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俗共赏的画家乔木

周正平

20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喻蘅先生自浙江岱山归来，结识画家乔木，写信嘱我往访。

记得当时乔先生全家刚搬迁至沪西的田林十村新居不久，童衍方先生为他镌刻了“老归田林”的闲章。他长得圆圆胖胖的，却并不高大。那时，我正应邀为上海电视台文艺部赶写有关“西洋名画赏析”的讲稿，由曹可凡等人在电视中播出。见面后，乔木先生称赞我写的文章。

闲谈中，乔木先生对我说起：他早年出身贫寒，自小学徒干打杂的活儿，幸得江寒汀先生传授画艺，长期以来，唯有勤奋、坚持不懈而已。他解释说：“学画画，老师带进门，修行靠自己。”

寒汀先生是著名的花鸟画家，给他起了一个很好听的艺名——乔木。我想，意思就是高大的植物。

乔木画家性情率直，尝细述旧事。

往昔，计划经济时代，生活是很清贫的，寒汀先生、唐云先生暇时好饮，每每相聚小绍兴酒店，点数小碟菜，相与把盏，引以为平生乐事……

乔木先生告诉我，“文革”期间，老一辈画家都靠边站了，只有他和郑慕康两人因出身好，有资格画画。并补充说：“那时，组织上准许动笔就算看得起画家了”。想想这样的事，现在人是很难理解的。

乔木先生晚年生活宽裕，却一直保持着勤俭朴素的作风。他说：刚搬迁到田林新居，本想安装空调，看看周围的老干部都没有，也就作罢。

乔木先生不摆大画家的架势。

记得第一次见面，他就为我画了一张梅花小鸟的册页，并说：“如果以后在路上彼此忘记认识了，也没有关系，不就是画一张画吗？”可见他随和的性格和宽大的胸怀。

我有时去拜访他，他从二楼的窗户口将钥匙扔下，让我从底楼自个开锁上去……那时，我学画的劲头很大，记得有一次画了一张竖式的红梅花条幅，乔木先生竟认认真真地为我补画完成，并告诫我要勤奋、坚持，自有成效。

1991年，家母辞世，我请他画一张冷金底的萱花扇面，以志怀念。一周以后，他将画寄给了我。为了表示感谢，我刻了一方“乔木书画”的白文印送给他，不想，他晚年多钤于画上。

作为职业画家，乔木先生的技艺是非常娴熟的。

他的画室并不算宽敞，地上往往放着还没有完成的花卉、鸟禽图，经常见到的是四尺宣纸一裁三开的竖式画。由于性情随和，好好先生的他就颇多方面应酬了。他与我闲谈时偶尔也流露出自己的心声：江寒汀老师以画鸟著称，自己也能画一百多种鸟。关于山水画方面，乔木先生表示自己其实是会画的，但一个人精力有限，也就不想过多投入了。

每次动笔前，乔木先生总是取出一支烟，吊在嘴边，“叭”的一声用打火机点燃，吸上几口，他的精神与灵感随之焕发了出来，然后从容下笔，轻重徐疾，用墨调色，都生动地展现在宣纸上。在我的印象中，唐云、徐子鹤先生在画画时有抽烟的习惯，唐先生往往是在画到一半时停下来休息、端详画面时才吸烟的；徐先生喜欢将一根大头雪茄烟含在嘴里……

乔木先生每每画到聚精会神时，他的烟好像也快灭了，突然之间，他又吸上一口，那根烟也随之颤动了一下，火星闪亮，他手中的笔就更加挥洒自如了……

评者或以为乔木先生的画过于娴熟，但中肯地说，确实也不俗呀！他的画，笔墨色彩，具体清晰，雅俗共赏。所以，他的《花鸟画基础技法》，正是一本很好的学画教材。

唐云先生故世后，我曾拜访乔木先生，告知唐先生晚年身体不好还继续作画，乔先生听后感慨道：“画家就是画到死。”2002年5月，乔木先生参加笔会，突然病逝，岂非痛哉！

乔木先生有一女，名叫乔苏苏，昔日在上海大学美术学院任职，尚能继承父业。近年赏梅、聚会时见其画，精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