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年联话

张绍诚

刘禹锡《陋室铭》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岁在壬辰，天干之壬，于五行为水；地支之辰，于生肖属龙。藏族、满族等均以为“水龙年”。十二年一遇龙年，联话照例按属相写来，是故标题为《龙年联话》。

一以龙属对珠联璧合

属对(俗称对对子)是旧时私塾教育中必须进行的语文基础训练。

王筠《教童子法》说：“读书一两年，即教以属对，初两字，三四月后三字，渐而加至四字，再至五字，便成一句诗矣。”鲁迅《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说：“我就只读书，正午习字，晚上对课。先生最初这几天对我很严厉，后来却好起来了。不过给我读的书渐渐加多，对课也渐渐地加上字去，从三言到五言，终于到七言。”

先对单个字，如“凤——龙”、“兔——龙”；再对两个字，如“白马——青龙”、

“走马(街)——卧龙(桥)”、“龙飞——凤舞”、“龙翔——凤翥”、“龙眼(桂圆)——鸡头(芡实)”；再三个字，如“龙须菜——虎耳瓜”、“韩擒虎(隋将)——李攀龙(明臣)”……出句落脚字可以是仄声，也可以是平声；但对句落脚字必须与之相反。其目的在于使学生既掌握字词对仗，又要掌握声律规则。正如王力先生所说：“中国古典文论中谈到的语言形式美，主要是两件事：第一是对偶，第二是声律”(《龙虫并雕斋文集》第456页)。

崔学古《幼训》介绍进一步的作法：“一日增字。假如出一‘虎字，对以‘龙；‘虎字上增一‘猛字，对亦增一字曰神龙；‘猛字上再增一‘降字，对亦增一字，曰豢神龙；‘降字上再增一‘威字，对亦增一字，曰术豢神龙；‘威字上再增一‘奇字，对亦增一字，曰异术豢神龙。以此类推，自一字可增至数字，为通文理捷径。”这种课联(教学中的“属对”)属于增字对，逐次添字，要求学生掌握丰富的词汇和灵活变通的运用方法。这些对子始终保持对联艺术形式的完美，最能体现结构对应的特点。试为图解如下：

虎——龙

猛虎——神龙

降猛虎——豢神龙

威降猛虎——术豢神龙

奇威降猛虎——异术豢神龙

这样以有趣的“文字游戏”进行不用名词术语的语言文字基础训练，也即让学生通过运用字词的应对(辅以教师结合实际的具体评改指点)，具体感受和把握语言组合规律的有效训练，收效颇大，说它是“通文理捷径”，还是很恰当的。

水月观鱼游兔走

山海关虎啸龙吟

这可能是前人留下的排联(犹如弈棋谱中并非实战记录的而是精心设计的“排局”)，用以教学讲解，很有实效。对联俗称“倒七字”(2－1－2－2)结构，与一般七言律句有所区别。联文用语考究，承接巧妙。“鱼游”与“水”绾合，“兔走”与“月”紧扣，鲜活灵动，且比“鱼跃兔走”，更合声律规格；下联“虎啸”于“山”，“龙吟”在“海”，较之“虎踞龙盘”更加绘声绘色。

二用典有龙对联增色

海为龙世界

云是鹤家乡

相传此联是陈抟(字图南，宋真源人，隐于华山，自号扶摇子，宋太宗赐号希夷先生)所书楹联，石刻亦极纵肆。(参见《梵天庐丛录》)青岛海云庵始建于明代，这座道观即取“海为龙世界，云是鹤家乡”之意为名。据联意探索，龙游海域，无拘无束，展示宽阔胸怀；鹤冲云霄，任意翱翔，体现高远志向。所以历来住宅主人喜欢将它悬挂于厅堂之上。

开张天岸马

奇逸人中龙

这副对联出自洛阳龙门石窟上的石刻字(笔者曾见朱拓本)，相传也是陈抟老祖手书。“开张”，形容雄伟开阔之貌，语出杜甫《天育骠图歌》：“吾闻天子之马走千里，今之画图无乃是。……矫矫龙性合变化，卓立天骨森开张。”《说文解字》：“岸，水压而高者。”“天岸”或指天山的雪海天池(此处不能用平声字“池”)。古代的“天马”(伊犁马)，天下良马之最佳者，最初即来自此地。罗隐诗云：“龙媒落地天池远，何事牵牛在碧霄?”(龙媒，指骏马，以喻俊才。杨炯云：“于是龙媒间出，麟驹挺生。伯乐多谢于精微，日碑有惭于牧养。”)“奇逸”，变幻莫测之貌。马八尺为龙。良马，乃龙也。“人中龙”，人中之俊杰。此联或以自况，或以誉人，多悬挂于居所厅堂。

许多行业选取的楹联有些带有“龙”字，因其用典与龙有关(网载行业联文颇多讹错，如“金匾、黄龙、蛟人、量珠”等，均据文意代为校订，兹不赘言)。例如：

名山藏麝友

雅座揖龙宾

“麝友”源于“麝墨”，王勃《秋日饯别序》：“研精麝墨，运思龙章。”《初学记》：“韦伯将《墨方》曰：合墨法，以真珠一两，麝香半两，皆捣细，后都合下铁臼中，捣三万杵，杵多愈益，不得过二月、九月。”“龙宾”为守墨之神。泰不华诗：“龙宾十二吾何有，不意龙文入吾手。”《琵琶记·五娘书馆题诗》：“芸叶分香走鱼蠹，芙蓉妆粉养龙宾。”墨店用此联宣传商品，其龙宾(与“麝友”对仗)的典故使联文古雅，更能引起文士注意。

金匮秘书藏万卷

龙宫禁方有卅篇

“金匮”，即《金匮要略》，东汉张仲景撰于3世纪初。上卷为辨伤寒，中卷则论杂病，下卷记载药方。北宋校正医书局林艺等人据蠹简文字重予编校，仍厘订为3卷，改名《金匮要略方论》。联中以之代称古代医著。据《潜确类书》载：“孙思邈通阴阳，得龙官禁方三十首”，约成书于清咸丰十一年(1861年)，简称《龙宫禁方》，又名《司命秘籍》。书中记载内、外、儿、妇、眼、五官各种疾病，内服、外用之方三十二首。末华祖青囊外症十方，包括金疮、蛇毒、蜈蚣咬伤、冻疮等治疗，并有炮制、服用方法。

白雪纷纭磨雀麦

黄粱变幻化龙须

这是面食店用联宣传店家手艺精巧，擅作美食。上联写磨面景象。雀麦即燕麦，又名野麦，营养价值很高，其脂肪含量和人体所需8种氨基酸、维生素E的含量高于大米和白面。下联写作面情形。黄粱即黄小米。《楚辞·招魂》：“稻粢稀麦，孥黄粱些。”洪兴祖补注引《本草》：“黄粱出蜀、汉，江、浙间亦种之，香美逾于诸粱，号为竹根黄。”杜甫《赠卫八处士》：“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龙须面(细如发丝，宛如龙须)是我国北方传统风味筵席面点精品之一。

九曲夷山采雀舌

一溪活水煮龙团

茶叶店用联当然要说茶好了。唐刘禹锡《病中一二禅客见问因以谢之》：“添炉烹雀舌，洒水净龙须。”沈括《梦溪笔谈》：“茶芽，古人谓之‘雀舌、‘麦颗，言其至嫩也。”

龙团即龙凤团茶。宋徽宗《<大观茶论>序》：“本朝之兴，岁修建溪之贡，龙团风饼名冠天下，婺源之品亦自此盛。”梁章钜《归田琐记》：“然所谓龙团风饼，皆须碾碎，方可入饮，非惟烦碎弗便，即茶之真味恐亦无存。”

海市云深，鲛人衔宝

蓝田日暖，龙女呈珠

珠宝店借联文介绍货物之珍贵。沈括《梦溪笔谈》：“登州海中，时有云气，如官室、台观、城堞、人物、车马、冠盖，历历可见，谓之海市。或曰：‘蛟蜃之气所为，疑不然也。”张华《博物志》：“南海

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从水出，寓人家，积日卖绢。将去，从主人索一器，泣而成珠满盘，以与主人。”杜甫《雨》：“神女花钿落，鲛人织杼悲。”李商隐诗：“蓝田日暖玉生烟”。《法华经》云：龙女即娑竭罗龙王之女，年甫八岁，智慧猛利，诸佛所说甚深秘藏悉能受持，乃于刹那之顷，发菩提心，得不退转。尔时，龙女有一宝珠，价值三千大千世界，持以上佛，佛即受之。

技擅雕龙，是君子器

功成刻鹄，有高人风

竹刻店对联也引用典故既肯定雕工精湛，也宣扬文士所赞美的竹的风格——养浩然之气，扬君子之风。《世说新语-任诞》尝载：东晋王子猷(徽之)卓荦不羁，“尝暂寄人空宅住，便令种竹。或问：‘暂住何烦尔?王啸咏良久，直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白居易《池上竹下作》：“水能性淡为吾友，竹解心虚即我师。”郑板桥自题一联：“虚心竹有低头叶，傲骨梅无仰面花。”《蕉帕记·寻春》：“学富之余，才雄七步，休夸绣虎雕龙，那值时危国破。”唐孙华《送吴振西北游》诗：“东箭南金谁国士，画龙刻鹄半虚名。”

广搜百代遗编，迹追虎观

嘉惠四方来学，价重龙门

书店联用典离不开文献史籍。白虎观是汉代官观名。汉章帝建初四年(79年)会学者于此，讲五经同异，成《白虎通德论》书，在未央宫中。《后汉书·章帝纪》：“(建初四年十一月壬戌)于是下太常，将、大夫、博士、议郎、郎官及诸生、诸儒会白虎观，讲议五经同异……帝亲称制临决，如孝宣甘露、石渠故事，作《白虎议奏》。”曹寅《哭东山修撰》：“辉煌白虎观，灭没青藜枝。”龙门，指古代科举试场的正门，后喻指科举中式为登龙门：“桂树曾争折，龙门几共登。”俗语所谓“鲤鱼跳龙门”，指的是黄河从壶口咆哮而下的晋陕大峡谷的最窄处，也即“禹凿龙门”的“龙门”。

龙潭倒影十三峰，潜龙在天，飞龙在地

玉水纵横半里许，墨玉为体，苍玉为神

云南丽江城内黑龙潭，倒映玉龙山十三峰，如此美景，令人神往。郭沫若在1963年为新落成的黑龙潭得月楼撰写此联。七言句在前，虚写山，实写水，山光水色，相互辉映。两个四言句在后，上联写龙，下联写玉，画龙点睛，前后呼应。更妙在善于化用《易·乾》词句：乾卦初九，潜龙勿用；九二，见龙在田；九五，飞龙在天。原指变化。郭氏化用写山，就水中倒影见得山如潜龙在天，归根结底，仍然飞龙在地为山。诗人想象力的丰富，以此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