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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一闻:敬畏传统是一切之本

2012-04-29刘莉娜

上海采风月刊 2012年10期
关键词:印谱印章书法

刘莉娜

刘一闻

1949年12月出生于上海,山东日照人。书法篆刻得苏白、方去疾、方介堪、谢稚柳诸前辈教诲。20世纪八十年代崭露头角,并逐渐树立起清逸典雅的个人风格,为艺坛所瞩目。2005年9月在山东临沂王羲之故居建立刘一闻艺术馆。历任全国第五届书法篆刻展、第二届中国书坛新人新作展、全国第六届中青年书法篆刻展、首届国际篆刻艺术交流展等多项大展的评审委员。出版有《刘一闻印稿》《刘一闻楹联书法》《一闻艺话》《刘一闻刻心经》《中华民族印谱》等二十部著作。现为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中国书协篆刻艺术委员会委员、中国艺术研究院篆刻艺术院研究员、西泠印社理事、上海书法家协会副主席、上海博物馆研究员。

与书法篆刻名家刘一闻先生约在上海博物馆见面,这本身就是一件太应景的事情:斑驳的青铜、古雅的字画、精美的玺印……举目所见皆是古韵的凝聚,历史的沉淀,这些与我们要聊的主题正是相得益彰。但其实选在这里可并非我们刻意造境,完全是因为上博就是刘一闻每天都要出入的工作单位。

是的,刘一闻的另一个身份是上海博物馆的研究员,这样的双重身份是不是让你直接联想出一位古旧周正的老学究形象?然而如果你看过他的印,你就一定不会这么想了——读他的印,就如见到他本人一般:刘一闻祖籍山东日照,所以生得高大魁梧,身形可称得上是“山东大汉”;而他又自幼生活在上海,幼秉家学,耳濡目染,为海派文化所浸润,眉宇间和蔼亲切,说起话更是轻言慢语,一派谦谦。饱满的额头下是一双明亮而热情的眼睛,这让他虽年过花甲却依然精气神十足,头上丝丝缕缕的白发更为他平添了一份儒雅沉稳——山东人的大气豪情,上海人的细腻雅致,在他的身上可以说得到了完美的融合。

不仅面相如是,刘一闻的作品亦如是。他的作品大多乘兴使然,绝少有雕琢的痕迹,第一眼是简约的,干净的,下一眼却是夺人眼球,摄人心魄。既有淋漓畅快的豪放之姿,又在谋篇布局间心细如发,这表现在印章上,就正是浑然天成,大有古风了。说道“古风”,据说还有个小趣事:大约十年前刘一闻曾陆续为几位相熟要好的朋友每人刻制了一方“将军印”,其中有一方印文为“长沙将军章”,结果得了这方印的朋友一时顽皮,将印拓寄给了某市的博物馆,假称自己偶得了一方汉印,询问博物馆是否有意收藏。而月余后居然得到了博物馆的回音,表示有意收购入藏,这虽是一桩趣谈逸事,却也由此可见其作品中古风之正。

中华民族印谱:56个不重样的“族”

就在我与刘一闻先生相见之前的一个月,他刚带着他的《中华民族印谱》原印原作赴台北国父纪念馆做了一次展出,在为期一周的展出时间内,宝岛观众络绎不绝,在当地引发了不小的轰动。刘一闻说,中华民族印谱的印章有57方——56方民族印加上一方刊头印——全部漂洋过海搬去台湾,说起来也不是一件轻松的工程,但是中间经历了台湾友人的积极促成、台湾文化界的大力支持、以及普通台湾同胞的热情观展,他觉得所做的一切都非常值得,更觉得这一切正是自己的这套民族印谱所承载的意义的最好体现——56个民族心连心,两岸三地一家亲。

说起这一套《中华民族印谱》,最早是刘一闻应出版社之邀、献礼国庆六十周年的力作。作品由五十七方印章组成,除刊头印《中华民族印谱》外,其余代表五十六个民族的五十六方印章,每一印都各以民族称谓作为具体镌刻内容。这些作品或清劲古淡或峻健典雅,可以说每一方印章都能从不同侧面反映出刘一闻鲜明的艺术风格。而说起这套印谱的刻制过程,刘一闻感慨说,对于自己这样一个“上班族”来说,其实所有的创作都是在业余时间完成的;而当时在2月接下出版社的邀约“任务”之后,因为要赶在当年8月的上海书展上首发,所以留给自己的时间非常非常紧。“我是个心急的人,一件事情在手里,总是尽早完成方才心安。”刘一闻笑说,“所以,关于56个民族的正稿还没拿到,我已经按照新华字典后的附录内容,选择部分自己有把握的民族先刻了起来。”于是,他每日白天照常工作,下班回到家就潜心其中,构思、比较、奏刀,日复一日,竭尽心神。搞创作的最怕重复,而在这一套民族印谱中,56个民族的每方印章上都少不了一个“族”字,如何既保证民族族名印谱的连贯性要求,又能体现各印章间的独创性差异?为了这56个不重样的“族”字,刘一闻可谓费尽了心思。他又是个追求完美的人,每一方印章都尽可能精益求精:笔画不够美的、形态有雷同的、整体不和谐的、甚至就只是自己看不顺眼的……全部磨去重来,即使再不舍得也毫不含糊。“我那一阵子几乎是夜夜‘泪流满面啊。”刘一闻大笑调侃,“倒不是心疼印石,而是工作量太大太密集了,结果用眼过度,导致流泪不止,到现在还留下了后遗症。”刘一闻说,现在书中收录的是56方印章,但他当时实际上刻了又废掉的也有近10方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刘一闻“泪流满面”地努力下,《中华民族印谱》如期出版了,看着自己耗费半年心血一刀一刀刻出来的作品印成了书,刘先生说自己还是挺满意的。不过回头再重新审视这一方方印章,他直言还有遗憾:“如果时间充足,本可以更好一些的。”

寄语年轻人:技巧为“匠”,意境成“家”

从台湾回来的刘一闻依然很忙,因为他已受邀参加了将于11月正式开幕的“全国第十届书法篆刻展”的评审工作。四年一届的全国书法篆刻展,有着书法篆刻界的奥林匹克之称,而今年上海首次成为主办方,这对于上海的书画界来说,既是迎接一份等待已久的喜悦,更要面对一次“居安思危”的自省。

这一次的全国第十届书法展一改常规,破天荒地在上海和广西设立了两个展区展出。一直以来,入选全国书法展的人数之多寡,是每个地方书法界的脸面。而上海这个中国近现代书法的重镇,近年来在全国同行中的表现不算突出,这次自然想借全国书法展办到家门口的契机,将更多书法新锐的风采在此舞台上展示。最终,上海入选全国书法大展上海展区的有18人、入选广西展区的有7人,着实比往年有所增长。但身为上海书法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书协篆刻专业委员会副主任的刘一闻却给一派欢欣的业内泼了一桶冷水。“今年上海的参赛情况虽然不错,但这不足以让我们沾沾自喜。”在刘一闻看来,上海是海派文化的发源地,又是本次展览的主办方,占一定的优势是应该的。“我们的问题是,明后年上海不办这样的展览了,是不是还能保持这样的良好状态?”刘一闻说,他作为多届全国书法篆刻展的评委,深深感到中国书法正面临被边缘化的趋势,除了毛笔书法的实用性被边缘化,当今书法家群体的社会地位、文化修养、经济能力和影响力等方面都趋于“边缘化”,无法与前辈相比,更不要说古人了。

“自古以来,大书法家多为文化、政治、艺术等领域的精英。中国书法历史的辉煌是整个民族文化大环境造就的。如今书法正在失去其过去所依赖的环境,所以这不是仅仅靠几次培训班和几场书法展就能解决的。”在刘一闻看来,现在一些书法家的书写技巧看似直追古人,但其实无法超越前人,是因为过分重视技巧,忽略了作品内在的精气神。“我们很多人没有把写字和书法区分开,这两者是完全不同的。写字只是为了满足日常生活的需要,字只要让人看懂就行。但是书法是艺术创作,有很高的艺术境界,我们不能习惯性地从写字的角度去欣赏书法。”在这次书法篆刻展的前期评选中,刘一闻甚至曾看到过有的楷书作品在技术上几乎不亚于文征明,然而毕竟书法是一门艺术不是技术,本末倒置的结果就是“格调不高”成了当今书法的通病:“这么多场评审做下来,我看到的还是匠气、俗气之作多,大气、灵气、有精神气的作品少。”

刘一闻认为,单纯的刻苦练习只能提高一个人的书写技巧,但“书法”不是“书写”,只有在“书写”的过程中融入了灵气、体悟、意境等艺术成分,才能称之为“书法”。“我们上海博物馆的讲解员都觉得书法陈列室最难讲解,因为书法很难具体化,有的作品从写字角度去看,并不怎么样,但它内在是带有很强的文化气息和艺术高度的,这个需要我们用自己的修养和审美去读懂它。”刘一闻认为,现在书法作品正在趋于格调低下化,其根源就在于如今的书法家普遍缺乏审美修养。而缺乏审美修养的一大根源就是“孤陋寡闻”:“古今中外的好东西要多看,不要几十年就埋头老师当年要你临的帖。要放眼看世界,看中外艺术大师的作品。只有见多识广,才体会得出审美品位的高低。”

随着社会文化艺术教育的普及,公众审美趣味正在迅速提高,如果我们的书法作品品位跟不上,就很难被追求高水准的人群和居所欣赏、接纳,更不用说发挥引领审美的作用了。“如果一个书法家的审美品位还不如普通市民,那就不要怪自己被社会边缘化了。”刘一闻很不客气地说。

变与不变:“永远要对传统抱敬畏之心”

说到这一次宝岛之行,让刘一闻印象最深刻、感慨最深切的,不是号称门槛奇高的“国父纪念馆”对自己的一路绿灯,也不是市长亲至所作的开展致辞,而是那些最平常不过的普通市民前来观展时的一系列微小的动作——从他们取阅展览宣传册开始,他们的动作就很轻,但却很慎重,每一个人从工作台上拿好自己的一册之后,都顺手把剩下的一叠宣传册重新整理、码齐;而在他们看完之后,刘一闻注意到,也没有一个人随手丢弃,而是放回到之前拿的那张桌子上、认真按照之前的原样摆放好。刘一闻对此非常感慨:“这些动作看上去确实很小,但我觉得折射出来的内容很大,那是他们对包括篆刻在内的中华传统文化的一颗敬畏之心。”

时代在飞速向前,可是我们在追求速度的同时,却不知不觉出现了审美的偏颇:现在很多艺术活动,都以浅薄媚俗为乐,以张狂怪诞为美;很多艺术活动热闹有余却水准不足,这些总总日积月累,最终导致了公众对艺术认知开始有所偏差。而在刘一闻看来,纠正这些偏差的一剂良药,无疑就是“回归经典”。刘一闻说:“现在很多艺术家只追求自己的作品是否获奖、成名,却对真正的学问一知半解,把古往今来的许多优秀作品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谈读出其中的文化气息了。”刘一闻认为,能否理解艺术作品是艺术家自身文化艺术修养的体现,尤其是古人的作品,包含着前人对中华精粹文化的感悟,有着浓厚的文化气息。所以,要读懂这些作品,必须具备一定的传统文化素养。而刘一闻对传统经典的顶礼膜拜,在圈内是出了名的。也许是家学渊源,其外祖公王献唐先生曾为山东图书馆馆长,也是中国现代史上赫赫有名的考古学家、版本目录学家、金石文字学家,著名国学大师,一生著述极丰,在诗、书、画、印等中国文人的传统领域都有极其深厚的造诣。“也许是受家中氛围的影响吧,我在还不大识字的时候就开始写字了,而且的确是非常喜欢,一看到字就很兴奋,天生的。”刘一闻笑着说。自幼时起,刘一闻最常听到的,便是姥姥口中关于外祖公王献唐的故事和传奇,连同家中成箱的古书、字帖、印谱一起,伴随刘一闻度过了难忘的童年时光。家学的滋养和耳濡目染,加上性好笔墨、笃学不倦,方才有了如今的刘一闻。

正因为切身体会到了从传统经典中的收益丰厚,刘一闻提出了艺术家应该具备“为艺、为学、为人”之道,“为艺、为人大家普遍比较重视,但常有艺术家忽略了为学之道,其实我们现在就该补补传统文化的课,书法之道最终还要从传统文化中去找。”刘一闻坦言,海派文化的影响力不如从前,书法艺术也正失去过去所依赖的环境,“现在还能有多少人真正静下心来写字看古籍?如果艺术家本身的内涵功力不行,那么整个艺术界的基础就会不扎实,就难以进一步发展。”

然而如果你因此就把刘一闻归总到“守旧派”,那就又错了。据说就在几年前,一位老友在看到刘一闻六十岁之后作的一幅作品时,很是感慨——他居然仍在“求变”!对此,刘一闻笑说:“在创作上,我常常会有今是昨非的感觉。创作一件作品很艰辛,但也很快乐,得了好作品,自己看了也会很欣赏很得意。可是,过了一段时间以后再看,有时候我自己都会否定自己,所以说创作就是一件没有穷尽的事情。”刘一闻说,创作有时还会出现审美偏差,如果一旦陷入这个偏差,作品就很容易走上下坡路,所以他时时都会警觉这一点,时时提醒自己千万要有清醒的头脑。“艺术的创作就是人对‘美的认识与体悟。”刘一闻说,只有自己感受到了美,才会在创作中表现这种美。而每个人的感悟不同,资质也不尽相同,有的人敏锐,有的人麻木。麻木的人就很容易一直不变,而敏锐的人则能时时将所见所悟的美体现在自己的创作之中。“我恰恰是一个比较敏锐的人,所以我常常会在感悟之后思索,思索之后表达,把那些新的美的体悟融入到我新的创作之中。可以说,在我这个年龄层中,就全国范围内,我的创作能力也还是很靠前的。”

但是是不是每一次的创新都会带来美好的改变呢?也不尽然。所以每当创新进入瓶颈,审美发生偏差的时候,刘一闻的办法就是“停下脚步,回望古人”——是的你没有听错,当“创新”遇到问题的时候,刘一闻给自己的一帖灵药就是“回归传统”。“因为书画艺术是一门传承千载的传统艺术,所以我们所有的向前迈进都要建立在对传统的充分认识上。”在刘一闻眼里,创作上、技法上的难度都不是主要的,真正可贵的是思想上的高度。而很多时候,艺术上的求索就如同在荒山上辟一条新途,一半靠自己上下求索,一半靠仙人指路,披荆斩棘的艰辛与柳暗花明的快乐都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正如刘一闻先生自己的一方印文:“道可道,非常道”。而此间之“道”,就是匠人与大家的分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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