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六首

杨树

蔚蓝的故乡

风过长白，我过林海

我生命中的山啊，你翻翻滚滚

一路相随，把我送到你的额头

天池，你深邃的大眼睛

是蔚蓝的故乡

我踩着你的秀发逶迤而下

踩疼了一个个童话，和

历史里无名的碑文。在风中

你摇响了发辫，摇响了此起彼伏的

涛声。我时常站在海底仰望

仰望你变大了的波浪

长白林海，是海的化石

是绿的源头。时隐时现的人群

与风会晤、交流，盘山公路

在视野中出没，像白色的发卡

我无法倾听你的力量，只好

把心贴在你的胸上

走进长白

春天为我闪开一条路，然后

站成一排或者一片，风

在树后受孕，蓬头垢面地与我

撞了个满怀。我去寻找

昨夜风睡觉的地方，被风搂过的

小草，现在还躺在地上

一朵云，光着身子

要到天池中洗浴，但它犹豫了

它看见水里还有一朵，不知

是公的还是母的。于是

它就站在池边看，池里的云

怕羞，久久不肯上来

树林里，一架葡萄

缠在一棵树上，让那棵树

无法活动，树也只好伸出双手

抱着它。我相信，日久生情

这架动情的葡萄一定会在

枝叶下，垂下紫色的乳房

美人松是很美的，但他们

站在一起却显得呆板

严肃的样子让人不敢侵犯

若是有一阵风或一场雨

在它们花枝乱颤的时候，也许

会露出白色的身子

三江源

你一踏进东北的黑土地

你就走进了长白山的怀里

如果长白山是一顶王冠

那么，天池就是王冠上的一颗明珠

不知是哪年哪月，你的头发白了

自得似雪。我感觉不到你的

苍老，只是感觉你腹中的

岩浆正旺，像你沸腾的热血

以前，你曾发过脾气

把带眼的石头散落在你周围的

土地上，那经历了煅烧的土壤

更加肥沃，长出一片新气象

长白山，是三江的源头

你撒出三条蓝带子，随风飞舞

这三条江无论流出多远

都会向圣洁的源头虔诚地皈依

我也想像一首诗矗立着

我也想像一首诗矗立着

在书中或纸上，中间多出些枝丫

那是我的手臂，有利于翻阅

在句末处书写我的态度

激情暧昧伤痛快乐

全在于我手臂的摆弄

我有时瘦，有时胖，有时高，有时矮

全在于语言的多少、意境的宽窄

有时，我像河从你心中流过

有时我又是雨，在你眼角滴落

春天的诗是一树的绿

冬天的诗是白色的塔

我喜欢红色的诗，是用血

来书写的那种。书中生长了灵与肉

我的坚守和想象，甚至处于边缘的迷茫

都在慢慢长高，长得像秋天的枫树

长得跟我一样，具有颤抖和欲望

让我用词语赋予它从未拥有过的描述

一个人的情感

我的情感就像刚孵出的

一窝小鸭

毛茸茸地靠近我的皮肤

让我心里痒痒的

又像一群

围在你身边的小猪

时不时地拱你一下

我感到有一头小鹿

在不停地奔跑

它的蹄子比骨骼比语言

还硬

让小草有化骨柔情

让树叶粉身碎骨

让土地承受点击

可以想到我在一天变老

几十年都浓缩为

那几日的时光

我把它分化分流

让滚滚的波涛

能细分成涓涓细流

我的一切喜怒哀乐

就像我的一个个孩子

围着我围着做茧的蚕

我在情感的大海上

只好把自己当作

一只无帆的船

白桦树

村头那片白桦树，和我

一起出生，少年走过村头

它们就站在那里。它们有一双双

年轻的眼，哨兵一样警惕着行人

我也有一双眼睛，好奇的目光

被妈妈拽着，一颠一颠打量

那时，我就想，这些树为什么

站在那里，那么密，那么执著?

我再回家乡的时候，它们都老了

身上都长起了老年斑，皮肤

都翻成沟壑一样，那些褶皱里

藏着这么多年的风雨，还有

我来去的消息。每当我路过的时候

它们都探过头，好像与我比高

它们也弓起腰，送我上路

让我走出它们的视野，成为它们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