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舞（外一篇）

明晓东

从门口经过时，王小毛又往里面瞅了一眼，吴小雯胸口那只翩翩欲飞的蝴蝶，隐在双峰之间那一道深沟里。那只蝴蝶似扇动着翅膀，正要向他飞过来。王小毛的脸刷一下红成了初冬的柿子。那只蝴蝶似乎飞到了眼前，在他的头顶上绕来绕去地飞着。

嗨！小帅哥，进来呀，进来洗头哟！吴小雯嗲声嗲气地喊了一声，吓得王小毛浑身一颤，看都不敢再看吴小雯一眼，连忙夺路而逃，把吴小雯咯咯的笑声落在了身后。

王小毛是这座城市建筑工地上的民工，除和其他民工一样靠一身力气挣钱养家之外，最大的梦想是当一名画家。城市林立的高楼闪烁着五颜六色的灯光的立交桥，常常被他在纸上涂抹成或明或暗的风景。

喜欢画画的王小毛常常在晚上走出工地看风景。那一天走过“小小洗头城”的时候，就看见了吴小雯。吴小雯和几个女孩子坐在“小小洗头城”半遮半掩的玻璃门后，向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使劲地招手。王小毛一扭头就看见了吴小雯低低的领口里藏着一道深不可测的那只紫色蝴蝶。微暗的灯光打在吴小雯光洁的额头上，像极了一幅古典仕女图，只是那暴露的衣着，总是掩藏不住胸口那只翩翩欲飞的蝴蝶，与吴小雯清纯的样子极不相符。这么美丽的女孩怎么会到这里来呢？王小毛当然清楚吴小雯的职业。王小毛想问，却又不敢，他知道吴小雯肯定有她自己的原因吧。

王小毛发现自己喜欢上了吴小雯，不知道什么原因，也说不清什么原因。发了工资王小毛就去“小小洗头城”去找吴小雯，给那个胖老板娘二百元钱就可以把吴小雯叫出来。王小毛不像二叔，到了“小小洗头城”叫了女孩子就急匆匆地带回出租屋，而他是带着吴小雯去了城市的中心公园。他喜欢和吴小雯肩并着肩静静地坐在公园的石凳上，聊自己的童年，聊自己的梦想，当然还有很多很多。其实他不敢告诉她，就是他想要她陪着他去看大海，去给她画一张沙滩上的写生，让那只蝴蝶从她胸前飞向无边的天空。

王小毛再到“小小洗头城”时，那个胖老板娘会看着他嘴唇上淡淡的绒毛说，小毛长大了哦，知道找女人了哟。王小毛不再低着头，而是扬扬手中的画夹说，你懂个啥，我就是想看看小雯胸前的那只蝴蝶。

呵呵，那好啊，你二叔是老板，你去找他弄钱去，只要你出得起钱，我让小雯天天陪着你画，让你看个够！胖老板娘嬉皮笑脸地说。

那有什么，我找二叔借去。王小毛拍着胸脯说。

好啊，小雯跟他去吧。胖老板娘朝着吴小雯挤了挤眼睛，吴小雯就跟着王小毛走了出去。走在街上，王小毛突然想起自己的工资早就给爹寄了回去。看样子只好真的去找二叔借了。二叔打算明天给民工们结工资，这会肯定有钱。

王小毛有二叔出租屋的钥匙。本来他是和二叔一起住的，因为讨厌二叔家里有二婶，还总要把“小小洗头城”的女孩子带回来，所以王小毛宁愿和民工们一起住在工地的窝棚里，也不愿意到二叔这里来。

王小毛打开房门，二叔却不在。吴小雯探头探脑地看了看房间每一个角落，径直坐在了床上。

你想看就让你看个够吧！吴小雯说着就开始脱自己的衣服。吴小雯胸前的那只蝴蝶一下子扑进眼帘时，王小毛的头嗡的一下似乎失去了知觉。眼前只有蝴蝶在飞舞，一下子幻化作一只、两只、无数只，在他眼前忽上忽下的翩翩飞舞着。吴小雯趁着王小毛发愣的时候，一伸手就把二叔藏在枕头下的一只鼓囊囊的皮包弄进了自己的衣服。

吴小雯一件件地脱掉了自己的衣服。直到最后的胸衣脱掉，吴小雯轻轻地拉着他的手放在胸口的那只蝴蝶上，王小毛才看清楚了，那不是一只蝴蝶，而是一块胎记。长在那样洁白的胸部，像极了一只飞舞在白色芍药花上的蝴蝶，看起来是那样的纯洁，那样的安静，那样的摄入心魄。

第二天，二叔和一群警察带着王小毛急匆匆地赶到“小小洗头城”时，吴小雯和那个胖老板娘早已不见了，没有人说得清她们去了哪里。

许多年后，省美术馆里正在举办一场规模宏大的画展。门口的海报上，赫然印着一个裸体的女子，微微张着双臂，美轮美奂的身体在一片洁净的绿草地的映衬下，显得光芒四射。尤其是画面上一只蝴蝶正在女子的胸前翩翩欲飞，给人一种将要喷薄而出的激情。那幅画就叫《蝴舞》，正是青年画家王小毛的成名作。

一个女子走过来，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突然愣住了。当她看清楚画中人和自己是如此相像时，浑身一颤，两行泪水缓缓地流了下来。

几天后，王小毛收到了一笔没有署名的汇款，刚好是当年二叔丢失的数目。王小毛就用这笔钱，在家乡的小城里设立了第一个民间书画奖励基金，用来奖励那些在家乡画坛上脱颖而出的青年画家。

王小毛就是我。那一年我因为丢失了二叔的钱而被劳动教养，在劳教所里我画的这幅《蝴舞》，引起了省美院的一位老教授的关注，他像父亲一样关心我，并破例收我为关门弟子。每当在铺开画布时，我总是忘不了那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它一直在我的记忆中飞舞，更给了我无穷无尽的创作激情。

蝶 殇

吴小雯来看王小毛时，王小毛正在画室里忙碌着。他用一支支蘸了油彩的笔，在一只蝴蝶的翅膀上，点出五彩斑斓的颜色，那只蝴蝶就翩然飘落在画布上，那美丽的翅膀似乎轻轻扇动着。王小毛抬起头看了吴小雯一眼，又把手中的笔蘸进了深深淺浅的调色盘里。

吴小雯说，小毛，我对不起你。

王小毛缓缓地抬起头，淡淡地说，都过去了，算了吧。

吴小雯说，我来找你，不只是为了还钱给你，更要还一份情给你，因为我知道那时候你是喜欢我的。

吴小雯说着就缓缓地脱掉自己的衣服，像一只剥了皮的香蕉一样，柔嫩水滑地横躺在王小毛的面前。王小毛的目光先是落在了吴小雯胸前的蝴蝶形的胎记上，继而浑身燥热起来。王小毛一步一步走过来，抱起吴小雯放在了画室里间的床上，用一手的油彩在吴小雯光滑水嫩的身上印出了一只只色彩斑斓的蝴蝶。

这时，王小毛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阿毛，你到公司来一趟。是阿眉那盛气凌人的声音。

王小毛浑身激灵一下子，像一只被惊起的麻雀，呼啦一下飞得无影无踪了，王小毛的手就有气无力地缩了回来。王小毛扭头对吴小雯说，我得出去一趟了。然后就踩着吴小雯疑惑的目光走了出去。

回过神来的吴小雯，对着王小毛没有画完的蝴蝶，嗡嗡嘤嘤地哭了起来。阿眉是她曾经的老板，当初开着“小小洗头城”的阿眉，在靠着经营洗头房攀上了权贵，摇身变成了小城商界叱咤风云的企业家，而她吴小雯依然是一个乡下来的洗头妹。

王小毛急匆匆赶到阿眉的公司，阿眉扭着胖胖的屁股，把一杯咖啡放在王小毛对面的茶几上，便紧挨着王小毛坐下来，一手托住王小毛的下巴说，乖乖，这几天想我了没有？王小毛强忍着内心的厌恶点点头。王小毛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可以让他变成小城很有名气的画家，当然也可以让他变得一无所有，再次流浪街头。

王小毛就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年在“小小洗头城”，胖老板娘阿眉一边调笑着一边看着他的那副贪婪的眼神。这么多年了，他始终没有逃脱被这个女人掌握的命运，她用她的钱，给他请来了名师，给他疏通关系获奖，把他的作品从不值一文炒成天价，目的却很明确，她要他成为她众多的情人中的一个。

王小毛走出阿眉豪华的办公室，有一种想哭的感觉。王小毛穿过几条巷子，踩着满地的落叶，走到吴小雯租住的楼下。推开吴小雯的出租屋时，吴小雯正默默地收拾着东西。她要回到乡下的家里，找一个平常人家嫁了，做一个平常的农妇。可是偏偏在这時候，王小毛来了。

王小毛说，小雯，要走我们一起走吧。

吴小雯轻轻地摇头。吴小雯说，走？我们能逃出阿眉的手掌心？你能放下你的画家梦和现在的一切？

王小毛低下头，半天不语。半响，王小毛突然抓起吴小雯的手说，大不了我什么都不要了，咱回家种地去。

嘭！门却被撞开了，进来的是阿眉。王小毛没有想到，阿眉会一路跟踪他到这里。

啪！阿眉的胖手响亮地落在了吴小雯的脸上。真是当婊子上瘾了啊，连我的男人也来勾引。阿眉泼妇一样的骂声，点燃了吴小雯眼里的火焰。两个女人从客厅到阳台，由对骂变成了厮打。

突然，露天阳台上的栅栏呼啦一下垮了下来，随即，吴小雯的身体也飞了起来，像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落了下去。

王小毛一边喊着一边向楼下冲去，阳台上只剩下呆若木鸡的阿眉。王小毛回头狠狠地瞪了阿眉一眼，搂住了血肉模糊的吴小雯。吴小雯轻轻地拉过王小毛的手放在了胸口上那只蝴蝶形胎记上，然后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那一晚，小城的中心地段，由阿眉出资设立的青年画家王小毛的画室里腾起一股浓烟，王小毛所有的作品都被付之一炬，包括那幅获奖作品《蝴舞》。

从此，小城再也不见了画家王小毛。偶尔有人说起，说是在京郊的画家村，有一位流浪画家，像极了王小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