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传神“阿堵”到唐代假眼术
2012-04-29芳琳
芳琳
中国人最看重人的眼睛,以为眼睛是人体最为传神之处,可以透出人的生命力。于是就有了顾虎头(东晋画家顾恺之,字长康,小字虎头)画人迟迟不肯点睛的佳话。事见南朝·宋临川王刘义庆所撰《世说新语·巧艺》,其云:“顾长康画人,或数年不点目精(睛)。人问其故,顾日:‘四体妍蚩,本无关于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又见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阿堵”为六朝人口语,犹言“这”、“这个”,这里指眼睛。《诗经·硕人》写一位古代美女:“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不知名的大诗人将这位美女的手、皮肤、脖子、牙齿、额部和眉毛都说出来了,十分的美,但全为静态;最后两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流波传神,才写出了动态,具有撩人心魄的美,亦可说是点睛之笔。所以黑格尔说:“眼目是最能充分流露灵魂的器官,是内心生活和情感的主体性的集中点。”中国民间老话也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因而无论从审美角度看还是人际思想感情的交流角度看,眼睛都应是人体面部之首、五官之首,是十分值得珍贵和保护的器官。
《周易·说卦传》说:“离为目”。“离”何以为目?《周易》之《离》卦云:“离:利贞,亨。”这是说《离》卦象征附丽,此时利于坚守正道,继而走向亨通。唐人孔颖达《周易正义》说:“离为目,南方之卦,主视,故为目也。”同为唐人的陆德明在《周易释文》中则说:“离,丽也;丽,著也,八纯卦,象日,象火。”《周易·彖传》则解释道:“离,丽也;日月丽乎天……重明以丽乎正,乃化成天下。”意思是讲,“离”就像太阳月亮悬挂在天上,这是光明重叠相加而又附着于正道,表明教化推行,天下昌盛。祖国传统医学正是以《周易》为根据而认为:“眼为日月之精华”;还说:“目者,五脏六腑之精也,营卫魂魄之所常营也,神气之所生也。”(《黄帝内经·灵枢·大惑论》)由于心主神明的缘故,所以心血功能正常,则双目炯炯有神,目光清亮灵动。倘目不识人,则多半属高烧神昏、中风、癫痫等邪闭心窍者;而目光呆滞、反应迟钝者,常系痰迷心窍及心神溃散一类的病症。如果血脉瘀阻,心血供养不足,则往往可见视力减退,视物模糊不清,甚至由视力障碍而导致失明。此外,眼睛还同脾胃肺气肾肝等于生理、病理上有着极为密切的内在联系。所以,中医强调爱护和调养眼睛的功能,并以此入手进而调整整个内部脏腑经络的功能。
祖国传统医学的眼科发展到唐代,进入到一个辉煌期。这之中,既有外域文化的交流,又有唐人的首创。作为外域文化交流的依据,是孙思邈《千金要方》在目病的论丧明之本篇中,列举了16条丧明的原因。郭沫若先生主编的《中国史稿》第四册指出,它们恰巧与印度5世纪时《苏悉罗多医录》(Sushruta Samhita)中论得眼病的原因各条基本相同。而王焘《外台秘要》的《天竺经论眼篇》在讲到治白内障时说:“此宜用金篦决,一针之后,豁然开云而见白日。”所谓金篦决,即拨金针法。《外台秘要》既称这种治法来自天竺经,则说明是源于印度了。
与此相应的是,唐代居留在中国的天竺僧中就有擅金篦术的眼医。刘禹锡《赠眼医婆罗门僧》诗写道:
三秋伤望眼,终日哭途穷。
两目今先睹,中年似老翁。
看珠渐成碧,羞日不禁风。
师有金篦术,如何为发蒙。
这说明印度眼科传入中国后,深受广大国民特别是用眼过度的中老年知识分子的欢迎。白居易眼病诗中的“人间方药应无益,争得金篦试刮看”,便表达了在无药能治时,把重见光明的希望寄托于金篦术的心情。
四川省文史研究馆已故馆员冯汉镛先生在《巴蜀科技史研究》里补充说,李唐以前被奉为圭臬的眼科书,就是从印度传入的《龙树菩萨药方》四卷(隋代传入);而治疗眼病的医生,多是西域来的。如给晚唐诗人杜牧弟弟杜凯治眼的石公集,表面似是中原人,其实乃胡姓之一,很可能是从西域昭武“九姓”之一的石国来的眼医。再如给崔慎由割治眼瘤的穆生,似乎也是波斯人。据《李文饶集》卷十二《论杜元颖状》记,唐代的成都地区,经常驻有大秦(东罗马帝国)眼医。在这种就近交流传授的背景下,唐代眼科也很发达,甚至后来居上,超过了西方。
有趣的是,宋人钱易的《南部新书》说,唐时有赵嘏者丧一目,就有医生用绿珠给他安装假眼代之。无独有偶,宋人钱俨的《吴越备史》亦说,有周宝者因击毬损伤一目,医生即以木制假眼替他换去废眼。诚如冯汉镛先生所叹:“安装假眼,既要适合眼眶大小,又要防止人体的排异功能……而唐代医人皆能为之,且未留下后遗症,足见当时医技之高。”(《巴蜀科技史研究》)至于当时能以中医药治眼疾者,则已属平常,屡见于各医家医案。《千金要方》就有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