯蒂芬像两头受伤的野兽，警惕地保持着距离，互相嗅着对方的气味……

在麦克尤恩的笔下，成人是儿童的蜕化：欢快愉悦变成了严肃刻板；好奇天性变成了深奥的理论；忘我的爱变成了随时保持的相互戒备。

伊恩?麦克尤恩是英国当代著名作家。他出生于1948年，1970年出版第一本短篇小说集《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即广受好评，并获得1976年毛姆文学奖。他的另一部小说《阿姆斯特丹》获得1997年布克奖。

麦克尤恩善于以细腻的笔触解剖人生的阴暗面，敏锐而深刻。《时间中的孩子》是麦克尤恩众多获奖作品中的一部，曾获得1987年英国Whitbread小说奖。这部小说情节简单，头绪繁杂，却被叙述得精巧有致，充分体现了麦克尤恩在艺术上的成熟老到。

说它情节简单，是指作品没有拘泥于故事细节，例如斯蒂芬的女儿凯特是如何失踪的？是生是死？说它头绪繁杂，是指小说呈现发散式的指向：斯蒂芬的童年和成长经历；斯蒂芬和朱莉的婚姻生活；查尔斯和特尔玛两个成人世界的代表；斯蒂芬父母的回忆；现代物理学概念的描述；以及冠冕堂皇而又沉闷无聊的政治人物。

这种散漫的、混沌的、未觉醒的思维状态正是斯蒂芬不自觉地自我疗伤的表现。而“帕门特”委员会上冗长弱智的讨论，世故乏味的官僚，甚至首相的忽隐忽现等，又真实再现了人物活动的场景，或者说书里书外的人生舞台。

说到出路，其实是麦克尤恩小说中一个不太确定的主题。他的很多作品都表现出对平庸生活彻底绝望。而在这部小说里，出路却是明明白白的——唯有时间，在时间中挣扎、煎熬和苏醒。斯蒂芬慢慢地觉得有什么事情会发生，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是觉得自己在为此作准备，心理上和体力上的准备。

正如我们都经历过的那样，生活中要么死一般沉寂，要么烟花般炫目，使你不得思考不得等待。最后接踵发生的两件事使斯蒂芬走向觉醒：查尔斯在树林里自杀身亡，斯蒂芬赶去搬运他的尸体；这事刚刚结束，他接到朱莉的电话，她要生产了！斯蒂芬突然焕发出身体所有潜能星夜赶到朱莉身边。

“哦？”朱莉说，“是个女孩还是男孩？”她把手伸到被子下面摸了一下，作为对他们即将怀着爱一起重返的世界的答谢。

这是小说的最后一句话。女孩还是男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时间终于可以继续了。觉醒赋予沉睡以意义，生存赋予死亡于意义。正如小说借《权威育儿手册》说到：成长是一个缓慢而且困难的康复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