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为“性诗”一辩

2012-04-29陈仲义

上海文学 2012年1期
关键词:杜拉斯情色诗性

陈仲义

新世纪以来,商品经济成功地放逐精英文化。流向边缘的精英诗歌在苦苦挣扎后作了部分调整,“半推半就”的语境下或苟合,或突围,很快便形成了某种粗鄙化的“生命形式”:肉体欲望与现代感性相互添补。流通于世俗层面上,是情欲的大宣泄:活跃于文本与文本之间,是时尚写作的狂欢。肉身化与现代性的生命盛宴——感性解放取代理性逻各斯,肉身展示跃上时代主题。十年来,躯体诗写的潮流,泥沙俱下,褒贬不一。其中有几篇代表性的文字,被放大了的“蝌蚪”,显然与性“染色体”关系特别微妙,故一直处于争讼中心且多遭否决。设若仅仅从道德角度出发(加上传统诗教影响),是很容易轻便地打上某种肤浅的“标签”的,而如果深入文本内部做点“切片”工作,结论可能就大不一样了。

一《静物》并不平静

2001年冬天,北京香山“新诗理论研讨会”上,一位同行教授讲解自己论文时,曾引用沈浩波《静物》作为例子。他批评《静物》无聊与色情。当时笔者在场,凭着“听”中的直觉,忍不住在讨论时提出商榷意见。对于这首争议颇大的小诗,今天觉得还是有必要拿出来重新审视。它涉及到肉身化写作的一些相关问题,比如如何把握情色诗与色情诗的界限。由于诗学立场与趣味不同,阅读中可能引起不同感受与价值判断。这里,采用正方与反方的对话方式进行辨析。正方:依我一贯的立场和趣味看,《静物》不说是色情诗,至少也有情色成分,无聊透顶,而且也太简单了。反方:这首诗读了第一遍后感觉是很简单,没有什么特别。全诗由简单的四段话组成。但是第二遍之后,觉得作者还是写出它的意思。正方:它的内涵不外是——雪白的奶子,中心意象,接着写买肉者垂延欲滴,如此一个色情相而已。反方:不好简单下结论,还是先分析一下吧。正方:分析不到哪去,小心你阐释过度。反方:诗的第一段第一行写了三种肉:瘦肉、肥肉、肥瘦相间的肉。第二三行写了两种肉骨和切肉的刀。第四行写了切肉的板。很显然,第一段重点在于写肉——猪肉。

诗的第二段写肉和奶子。还是在写肉,但由写猪肉转到了写人肉(卖肉的少妇坐着,敞着怀,露出雪白的奶子)。

正方:写倒是写得简洁,但暴露出性窥视……

反方:不错,“我站着张着嘴,像一个饕餮之徒”。这里作者用一个动词“张着”,确实暴露出毫无掩饰的情色意识,但我认为,它真实披露了人的情欲或肉欲本能。由猪肉、人肉到情欲,它体现了人的普遍本能和性的潜意识流露。

正方:就算体现了性本能或潜意识,但到处都写滥了,看不出有什么好来。

反方:应该说,前三段仅仅是铺垫,如果此诗停留于此,只能算下作。好就好在最后一段:“唯一的动静/由她怀中的孩子发出/吧嗒吧嗒/扣人心弦”。这里写了少妇喂奶,由此人肉迅速转到了人乳与母性,诗有了升华吧。“吧嗒吧嗒”写出婴儿吮吸的清脆。“不良”下意识、潜意识一下子逸出本能;窥视欲得到某种程度的“净化”。上升到了母性和新生生命的层面。

要之,《静物》这首诗由开始写猪肉(三种肉),再写到人肉,再写到买肉人的性欲情欲流露。最后,性本能消化在人的母性和新生命的成长中。由此流俗转向审美诗性,人心得到一次浸润和“升迁”。判定它是一种简陋的色情诗,是否过于简单?正方:经你这么一说。似乎这是一首可以肯定的诗,但是……反方:该诗可以再做点修改。比如第三段的“张着嘴,像一个饕餮之徒”,“饕餮之徒”显得主观自供的色彩太浓,应做冷处理,改为“站着一张嘴”,就说明问题了:最后一句主观判断“扣人心弦”也属多余,最好删掉,用象声词“吧嗒吧嗒”的声音效果结尾,来点“余音绕梁”,岂不更好?

附沈浩波《静物》

瘦肉、肥肉、肥瘦相间的肉/排骨、腔骨,还有一把/切肉的刀/都摆放在油腻的案板上//案板后面/卖肉的少妇坐着/敞着怀/露出雪白的奶子//案板前面/买肉的我,站着/张着嘴,像一个/饕餮之徒//唯一的动静/由她怀中的孩子发出/吧嗒吧嗒/扣人心弦

二《舒服》为何“舒服”

作为“下半身”一个核心骨干,女诗人尹丽川同样遭致广泛批评。《舒服》成了肉身化诗学一个重要标本。不必多加分辨,人们第一眼就看出它的“性”成色。但,问题不那么简单。

大家知道。早期下半身写作的特点是从肉体开始,到肉体为止;推崇非意识形态化的快感乐感;直指当下日常性的在场状态。

比起其他同伙赤裸裸的性宣泄。这一首相对收敛一些。

明明是在做爱,却反复三次强调不是,可谓“此地无银”,欲盖弥彰,反向的强调反而凸显出作者的意图。请读者注意作者所用的“上、下、左、右”的方位词,“快、慢、松、紧”和“深、轻、重”的七个形容词,其准确用语与流畅语感,完全与性交动作吻合起来,很有节奏,在自然舒展的节奏中,发散着十足的“性趣”和“性昧”。

为增加“自我辩护”,也为了突破禁区,宣扬理念,作者同时强调这样的做爱。与日常“钉钉子、系鞋带、按摩、写诗、洗头洗脚”,没有什么两样。当然也与“上网聊天”、“口渴喝水”、“林阴道散步”、“做一次面膜”的日常行为等同。在此,我们隐约听到了来自“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回声。

低俗乎?浅薄乎?看来,尹诗人是以极生活化的语言,表达饮食男女对性爱的纯生理感受;透过平白的、不加装饰的语言。尤其是题目与结局“为什么不再舒服一些”的重锤敲击,直接传递了人类的本能诉求。而这一切,在此之前,总是用一块遮羞布遮盖着。

比较上世纪80年代女性写作,被称为带有女权色彩的“黑夜意识”写作,充满解构男性文化霸权的策略:雄化扩张、女娲崇拜、母系复演、巫语神咒、乃至自虐自戕……出示了女性书写极强的“报复”冲动和征服欲望。回想1987年伊蕾引起诗坛震骇的《独身女人卧室》“你不來与我同居”,不难看出历史的跨越式“进化”梯度。

当年伊蕾们基本还处于性观念层面的吁请、呼告,挑衅男权主义,而今尹丽川们,则压根儿不纠缠这些意识形态话语,直接进入“对等”的生理行为层面。造爱,不再附加其他内容,已普及到一次次日常生活的流水账。重要的是它的完成,完全取决于以舒服为旨归的快感,而不装载任何包括对男性中心批判的主题。它完全从快感出发。只追求快乐舒服,因而一切都变得如此简单而合情合理。一次具体的造爱过程——方向、速度、力量,自然都服膺人类存在的最大理由——快乐。在人的生物本能上毫无忌惮地推崇肉体写作快感,尽管它还没有完全卸掉意识形态的“渗透”,但业已成为相对纯情欲书写的快感“典范”。

再深一点地说,其实也不是百分之百的纯粹。因为世纪之交,正进行着知识分子写作与民间写作两个阵营的对垒,双方斗得死去活来,互不相让。因此尹诗人顺手牵羊,把“知识”与“民间”也纳人性爱中,调侃一番,玩耍一番,这种“嵌入式”手法,可见机智一斑。

尹丽川这首诗,迥异于女性的黑夜意识。大白天无所顾忌的开怀解衣,是对传统写作禁区又一

轮冲击。作为多元文化形态,有它特殊的现实意义和存在价值。不过,正宗诗歌选本自然对于接受这样的“另类”还有待时日。

附尹丽川《为什么不再舒服一点》

哎,再往上一点再往下一点再往左一点再往右一点/这不是做爱,这是钉钉子/噢,再快一点再慢一点再松一点再紧一点/这不是做爱,这是扫黄或系鞋带/喔,再深一点再轻一点再重一点/这不是做爱,这是按摩、写诗、洗头或洗脚/为什么不再舒服一些呢,嗯,再舒服一些嘛/再温柔一点再泼辣一点再知识分子一点再民间一点/为什么不再舒服点

三安氏像不像杜氏

《像杜拉斯一样生活》与“舒服”有点相似又不尽相同。幸运的是,当后者作为出头鸟遍遭枪击时,前者却作为第二梯队躲过排头炮,并在缓冲期幸运地“缓过神”来。虽然逃不过道学家的严厉审视,但随着时间的“消化”,这首诗的道德争议相对减少了。艺术上的褒贬反而成为焦点。

安琪钟情于法国名作家杜拉斯。杜拉斯是她的一面镜子——是崇拜的偶像又是“征服”的对手。可以感受到,以杜拉斯命名的全诗一气呵成,是瞬间生成品,但瞬间不是肤浅的爆发,而是长久情感与理念的积淀。所用的词很简单,表面的情感轨迹也很单一,但为何说它不矫情不造作,答案恐怕是在深层里,有着作者埋藏已久的思绪,并且自然地听从语感的召唤。

在情感逻辑结构上,该诗分明有一条“我可以——我不能”的情感线索。

它通过三次“可以”满脸再皱纹些,牙齿再掉落些,步履再蹒跚些,达到“像杜拉斯一样生活”的人生情感目标。但是,在貌似“像”的过程中——模仿也好、虚拟也好、想像也好,最后的结局是“我累了亲爱的杜拉斯我不能”。从“我可以”到“我不能”的意识“转换”中,隐藏着双方深刻的民族心理、文化背景、伦理道德,以及个人气质、修养、性格的差异。差异导致双方最后“分手”。巨大落差造就了阅读的震颤与思考——作者明确的答案,和同时隐去的原因,让读者掩卷而思,仿佛是急遄的瀑布,飞崖扑下,戛然而止。断然终止的去向,代替了水帘、雾气和喧响。

诗人林童道出了其问隐蔽的部分,他说,安琪不可能不顾现实环境的压抑,在榜样的力量作用下与自己的偶像完全同化。由于差异,安琪最后还得从镜像中清醒过来。因为杜拉斯是独树一帜,不可复制的,所以《像杜拉斯一样生活》,只能当作安琪自我设计下的白日梦。杜拉斯的生活方式,不可能出现在安琪的现实环境里,只能存在于她诗歌之中。

当我们多少理解了诗后面的意思,简单的抒情形式就有了别样的意味。

该诗完全不忌讳“直写”的方式(直接的方式乃是情感最赤裸的宣泄方式),它不断掀动情感的波涛,一波高过一波,这就使得全诗节奏,有一个层层加码迅速冲向顶峰的过程。如前所述,它所采用的逆转结构,又加剧了情感落差。

所谓大起大落形成的情感冲击波,是老派浪漫派的“传家宝”,看来用得好并没有过时。而且,该诗也不忌讳,“亲爱的”——这个世界上用得最滥熟的字眼——用多了绝对让人毛骨悚然。连续出现十次“亲爱的”,为何不会让人生厌?它符合两方面条件。一是作者与杜拉斯在精神与肉体上的亲和,前面已通过三次“可以”的启动过渡,疏密有致地“安插”在贴切的位置;二是配合后来连续的“快”字(八次),虚幻出一个做爱“情境”(完全是晚年杜拉斯的一次性爱写照)。这样,连续“亲爱的”的“呼唤”节奏,与做爱的节奏达到高度一致的互动。在特定的语境与情境中,极为烂熟的字眼,就可以免去矫情、煽情、滥情的责任,化烂熟为妥帖。

血液的快速流动,呼吸的急迫。情绪的宣泄、高涨,结局的逆转,完成了一次单纯而深刻的抒情。厄尔·迈纳在《情感诗学》中说:“诗人受到经验或外物的触发,用语言把自己的情感表达出来就是诗,而且正是这种表现感染着读者或听众。”以这样的标准来理解抒情诗是有效的。

其实这首诗在艺术上的成功,我觉得还是语感起了重要作用:语感是生命的冲动体验,与语言处于“半自动”的同步状态:语感教诗人的意绪、语调、节奏取得浑然统一的流动效果。

口语诗的生命,一半取决于语感。在这里,我要重申,是语感(也是艺术)战胜了道德说教。附安琪《像杜拉斯一样生活》

可以满脸再皱纹些/牙齿再掉落些/步履再蹒跚些没关系我的杜拉斯/我的亲爱的/亲爱的杜拉斯!//我要像你一样生活/像你一样满脸再皱纹些/牙齿再掉落些/步履再蹣跚些/脑再快些手再快些爱再快些性也再//快些/快些快些再快些快些我的杜拉斯亲爱的杜/拉斯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呼——哧——我累了亲爱的杜拉斯我不能/像你一样生活。

四《流水》中的“流深”

李少君的《流水》远比上述的“性诗”来得火爆、复杂。2009年网上张贴后,短短几天,点击率就超过二十万人次,纷争不已(后来又引发二十位诗人同题诗写作)。为“准确”起见,我们只得采取逐句逐行评“诂”。

“每次,她让我摸摸乳房就走了”,这一个起句,简直是“横空出世”,叫人惊诧。理由是,在男欢女爱过程中,摸摸乳房充其量是个“前戏”,“前戏”刚刚展开,高潮就结束了。而且“每次”都是这样,这一违背常态的“床第”之规,在现实生活中,几乎见不着。作者却在第一叙事时间里,用十分刺激的笔触,推出生猛的“怪胎”,给读者造成悬念:这究竟是个什么与众不同的“奇女子”?半途被拦腰截断的“花招”,经由她体香的弥留,反而变得迷离恍惚,回味无穷?

叙事的“第二回合”是“一见面她就使劲掐我”——又是个意味深长的“变态”。使劲的、深深的“掐”字,生动写就这位“奇女子”爱欲爆发的殊相,集中于指尖上这一特殊能量的发泄,被理解为要让我对生活保持某种“痛”的感觉——在这样一个由物质类像、文化复制构成的商业社会里,大多数人已落入麻木、盲目的空心状,顺流而去,沉沦而去,唯此对“痛”的提醒,及其“痛”的抚慰,使“奇女子”再散发出另一种迷人的魅力。

叙事的“第三回合”,是她带我去酒吧,我唱歌,她跳艳舞,“然后用手机拍下艳照再删除”。酒吧、包厢、卡拉OK、艳舞、手机,都市里无处不充满感官刺激和动物欲望。在这样放纵的环境下,谁敢保证能坐怀不乱?其实,大家都处于“临界点”上:放纵一点,是裸露、是拍照;坚守底线,是拍下再删除。它真实记录了当下,处于物欲横流、感官放纵的场域里,滑向堕落与保持最低清醒之间的微妙状态!它点出了人物——具有“流水”情性的“流水”品质。这些鲜明的细节,直指人性深部——那些放纵与节制混杂在一起的复杂的人的“本性”。小说需要那么多篇幅来渲染,作者寥寥几句的到位叙述,就出色完成了任务。

叙事的“第四回合”是,当我们差点想留下来不走的时候,她坚持到此为止,“只让我看她的赤身裸体,百媚千娇/她让我摸摸她的乳房就抽身而去”,再一次恪守情爱过程的不二“法则”。而过后她会发来大量短信:/“亲爱的,开心点,我喜欢你

笑”/“这次心情不好,下次好好补偿你”/“我会想你的,再见!”叙述到了这里,估计读者会分为两派,一派坚称:那不是明明在挑逗、玩猫耍老鼠吗?另一派则会认同,从前后逻辑的一致性看,披露大量的亲昵短信,应该还是属于安抚式的善解人意的表现。在开放时代,“流水”对操守的特异坚持,混合着多种构成,有内在的“守身如玉”的信念。也有,外表的“笑靥如花”的佻达。那是对传统情爱的挑战、修补?或是对时代“新”伦理的一种诠释?

对于这么个扑朔迷离的“难解”之题,委实让“我承认我一直没琢磨透她”,并且为她担心,甚至得了轻度抑郁症。在不时渗透作者主观判断的叙述里,文本潜伏着许多不明因素,也使得读者越往下读越有期待的意味。

意味在第五回合达到高潮。“直到有一天,她乘地铁出门,将自己沉入水底/随流水远去,让我再也找她不到”。作者没有点出“流水”消失的原因,而读者最关心则是我与她——那一段“清白”的爱欲纠葛,究竟有多大干系?结果还是没有任何答案,所以叙事的终极篮子敞开了巨大的胃口:是“流水”清澈,难容滚滚浊流,出淤泥不染,选择宁可玉碎不愿瓦全?是“流水”个人特异的脾性,挡不住强大的环境压迫,终于看破红尘绝世而去?抑或“流水”迷信魔咒耽于命运摆布,顺从天意?

作者以小说笔法入诗,用四五个回合的叙事,有机地将悬念、细节、情节织人其中,并在我与她的互动中,始终让情感起伏其里,虚实相承,情事互溶。钢丝上的情色记述,凸显出一个非同一般的奇女子形像,令人唏嘘,难以忘怀。一气呵成,曲致有味。

此诗在网上引起很大争议,有人批评它是一首“黄”诗:“刻意把性描写当成作品的主线。把那种放浪形骸的性行为、自性迷乱的性体验当作语言艺术来描写,把淫荡的躯体表演、下流的感官刺激当作文学时尚来标榜。”我以为这样的道德评判过于粗暴、简单化。首先要搁置过分洁癖的“偏见”,先把它放在艺术的天平上,通过各种微量砝码的增减,再作定性分析,就不难避免“先入为主”的论断。而“先入为主”、粗疏的观念性批评,在目前诗坛还十分流行,所以诗歌应坚持提倡细读。附李少君《流水》

每次,她让我摸摸乳房就走了/我在我手上散发的她的体香中/迷离恍惚,并且回味荡漾/我们很长时间才见一次面/一见面她就使劲掐我/让我对生活还保持着感觉/知道还有痛,还有伤心/她带我去酒吧,在包厢里/我唱歌,她跳艳舞/然后用手机拍下艳照再删除/我们最强烈的一次发作是去深山中/远离尘世,隔绝人间/我们差点想留下来不走了/可是她不肯跟我做爱/只让我看她的赤身裸体,百媚千娇/她让我摸摸她的乳房就抽身而去/随后她会发来大量短信:/“亲爱的,开心点,我喜欢你笑”/“这次心情不好,下次好好补偿你”/“我会想你的,再见!”/我承认我一直没琢磨透她/她孤身一人在外,却又守身如玉/这让我为她担心,甚至因此得了轻度抑郁症/而她仍笑靥如花,直到有一天/她乘地铁出门,将自己沉入水底/随流水远去,让我再也找她不到

五 界限何在

从上述四首诗的疑惑、争辩中,可以很清楚挑出两个普遍性问题,一是有关情色诗与色情诗的界定,另一个是诗性艺术与道德伦理的关系。它们关乎到对一首诗的判断。如果较好地理解它们之间的关系,对于纠缠在其间的问题应该容易迎刃而解。

第一个问题:情色和色情。

情色和色情,应该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容易混淆,其实两者有较大区别:前者与情爱相等,后者与性欲捆绑在一起。色情是属于人的本能的性,一种赤裸的生理需要与活动,它注重下半身的感官享受。是情欲的直接表露。情色是人偏向于文化上的性,属于性与爱、灵与欲的混合,不仅是感官的刺激,还更多体现在情趣上的开发。

在诗歌中,不可否认情色诗有较多的性成分,但一般不作正面展示和披露,表现得相对较为暧昧,或更具艺术的挑逗,而色情诗,是原始化情欲的公开宣泄,甚至成为性器的展览、性行为的直接渲染。它有冲破意识形态及道统禁区,带着“性政治”武器的犀利色彩,但用多了也难免出现“滥交”的无聊负面。

用当下流行的话语做个比喻,情色诗和色情诗就是三点式与全裸的区别。诗歌舞台的底线,当在“三点式”之上。

第二个问题:诗性艺术与道德伦理的关系。

诗性艺术与伦理道德同属意识形态范畴,也都可纳入“真善美”框架探讨。诗性艺术与伦理道德具有不同特点。伦理道德追求社会契约的规范、稳定,诗性艺术追求无功利的变幻、创新;诗性艺术在社会契约压力下,一方面要顺服于伦理道德,起着维系和巩固作用,例如英国文学史上最早的诗人之一、三度担任爱尔兰总督的锡得尼就坚持认为:诗歌开启蒙昧,诗歌是人类的最早保姆。而康德“美是道德的象征”更作为强大的支撑。另一方面,诗性艺术为了纯粹和美的需要,总想压抑伦理道德的过度介入,乃至认为两者毫无关涉道德是道德,艺术是艺术,艺术不关注善恶(缘起毕达哥拉斯对“数”的认识)。现代主义诗歌鼻祖波特莱尔更直截了当宣称:“诗除了自身外并无其他目的”、“诗的目的就是发掘恶中之美”、“诗应该表现本体的真实”,这种唯美主义美学原则把“艺术与道德无涉”的命题推至极端。

在笔者看来,两者是不应该那么对立,有些是可以相交的,最好能找到相交的契合点。站在多元性和突破性角度上看,伦理道德的稳定性,导致对艺术发展的制约。而诗性艺术的天性恰恰要不断追新求新,才能保持生机,故诗性艺术具有对伦理道德的冲击、瓦解的天然秉性。所以笔者更愿意在契合点上,把伦理道德还原为人的生命感受——本真的、原初的生命体验,而不是顺从生硬、僵化的“律令”,做教条的加减乘除。这样,可以从容避免一会儿用道德审判诗性,一会儿用诗性排挤道德,左右摇摆。看来,所有表面的争歧都似乎集中于直露程度的多寡,那么,何妨不多一点含蓄与蕴藉呢?但关键是,首先要在诗性意义上——回归审美体验和艺术隐喻。审美体验关涉生命直觉的感悟。艺术隐喻是艺术变形与修辞策略。相信建立在这样坚实的主体性与本体性上的文本,可以不怕风吹浪打,闲庭信步。

猜你喜欢

杜拉斯情色诗性
杜拉斯:你会一直看到我,在不朽的文字里
形与影的诗性纠结——庄晓明的诗与诗评
情色,作为艺术和美学
从精神分析学角度解读杜拉斯作品中的眼睛意象
现代艺术中情色绘画的反思
你好,春节
杜拉斯小说中的“诗”与象征主义
诗性叙事与超现实叙事——论《尘埃落定》对于《百年孤独》的超越
《空山》不空——多重文化冲突下的诗性反思
杜拉斯最后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