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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了然

2012-05-08奚同发

小说月刊 2012年9期
关键词:小媳妇浮云华丽

奚同发

觉得一切都走到尽头时,他庄严地思考了几天零几个小时,在最后一秒决定向她举起红牌,虽然生活在一起二十年,早度过了这个婚那个婚的危险期,然而过了危险期并不意味着再不存在暗礁或其他危险。他要另起炉灶,娶那个比他小二十岁的女子。

显然,这个事件的发生并非偶然。

男人到了四十多岁,面相更成熟,大脑更老到,更主要的是如果他还不算一个笨家伙的话,腰包里的鼓鼓囊囊,自然像秋天熟透欲坠的果实竞相显摆。要不,都说男人四十一枝花,其实花不花的并非重要,致命的是钻石王老五啊!

妻子说要考虑几天。

那就考虑呗!反正他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且要学包公,铁了面。不是有位人大代表提出,二十多岁的女孩子不要找同龄买不起房子的男孩,应该嫁给四十岁的有房男人。这说法好,有觉悟有水准,很有长远的战略眼光,他举双手十二分赞同,并且身体力行。

妻子问他难道就为娶一个小他二十岁的女孩子而要离婚?他不解地盯着她半天道:也不全是,不过,现在不讨论这个,只研究离婚的问题,其他的一概不论。见他铁了心黑了脸,九头牛也拉不回,妻子毅然作出一个艰难的决定,离!显而易见,对她来说,这个字很难,也很无奈地从嘴里挤出来。

虽然分手时,人们都不愿意把自己痛苦的一面留给对方,都想来个华丽的转身。实际上,还分谁主动、谁被动。如今的他自然是主动方,就算不是华丽的,也是满意的。所以,没什么转身不转身的,只想快快地下车立马闪人。而她,则是那个要转身的人,虽然挤出了那个字,但她的转身还是有些犹豫,有些迟滞,有些无法果决和华丽。但,协议上那个签字,两人都比二十年前结婚时签得更有水准,绝不拖泥带水,甚是了然!

在一个名叫平等街的胡同深处的一栋临街小楼里,他们办完了此生曾经被联结在一起的所有手续。十字路口,他把他们那个家义无反顾地扔下,最后一眼也没给她便大步流星了。她也想那樣,可惜是起初的想法,只狠狠地走了十多步,再狠狠地走了十多步,再狠狠地走了十多步,便停下脚步到路边售货亭买了水,再佯装喝水或随意四顾,终是忍不住回眸!但,没看到什么,什么也没看到,他的影子早被匆匆的人海吞噬。她一气儿喝下整瓶矿泉水,也没压住腹中升降的那股子痛,于是任泪水汪洋恣肆,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或躲闪接连。现在的街道光怪陆离,发生什么事都不算希罕,好事者不过是瞧热闹,且远远地瞧。若二十年前,可能有什么人上前劝慰,先嘘寒问暖、同仇敌忾,等到不把你痛恨的人也愤慨一番就决不下战场的态势上演到高潮,再归劝你如菩萨慈悲为怀有容乃大,谁离了谁不能活咋的,说不定离了他咱活得更好。情到深处,不免与你扼腕泪相长流,劝说者往往先感动了自己。二十年后无人问津便不得不自省,肆无忌惮地一把鼻涕一把泪自怜未到极处,她突然中断了珍珠般的泪,泪如珍珠,自当珍惜,不能如此破费。现在既然是一个忌妒羡慕狠的时代,她倒想起巴尔扎克《高老头》中那位拉斯蒂涅,站在巴黎之巅,俯瞰丛林般的城市建筑而呐喊:来吧,让我给你拼一拼吧!她也要拼一拼,否则对不起这个五彩缤纷的时代,更对不起平等街的称谓。

面对他人的质疑,他表示年龄差异不算什么,未来多年后,人们提起他与小媳妇的一切,肯定会说那是一场浪漫,也就是充满罗曼蒂克的往事。这一点他很坚信,像膨胀螺丝被钉进去就再也取不出来那样坚而不退(顺便说一下,他特不喜欢把膨胀螺丝称作自攻螺丝,什么自攻呀?听着像自宫,啥螺丝没有人为也难以自攻)。

不久,他带着小女人结婚,在鞭炮隆隆声中,走过这儿跨过那儿,终于欢天喜地换戒指之类,然后程序上是认识女方的家人。自然从最最长辈最长辈长辈起,挨个认亲称呼比如老姥爷老姥姥、姥爷姥姥,再下来是至亲爹妈。女方的老祖那辈儿早不在人世了,只能从姥爷叫起。叫一声则伸出手,长辈要封红包。钱,他不在意,但这毕竟是他的喜事,是喜事当然要喜上眉梢。于是,一片喧哗起哄众星捧月间,他跟屁虫似的随着小媳妇的介绍,这是姥爷,他喊姥爷。这是姥姥,他就响亮地叫姥姥。只是姥姥的应答声耳熟,虽然化了妆,也面熟。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能不熟吗?前妻怎么闪婚成了面前七旬老者的妻子?不是他的姥姥是什么?他姥姥的,这世界,浮云,真是浮云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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