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的东西

赵新

那一天吴镇长到赵村下乡时，被村主任何刚请了一顿午饭。

吴镇长本来不打算在赵村吃饭，吴镇长说中午镇上还有安排，在这里吃了对不住镇上的朋友，他必须回去。何刚说镇上的朋友是朋友，村里的朋友就不是朋友了？看不起人是不是？嫌我们老百姓档次低，浑身是土是不是？镇长说大哥呀，我可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那边已经约定好了，再变卦显得我不讲信誉。何刚说计划赶不上变化呀，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今天这顿饭你必须在我们赵村吃！

吴镇长还在犹豫时，何刚就上手拉拽了。何刚像牵了一只羊一样，照直把吴镇长牵到了本村的“十里香”饭馆，然后沏茶倒水，点菜点饭，表现得非常高兴，非常激动，非常热情洋溢。

这顿饭吴镇长吃得津津有味，满心欢喜。吴镇长觉得何刚是个厚道人，是个爽快人，是个让自己很受感动的人，吃过饭以后就从自己的车上拿来一条烟，递到了何刚手里。吴镇长说大哥，这顿饭你花了多少钱？何刚说花得不多，一千挂零！吴镇长说这条烟的价钱也是一千挂零，正好送给你抽！何刚说笑话，我和你换嘴吃么？我不要你的烟，哪有镇长给村长送东西的？吴镇长说这是我的一片心意呀，你哪能不要？你是嫌一条太少，还是嫌这种牌子的烟太次？

两个人拉拽推搡半天，眼看吴镇长脸上冒火了，何刚才收了这条烟。然后吴镇长上车回了镇上，何刚回到自己家里。

何刚知道吴镇长给的烟是一条上了讲究的高级香烟，进屋之后就把它严严实实藏了起来，一是准备招待县上来的客人，比如县长副县长和科局长们；二是准备招待自己的亲戚，比如岳父、一担挑、大舅子。何刚不怕别人把烟偷走，就怕自己的儿子何小刚下手，那个烟鬼翻江倒海，常常在屋子里搜寻他的烟吸！

半个月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那天中午吴镇长忽然把何刚叫到了镇上的一家小酒馆，说是如饥似渴地想他了，两个人坐在一起好好叙叙。

何刚觉得蹊跷：全镇共有十六个村委会十六个村主任，而且男的也有女的也有，吴镇长为什么单单想念他一个人，而且还要如饥似渴？

何刚也不多问，只管吃菜喝酒，喝酒吃菜；他甚至让吴镇长给他讲个浑故事，活跃活跃酒桌上的气氛！

吴镇长显然不在讲故事说笑话的状态。酒至半酣的吴镇长很认真地说：大哥，我问你一句话，我送给你的那条烟你抽过了么？

何刚很惊讶，他想不到吴镇长会问起那条烟：他是后悔了呢，还是怎么了呢？

何刚如实回答说：吴镇长，那条烟我还没动，因为它太高级，我还没敢抽！

吴镇长突然站起身来，很激动地把何刚抱住了！吴镇长如释重负地开怀大笑：太好了，太好了！大哥，我就知道你还没抽，你把它还给我吧，谢谢你，谢谢你！

这场酒喝得很痛快，很尽兴，可是何刚回到家里以后傻眼了，那条烟已经没有了！

何刚不动声色，笑嘻嘻地询问何小刚：小子，你又拿我的烟了？

何小刚镇静自如，微微一笑：沒有，我什么时候拿您的烟了？

何刚说：你说实话，拿了就是拿了，抽了就是抽了——那条烟可是吴镇长送给我的，很贵重，很高级！

何小刚说：没拿就是没拿，没抽就是没抽，什么贵重不贵重，高级不高级！

何刚猛地把桌子一拍：你再说没有？

何小刚把眼一瞪：没有就是没有，您耍什么威风？

何刚一巴掌扇到儿子脸上：叫你嘴硬！叫你不承认！

何小刚昂首挺胸：爹，不是我的嘴硬，是您的巴掌硬！

何刚的手软了，儿子的鼻子里喷血了。

何刚马上后悔了，他知道有这一巴掌，那条烟就被打飞了。

思前想后，再三考虑，何刚只好从镇上买了一条烟，在落日的余晖里慌慌地送到了吴镇长手里。吴镇长也不避讳，打开那烟就看，这一看他就皱起了眉头，脸色阴沉得像要打雷下雨。

吴镇长很严肃地问：老何，这是我送给你的那条烟么？

何刚低了头小声回答：是呀，一样的包装，一样的牌子！

吴镇长把桌子一拍：你敢骗我，你很不老实！

何刚只好说了实话，只好承认这条烟是刚刚买的。吴镇长很激动地在他的办公室里走了几个来回，然后拉住何刚的手说，大哥，你还是把那条烟好好找找吧；那条烟不是烟而是钱，是在每个烟盒里装了两千块钱，总共……

何刚大吃一惊：什么什么？你是说那条烟里总共装了两万块钱？

吴镇长点了点头：大哥，那条烟是人家送给我，托我给他办事的，因为事情没有办成，前两天他就朝我要他那条烟，我这才知道里面装了两万块钱……他是我的一位亲戚，他不会说谎！

何刚说……何刚张了张嘴，心里问自己，我说什么呢？

人家不会说谎，他说的是谎话吗？

何刚昏头昏脑地回到家里时，儿子已经睡了，灯光下儿子的脸上还有几丝血迹，几丝哀怨。何刚想，儿子呀，你爹比你还冤枉呀，我要交不出那条烟，我就该背黑锅了，那是整整两万块钱！

他恍然记起来，儿子曾经告诉过他，不要接受领导送给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