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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色的弧

2012-04-29冯璇

辽河 2012年11期
关键词:刘伟儿子

冯璇

白芳的照片挂在殡仪馆204房间正厅,上面用一块黑色的布条罩着,四周是雪白的花圈。白芳的亡灵看着自己生前的这张照片,世事无常这句话有着极其的概括性准确性。就拿这张照片来说,那还是她生前参加培训时用的工作照。当时拍出来的时候她并不是十分满意。然而这张出现在各种表里的照片,这时竟作为遗像出现在自己的葬礼上。照片里的她还是微笑着,当然依旧是年轻的、美丽的。只是任何人见了都会惋惜得掉下泪来。

这个亡灵穿越殡仪馆的大厅,看到白芳的同事还有学生们脸上都挂着泪珠,有的甚至还在抽泣。她想看看此刻的刘伟怎么样了,会不会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只要你死了,我会兴奋至极、会大唱三天大戏、举杯相庆一星期……这个亡灵太想看看此时的刘伟是不是那样。

刘伟一点也没有高兴啊,更没有要唱戏的意思,只见他张着大嘴哭得一塌糊涂,鼻涕和眼泪顺着脸汩汩地流。一点也不潇洒,他身上的睡衣和主人的状态一样皱巴巴地一团脏,这更不是他以往的模样。他被弟弟刘义扶着,谁都能看出,如果这时刘义一撒手,刘伟就像一团泥一样,软软地瘫倒在地,随意一踩,就是一个饼。

亡灵继续在刘伟的头上停着,因为她还想看看儿子。

她看到白芳的儿子了,他坐在凳子上,脸色灰白,他成长的速度仿佛就在一夜间,就连他脸上的泪水也不再是小孩子泪水,而是一个小男子汉般地在眼眶里噙着,噙着,当再也噙不住的时候,只听咚的一声砸在地上,放出深于地面的一朵花来。只见他还木木地看着墙上的照片,嘴里机械地重复着两个字:妈妈,妈妈……亡灵再也不想看下去了,她飞了出去。

4月28日凌晨的皇家小区B座,初春的阳光很大方,早早地把人们久盼的温暖毫不吝啬地撒开来,晨练的人们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动作中,谁也不知道,这时10楼窗口的那个女人再次照了照镜子,穿上那件淡紫色的连衣裙,在涂过唇彩的唇上又仔细地抹了抹,然后她确信自己最后的容颜依旧是完美的、无懈可击的,接着她又看了一眼儿子、阳台上的花、书柜里的书,还有她为儿子准备的早餐,她怕自己太贪恋人间,如果再有片刻的犹豫,她说不定会改变主意,于是她用极快的速度扑向窗口,用决绝和紧闭的眼,带着一团紫色的弧,纵身跃了下去……

巨大的一声闷响让晨练的人们停止了动作,人们相互张望着、打探着并从不同的方面快速地来到响声发出的地方。飞身坠楼的女子的周围很快篱笆一样聚集着一群人,有些胆小的老人和女人在远处隔着篱笆状的裤腿往里看,从衣着断定这一定是个年轻女人。

只见她俯卧在地,双臂张开,她在空中一定是飞翔姿势,或者是拥抱的姿势……她的脑浆迸出来了,鼻孔、嘴里流出黑色的血来。也就在这时,一个男人穿着睡衣哭喊着从楼上跑下来,抱起坠楼女子:我的妈呀!你这是为什么啊?你怎么要这样啊……哎呀……啊……

这时有人认出了这女子,说是群山小学的白老师,是个气质优雅美丽端庄的女人。可惜了啊可惜了,人群里发出了悲痛的惋惜。有个老太太一听是那个漂亮的小媳妇,皱着眉头说,再不用给我孙子补课了。说完不由得哭出声来。

不一会,警车、救护车鸣叫着从不同方向驶来。

很快,警察用红色的警戒线把现场围住了,人们在线外张望着,紧接着这家的男主人在接受警察的询问。

再次传来男人恐怖的干嚎,是医生宣布了那坠楼的女子已经没有了任何生命迹象。只见这个男人抽打着自己的头,脸,说我不是人啊,我不是人,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啊?

……过了很久,又来了一辆灵车,把这个女子拉走了。

后来警察在调查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女子的遗书。

那是一张A4纸,在最上角写着短短的几句话,像诗,又像从文章中的摘录,几个警察确认了好半天,最终认定是遗书。只见上面用娟秀的字写着:我真的太幸福了……幸福得没有路可走了……我惟一的要求是:不要把我离去的事告诉母亲……

小区人们纷纷议论和猜测,弄不懂这个优秀的女人为什么要带着一团紫色的弧从窗口飞出去。

死者叫白芳,是群山小学三年级的班主任,在周围人眼里,这个不太爱说话的女人在任何一个场合都是静静地、优雅地,而正是这种独特的美构成她特有的气质,让人过目不忘。

白芳确实是个好看的女人,她的眉毛浓而黑,一看就知道是天生的,不像有的女人是雕的纹的那种。还有她的那双眼睛,不是黑的,而是幽蓝幽蓝的,如一湖深不见底的水,只是这湖水里总藏着一丝淡淡的忧郁,除了有点迷离之外,还有着让人琢磨不透的一丝神秘。她还有着的细高的个儿,纤长的脖子。像这样的女人常常是没有胸脯和屁股的。而上帝的手仿佛对她做了特别的处理,恰恰相反,她的胸部和臀部圆圆鼓鼓的,难怪对门的邻居看见她一回说一回:简直是个模特,简直是个模特。这还不算,她的皮肤还透着那种干净的白,那是许多女人羡慕的。所有这一切,让她在举手投足之中,那种自然而然的优雅就会花香一样整个地倾泻出来,她出现在哪里,焦点就在哪里。无论男人女人老的小的,都爱盯着她看。这时,她会露出淡淡的羞赧,然后笑笑,要不就用纤细的手抚下头发,这些动作完成的时候人们觉得还没看够,直到她的背景消失在人们的视线外。

白芳来自农村,大学毕业后分到了群山小学任班主任。丈夫刘伟在工商局。他们有一个九岁的儿子。这样的家庭无论是社会地位还是经济实力都优于平常百姓。所以他们敢住在皇家小区。当初两人选择买此处住房就是奔着一种品味和一种心里想要的那份需求。

豪华的房间,却不一定透着幸福,不久,在这某个房间常常会传来女人的哭泣声和男人恶毒的骂声。那种声音在寂静的夜色里分外刺耳,当然有时还夹杂着欢快的乐曲声。叫人觉得很滑稽。

刘伟在工商局工作多年了,一直是个办公室的副主任。他想当正的,并在多年里用各种手段来为这次竞聘做努力。最终他以两票之差败给了别人。那天他铁青着脸回到办公室,把桌上的物品用力一挥。杯子,笔筒,还有书本快速地朝屋子里的各个角落奔去。他揪着自己的头发,整个脸扭曲得十分恐怖。

而白芳却在这时评上了优秀班主任,还拿下高级教师的职称。工资远远高出他一大截。按白芳的年龄和资历,下一步可能就是副校长的最佳人选。按说这时的刘伟应该高兴才是,可他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白芳的每一个动作或者是不经意的一句话,刘伟都觉得是在嘲笑自己、挖苦自己。

那天白芳交完物业费进门回家时说了一句,这小区里住的净是些头头脑脑人物,没想到教育局的张局长也住这……她的话刚刚说完,刘伟说你什么意思?

白芳立刻住了嘴,而刘伟并没有表白完他的疑问。你的意思就我什么也不是?是不是?一个办公室的小副主任竟然也敢住这里?这是你的潜台词是不是?白芳说你这是怎么了?我没有那个意思。

刘伟说,没那个意思你说这话干什么?你分明就是瞧不起我。我之所以今天还这样还不是因为出身不好,你以为我愿意这样……白芳见他的嗓门越来越大,关上了窗户,谁知刘伟竟然说,是怕你的局长听到了心疼是不是?白芳急了,你讲不讲道理……我就无意间一句话,怎么惹出你这么多事?

刘伟说我多事,是你多事,你明明心里有鬼……白芳说跟你说不清楚,这时锃锃回来了,他很害怕。白芳拥着他说,写你的作业,没事的。

刘伟说,看你妈妈,多会演戏啊!明明是她嫌弃我,竟然不让人说话。白芳咬着牙,无可奈何地摇着头。这种情况 不是一天两天了,白芳不知道这日子是怎么了。

他们竟能为一个电视节目而大打出手。

那天是周末,白芳播到了文艺频道,她喜欢音乐,喜欢看《歌声飘过30年》。那天正是江涛唱《愚公移山》。刘伟见她正在看,他立刻就抢了遥控器换到了体育频道。不到一分钟,体育频道是广告,白芳就又转换过去。刘伟说你是不是看上了这个唱歌的,白芳说你怎么说话……我是喜欢他,可又能怎么样。

刘伟咬着牙说,亏你想得出, 这话也能说出口。

说完他推了白芳一把,白芳脚步错乱地朝茶几撞去。随后茶几上的茶叶还有杯子毫不客气地掉到地上,既而发出不同的声音。白芳回敬了一句:野蛮。

我是野蛮,怎么地?你才知道吗?然后不由分说,抓起白芳就打……

还有那回,是因为白芳和儿子先回来了,儿子饿了,两人没有等刘伟就端起碗吃了起来。正在这时,刘伟回来了,外面下着雨,白芳把他的雨伞接过来放在卫生间里。这时的刘伟看了一眼饭桌。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说没有他的筷子和碗,说明没有把他当回事。还说这分明是瞧不起自己,家里根本就不存在这个人的意思。

白芳不敢说话,因为她已经深刻领教了刘伟的喜怒无常,她更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怎么解释他都会有他自己的一套理由。索性就不吱声。谁知刘伟又说,你不说话这分明是想采用冷暴力……更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日子就这样过着,白芳一到下班回家就莫名地恐惧。她真的是太害怕了。一是怕吓着儿子;二是怕邻居们笑话。更怕他没头没脸地打自己,自己每天要面对着四十多双眼睛,身上、脸上的任何一丁点的变化都逃不过孩子们……

白芳和刘伟在一起尽量不说话,因为她说什么都能引来刘伟的不满。所以她每天沉默着,沉默着。整个房间里的空气窒息得让人心惊肉跳的。终于有一天,刘伟说白芳一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怕了……要么就是心里早就预备好了就是用这种冷暴力来杀他……这是她的最后目的……

他们一吵,儿子锃锃一会哄爸爸,一会哄妈妈,这时的刘伟不会听儿子的,而是变本加厉地骂白芳,骂儿子,娘俩不说话是结盟瞧不起他;顶撞他就会动手。儿子几次跪下求他别打妈妈,可是他竟对儿子说,你为什么要护着她。咱家不就是因为她才这样,你知道吗,爸爸今天什么也不是也是因为她……

白芳知道刘伟一直对白芳的出身耿耿于怀,常常拿人家的老丈人说事。这次没有如愿就是说白芳家庭没有背景。白芳为了这话也没少挨打。她还知道刘伟还有一件更要命做法,那就是他每天要算计着时间上班,甚至计算到几分几秒,他这样做就是要和史局长一同出现在单位大门口。从局长下车到单位大门口只有那么短短的一分钟。可他为了这一分钟,可谓是煞费心机。早了,就躲在单位办公楼的拐角处;晚了就在下公交车时没命地跑……白芳问他有必要吗?把工作做好,不是最好的说明吗?

而他说,你不懂,像我这样无背景无根基的家庭,做多少工作领导都看不到的,只有他早来的时候,我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并且要为他开车门为他开大门,才能证明我每天除了他以外是第二个到的……记得那时白芳曾愣愣地看了他好半天。后来,他的脾气越来越坏,动不动回到家里就骂人,骂同事,骂朋友,看个电视出现了不顺眼的人,他也会骂上半天。

白芳曾在刘伟态度好时,也劝说他不要把位置看得那么重,只要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强。他说白芳没有志向,只是个婆婆妈妈的小女人……有时发过火之后,或者说是打过白芳之后,刘伟也很后悔,常常在数日后自言自语地给自己解释:我一上来那股劲就必须要爆发……我好像是控制不了自己,过后,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白芳让他看下心理医生。白芳那天说完这句话,看见刘伟眼睛瞪得比整个走廊都大,她顿时把劝说的话生生的咽下去,因为这时她已经听到刘伟胸腔里带着呼啸的风声把阳台上那株橡皮树的叶子煽动了。

你是不是把我当成精神病——你说……

那天白芳在试一件新买的裙子,刘伟正在看电视,他看看白芳左扭一下,右转一下就来气了。因为前一天白芳刚刚买了个笔记本电脑,今天又买了新衣裙,他觉得白芳是在自己面前故意炫耀:自己工资高了嘛!当然他还有着更尖锐的一套理论:女人之所以买衣服打扮就是给男人看的,也就是用这种手段去勾引男人。要不女人费那些心思做什么?

于是他像疯狗一样准备下口,可是他不能直接对着主题,他依然用白芳的出身来做开头。

当初如果找个有能耐的老丈人也不至于到今天,可惜找了个农村老倒。他阴阳怪气地说。

白芳听了这话, 她的手立刻停止在半空中。她感觉他三天不找茬打架就难受,这又是挑衅了。可是她的出身她自己是不能选择的,居家过日子孩子都这么大了总拿这个说事做什么。她用她当老师的语言回击道:没有能耐的男人才说这样的话……再说,这世上有多少人是阿斗,找个有能耐的老丈人也不一定能扶……那个起字还没有说完,刘伟就让白芳没声了,因为他已经冲过去了,用足了全身的力气当头一拳,白芳的左脸立刻涌出了一片红云。她捂着脸看着他,泪水一串串地滴下来,你根本就不是个人,还指望别人来扶持……刘伟咬着牙,操你个妈的,还说,你再说,看我打不死你……我让你美让你美……白芳抱着头,用那个裙子护住自己,只见刘伟啪啪冲着白芳的脸打着响亮的耳光,他讨厌白芳的哭声,于是他又抓起那个裙子,伴着几下嘶嘶的声音,裙子在一瞬间就变成一块一块的碎布散落在地板上,凌乱地诉说着恐怖的情节。

白芳不敢再哭了,她蹲在地上听刘伟的叫骂,刘伟见她不还口,不还手,便一把推倒了她,随后用脚踩着她的头说,你错没?你错没错?白芳不说话,只见他加大了力气,整个身体加上愤怒的力量狠狠地加在白芳头上,白芳拼命从胸口里挤出一口气说,我——错——了。

你再说一遍。

我错了……

白芳的生活就这样掉进了湍急的漩涡之中,她无法掌控无法顺应。家庭中的暴风骤雨和那种胆战心惊的日子她不能告诉任何人,哪怕是自己的父母、兄妹。每天,她还是早早地来上课,用柔美的微笑来对同事和学生,她用这一切严严实实地裹紧自己的伤口。只是她眼神更加忧郁,更没有了课堂上的声情并茂,整个人变得木木的。有时站在讲台上她会突然捂着胸口,好半天出一口气。同学们不知道,他们心爱的白老师怎么了?

今天也同样,她没有吃早餐,昨晚又哭了一夜,头在裂开般地疼,她有气无力地坐在办公室刚刚喝了点水,胃里却翻江倒海地往上涌,她不得不跑到卫生间哇哇大吐。同事小赵神秘、狡黠地看着她,那意思你是不是又有了。

而白芳心里清楚,自己可能是脑震荡。是昨天刘伟没头没脸地狠命踩的、摔的。

下班的时候,她还在批改作业,她想让自己有太多的事做,一是打发时间;二是死死地压住心底里的悲凉,她不允许它们趁机蹿上来。她要死死地压住,压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真的,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她还和往常一样一样的。

当初刘伟追求她的时候,她已经在公寓里住了三年。按说她的条件不是没有人追她,而是太多了,同事们介绍的,家长牵线的,主动约她的……这一切倒让她生出了厌倦和麻木。她就是淡淡的一句,我要读研……她用这句话学会了拒绝。当刘伟在同事的婚礼上见过这个美丽的伴娘时,他一刻也等不了了。第二天,他就出现在群山小学门口,一直跟踪到她的公寓。当白芳还是冷冰冰地那句话时,谁知刘伟竟说,我也读研啊,我是来向你请教的。白芳没有理……第二天,他还在她身后……

后来学校里知道有个帅气的小伙子总来接她,就知道她恋爱。半年后,他们结婚了。而婚后不久,白芳觉得两人之间有太多的差异。白芳喜欢读书看电视剧,而他喜欢打牌和饮酒。常常和同事们玩到半夜。再比如他不喜欢和白芳上街,原因是人们都把目光拴在白芳身上。他不舒服。加上白芳的农村亲戚总是隔三差五地来,这让刘伟极不喜欢。在白芳的家族里,她是他们的骄傲和荣耀,有什么大事小事都要到城里找这个她这个有出息的人。不是老人住院就是打工找活。她又没有时间,多少次她想让刘伟出面帮忙,而刘伟有多大的能力都不会使出半点来,用他的话说,农村人永远不知好歹,帮了七姑还有八姨,帮了八姨,还有老舅……这话噎得白芳当时的泪水就在眼眶里晃。记得她问,当初明知道是这种情况那为什么还娶自己?刘伟说,你要不是老师谁娶你?还不是为了将来有了孩子会教育……

两人之间有矛盾是白芳不喜欢做饭。她在公寓里常常是对付一天是一天,自己很少开火。可是嫁了人就不一样了,她渐渐地学着做,可是烧出的菜端到刘伟面前,刘伟不会动一下。白芳就下决心专门参加了厨艺班,而这时刘伟在外的应酬更多了。

好在这不是矛盾的出发点。转眼就有了儿子锃锃,转眼锃锃又上了小学,家务两人一起做。小夫妻过日子也怄气,拌嘴,可刘伟从来没动过手。而自从这两年来,他仿佛几天不动拳头就痒痒。

直到晚上八点钟,白芳还在备课。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下,是刘伟打来的。响了几声后,她接了。

刘伟还是阴阳怪气地,和哪个老爷们在一起呢?白芳握着手机,浑身再次哆嗦了一下,她没有说话,这时只听刘伟又说,我限你十分钟之内必须到家。你听见没?

白芳不敢再停留了,她怕他到学校来打砸一通,那让自己更没有面子。

她到家用了二十六分钟,一开门,她就倚在门框上,脸色苍白地喘息着。刘伟冷笑道,别跟我装弄出个可怜巴巴的样子让我心疼?白芳摇了摇头。依旧不说话。这时锃锃从房间出来了,他知道爸爸总是不开心,所以他很小心也变得很懂事,尤其是今天,因为刚刚考完试,他的成绩是后几名,如果让爸爸知道了……他有点不敢想。

说怎么这时候到家?

白芳说我出门打不着车……刘伟见白芳脸色已经由白转青,没有再说什么。白芳也没有吃饭,她看着锃锃的作业,尽量不说儿子的不是,如果让刘伟听到,儿子也会跟着遭殃的。

当白芳疲惫地对着镜子洗漱准备上床的时候,刘伟斜视着眼睛正在仔细地观察她。他觉得这个时候她还有照镜子的心思,绝对不正常。

一星期后,刘伟知道了锃锃的成绩,那天等锃锃放学推门进来的那一刻,他一个耳光迎了上去,锃锃的小脸立刻肿了,但他不敢哭。

说为什么只考这点成绩,说——

锃锃说,我下次一定要考好,你不要生气爸爸。我向你保证……跟在儿子后面买菜回来的白芳看见儿子跪在地上,儿子见了她哇地哭出了声。刘伟说给我憋回去。

白芳说不要哭,哭是无能的表现。

锃锃果然不哭了。

刘伟更来气,这娘俩不是站在一条战壕里吗?他去卫生间里拿出了一把废旧的扫帚把。

儿子锃锃这时却说,爸爸,你要是不高兴你就打吧,我死了,只要你出气就行……

白芳听着这话,流血的心碎成一条条的,只见刘伟朝儿子打了下来,落地的声音让白芳晕了过去……

她是伴着儿子的哭声醒来的,她发现自己是在儿子怀里。锃锃对她说,妈妈,我们去死吧!我怕,我怕啊!白芳止住眼泪,不怕,有妈妈在!

白芳挣扎着坐起来,反过来抱着儿子,两人就在迷迷糊糊中挨到了天亮。

白芳要起来做早饭的时候,刘伟也从客厅的沙发上起来了,他过来一下子按倒了她,白芳知道此时的他要做什么,她主动快速地脱了裤子,上衣,胸罩。然后说来吧。刘伟狠命地摔着衣服,恶狠狠地扑了上去。

白芳的身子随着他的动作在动着,她看着天花板,如果这时来场地震该有多么好啊!

五·一休假的时候,刘伟单位局长的儿子要结婚,他头几天就和白芳说一同出席局长儿子的婚礼。那天一大早,刘伟就起来了,他让白芳换衣服,白芳没有自主权,别说这事,她任何事情都没了自主权,她像是被人遥控了的机器一样,木木地听他遥控。刘伟说这个不好看,她又木木地脱下。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件。又说旧了。白芳觉得自己就是个喘气的尸体,现在是以后也是。离婚的念头在她心里无限地蓬勃着,她想在合适的时候提出来。

他们一家三口出现在婚礼现场的时候,引来了同事的惊叫声,那些小年轻早听说刘伟的妻子是个十足的美人,可是没有机会见,今天白芳苍白憔悴有气无力的样子却越发的妩媚动人。她强笑着打着招呼。不知是谁说了句,娶这样的漂亮的妻子,活一晚上都值了。这话让刘伟听了,他狠狠地把讨厌的目光投向了那个说话的人。

刘伟拿过白芳的包,说是老婆我怕你累着。儿子锃锃也弄不清爸爸今天心情怎么这样好。

他扬起脸对着白芳说,爸爸今天怎么了?白芳说,小孩子别问那么多。

吃饭的时候,他一个劲往白芳的碗里夹菜。引得同事们开他的玩笑。这时他说,我在家也是这样,习惯了,让大家见笑了。白芳看着他想,如果他是个演员的话,会不会拿国际大奖?

他喝了不少的酒,白芳看着直哆嗦,她怕他在这个时候暴露出他的本来面目。白芳轻轻说不要喝了,他说好了,我不喝了。听老婆话的永远是对的,不喝了。

晚上回来时,他还没等锃锃睡下,就急不可待地脱衣服,说,我要尝一晚上,看看我值不值得。白芳推着他说,等一下。孩子还没睡。

我不管这些,他是男孩,应该早知道这回事,有什么大不了的。

白芳让锃锃快点回自己房间,锃锃小心地看着爸爸妈妈,乖乖地回到自己房间。他侧着耳朵听那房间的动静,一颗心要跳出来。还好,他没有听到叫骂,只听到爸爸大口喘息的声音……

白芳终于抓住那天刘伟的情绪特别好,她小心地说,伟,你说,现在离婚的人怎么那么多,那些小年轻三十好几了也不成家,却遍地的处朋友。

刘伟说,这充分说明经济发达,人们更注重精神世界,五六十年代哪有几个离婚的,是人们的思想不够解放。白芳说是这样……那你说,你爱我吗?

废话,我不爱你?你是我这世上最爱的人。没有第二个人像我这样爱你。白芳说那你为什么要打我。刘伟叹了口气说,男人你不理解……你又好看又那么优秀,如果你再往上升,我受不了……白芳又说,其实我也不是个好女人,依你的条件,你会遇到更……

别说了,别说了,我不听这个,我说了,没有人比你再好,你瞅瞅大街上那些女人,一个个歪瓜裂枣的,还自以为天下第一美女,有的甚至还要作出妩媚的样子,一看就恶心,哪个也不能和你比。

可是那你跟我在一起幸福吗?

这句话白芳说完后,小心地看着他。刘伟说,幸福不幸福说不好,我要是在仕途上再走远点,我想我的人生更精彩,你只不过是我的一半,我还需要有另一半。

白芳不想听了,她还想说,可是又咽下了。同这样一个把仕途看得比命都重的人,还能有什么爱、亲情?离婚,他是不会同意的,甚至还会认为她有了外遇。如果再发生家庭暴力的话,一定要到公安局的或是妇联,可是那样,自己还有什么尊严?还怎么站在讲台?甚至儿子怎么去面对世人的眼光?看他小小年纪每天吓得……要不去死吧,这日子生不如死。自己死了,他或许就不会这样了,省得儿子每天这样心惊肉跳。

这是最好地选择了。

她凄楚地想到这里,洗碗的双手被泪水打得生疼。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产生这个念头距她离世还不到十天。她真的去了。冥冥之中,这一切是不是注定的。当然没有人回答。

那是个阳光很好的周六,白芳出去买菜还没有回来,她电话响了。是刘伟,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白芳把电话簿里刘伟两字删除了,因为她怕这两个字,她不想让手机里有这两个字。当那排数字出现的时候,她心头还是一紧。

你在哪?

我在早市。

你能不能回来?

我一会就回来。

我要你立刻回来。

什么事,你这样急?

你赶紧回来,如果你再问,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白芳觉得天又要塌了,她怕,谁能救自己!谁能!那种狰狞的面孔又出现了;那种歇斯底里的打骂声又出现;那种顾头顾不了脚的疼又出现了……救救我啊!

她拿不动东西了,更走不动了,她就站在人潮如涌的路上喊出了声,哭出了声。她像个傻子似的站着站着,手机一个劲地唱:那是一条神奇的天路哎……从此山不再高路不再漫长……

她是被刘伟拉着上车的,刘伟还会对着出租司机说,我怕你累着,特意来接你。你说非得来早市……能便宜几个钱……让我这样着急。那个司机看着这两人还说了句,你们小两口真恩爱……

进了电梯,白芳不想进去,刘伟一把推着她进来,吼叫道,我怎么都没想到,你是个不正经的下三烂。白芳不明白。只听刘伟带着风声的语气说,你不见棺材不掉泪。

儿子啊,儿子,白芳哭喊道。如果儿子在家,儿子会护着她的,两个人总比一个人的力量强啊。

可是儿子的房间里静静的。

你不要叫了,儿子不在。

进了门,刘伟做好了准备,把电脑的声响开到最大,然后他揪住白芳的头发:学会了放骚了啊!真没有想到啊,白老师……白芳依旧是不知所以,她只是本能地抱着头。但见刘伟在她面前晃动着一个生殖器的模型。白芳愣住了,只见那个模型青筋暴露,硕大无比。刘伟冷笑着按了那个模型的开关,那个东西竟如蛹一般的转了起来,还发出女人叫床的声音。白芳说,你从哪弄的?

刘伟把那个快递单上的签字单举到白芳眼前,这是不是你的字?白芳说是的。可这东西是同事小赵买的……她昨天没有来,让我替她签收的。刘伟这时加大了揪打她的力度。白芳没喘上气:你怎么能打开……这是别人的东西。

真是狡辩,你反应可真快。看来你嘴硬还是我拳硬。他几拳下去,白芳站不住了,然后刘伟又说,你需要这个东西,那就来吧!刘伟抓起白芳,把她丢在床上,然后撕去了她衣服,任凭白芳怎么叫喊他都如一只饥饿的狼一样瞪着血红的眼睛,电脑的音乐正在播放《荷塘月色》。刘伟不顾她的哀求和惨叫,把那个东西塞进了白芳的下体。

白芳晕了过去……

刘伟狠命地掐着她的人中,醒来时,问她,这个东西让你很舒服是不是。你说……我能不能和这个假的比。你是不是太骚了,太风流了,你真他妈的下贱……

说完,他又骑在了她身上……

这确实是小赵网购的东西,那天她没有来上班,她在电话里告诉白芳说自己买了一套化妆品,今天能到。让白芳替她签收一下。白芳怎么知道,没有结婚的小赵怎么会订购了这种东西。她下班回来时就把这个包裹带回来并放在茶几上……刘伟一早醒来知道白芳去了早市,当他拿着电视遥控器准备看电视时,看到茶几上的那个包裹。他拿过来仔细看,上面写的是赵君收。而下面的地址竟是安徽某市化妆美城。他不知道赵君是谁,他觉得这一定是个男人的名字,那男人的包裹怎么到了自己家……

他打累了骂累了,然后在床上呼呼大睡。白芳望着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人,笑了一下,她下了床,摇晃着去了卫生间,两腿间有鲜红的血流了下来。她还是笑了下,然后她照了照镜子,镜子里的那个人眼睛是肿的,脸也变形了。她的耳边突然想起一句话:明天我把这个东西送到校长室,让你单位的人看看你们白老师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她已经是个性饥渴的骚女人。这种女人怎么还能当班主任……骚女人——骚女人——送到你单位———送到你单位——送到你单位——

耳际只有这几句话,让她喘不上气……

她巡视着家里的一切,她是多么爱着这个家啊,每一个角落她要擦啊抹啊,每一件物品都是她亲手置办的。还有儿子,他那么小,那么小,他怎么能失去妈妈。

白芳默默地看着,哭着,然后她躺在了儿子身边,她要最后一次挨着儿子。

天快亮的时候,她找来一张纸,她想写很多话,给儿子的,给妈妈的,还有同事的,还有学生的……这时她听到了刘伟翻身的声音,放屁咬牙的声音……她觉得她没有时间了,他要醒了。他醒了,就没有她的活路了。

她在心里惊恐地嚎叫了一声,竟把自己也吓了一跳……她坐在儿子的学习桌上,看着儿子的作业本上的刘锃锃三个字,觉得自己的遗言不应该留在儿子的本子上。她从书柜里抽出一张打印纸,握着笔半天也没有一个字。

就在这一瞬间,她想起了母亲,她有半年没有看见她了,也不知道她的腿好没好,那些药吃没吃完……以后没有人再给她买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在这一刻太幸福了,尘间的一切一切她都放下了,放下了,她觉得这时有人指引着自己飘了起来,似梦似幻,如舞轻飞,她惬意极了,当然她还是笑了笑。

她换上了那件紫色的真丝连衣裙,那天刘伟撕了她的裙子之后,她就没敢再拿出来。

这是一件飘逸的长裙,领口和下摆有着好看的一圈花,那天她在镜子前旋了一个圈,那个大大的弧形把自己包围在其间,她看着自己,觉得镜子里的那个人婷婷玉立,像电视里的播音员一样……当她听到楼道里的脚步声,她慌忙地脱下来,后来再也没敢穿它。

今天她穿上它,然后把头发绾成一个紧紧地圈,用皮筋牢牢地扎住,再拿起一支发夹用前齿叩开,插到头发里。这时镜子里的那个人又恢复了一种高贵和典雅,她轻轻地用手拭了点面霜,像以前一样均匀地抹在脸上,房间里再次传来刘伟翻身的声音,她想这时他会马上起床的……

她展开了双臂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个方向奔去,裙裾很舒服划过自己的双腿,她前额的刘海晃动着晃动着,她飞着,飞着……当然也旋起一个好看的流线好看的弧……

一年后的这一天,白芳的亡灵来到10楼,她看见刘伟十分苍老疲惫,那脸是灰的,胡子也没刮,蝇子屎一样地沾在脸上,就连眼神也是木木的。此时他正在看一张纸,那纸是一张心理医生开的诊断书,他看得很仔细,很认真,还自言自语地说我真的是有病的人?

然后他慢慢地站了起来,对着白芳的照片,双手拍打着墙壁,乡下女人一样地哭着,你怎么就那么丢下我,芳,我对不起你啊!你知道我多么多么想你啊!我没有珍惜你啊!老天啊!为什么让我备尝这份苦啊!……他的鼻涕流了好长一段,颤颤着要掉下来谁知他喘息了一下,又完全吸了回去。

亡灵看见阳台上的花没有几盆了,死的死蔫的蔫,在一角还有好几个花盆堆在一起,摞起一种无法挽救的破败相。亡灵又来到锃锃的房间,房间里很乱,儿子埋在被子里睡着,身高又长了。墙上是锃锃定的学习计划,还有名次表,儿子的名字竟排在前几名。

三年后的这一天,亡灵又来到了10楼,只见房间里有个女人,看不出她有多大的年龄,只见她矮矮的胖胖的,两只乳房无力耷拉在一条花围裙上。这种系法在农村出现过。她在厨房里很熟练地忙着,脸上停留细密的汗珠。

过了一会她走到窗口,然后对着更加苍老的刘伟说,她是不是就从这跳下去的?刘伟轻声地说嗯。然后又好像是说是的,又好像是自言自语,她可好看了……我没有一天不想她。接着他的声音哽咽了。过了一会,他又继续说,我想她想得都不想活了,多亏你……那样子很可怜,一点也不凶。女人把他的头抱在自己怀里,心疼地抚摸着……然后她说这房子毕竟发生过这种事,咱们换房子吧……我想让你忘记这里的一切……我们重新开始。

刘伟还是温柔地说我听你的,样子像个孩子,这是刘伟从来没有过的表情。

亡灵再没有多待,她飘忽出来就到了乡下,她看见一个老妇人疯癫癫地抱一个枕头在大树下喊着,芳啊!你回来啊!芳啊!我怎么看不见你啊!别走远啊!……

亡灵再没敢多走下去,她打了一個旋远了,从此她再也没有来过尘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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