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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兄弟

2012-04-29李景文

青春 2012年12期
关键词:二马悍马藏獒

李景文

1

二马在康庄大道上开着悍马车给马哥也就是马总取一封臧市长的批文时,一不小心撞死了一条狗。狗的主人是一个头发烫成卷毛的胖女人。女人嚎叫道,天呀,你赔我的狗!二马一个急刹车将车停下来说,嚷什么嚷,不就是一条狗嘛?卷毛说,你说得轻巧,我这是藏獒,你以为是你们村里的土狗吆,你赔我30万。二马说,你讹人呀!好狗不挡道,我还要到市长那里去。胖女人扑在车子上说,你不要拿大奶子吓孩子,老娘还怕你这一套,你不要市长市长的叫,就是天皇老子,老娘也不答应。二马白白胖胖的,留着板寸头,坐在悍马的驾驶座上再加上他那架在鼻梁上的墨镜,一看就是一个人物。果然他富有优越感地说,我到市长那里有个急事,去去就来,我马宝驹行不改姓,坐不改名,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的车号你留意了没有?胖女人不依不饶说,我是文盲,我认不得字,我管你什么车号不车号的,你跑了,我一个女流到哪里捞你?二马想到市长那边的批文,也着急,便发动了车子,将喇叭按得震天响,想吓退这挡在车前的女人。卷毛在情急之中,就拨打了110。二马想遇到这难缠的泼妇你急也急不起来,就熄了车子的火,喝着水,打开轻音乐,点上一支大中华,单等警察来解围。

一会儿,110来了。一看是这8888的少爷车,老宦、大贾先兀自吓了一跳。当他俩面面相觑的时候,坐在驾驶座上、刚从警校毕业的高材生小郑就显得很木呐。老宦是老警察,他咳嗽一声,显然对小郑说,小伙子,学着点!他跳下车,先给少爷车行了个注目礼,这才慢吞吞转过身对卷毛女人说,是你报的案?小郑捏着个本本,也跟着打着哈欠的大贾下了车。

是我打的电话,我叫师子毛,是这辆车撞死了我的狗,而我的狗不是一只普通的狗,它是一条纯种藏獒,值30万呢。老宦皱着眉头说,绕来绕去说的不就是一条狗吗?而狗就是说到天上去,它也不可能是一个人。大贾在小郑面前也要显摆一下,他用手指着狗的主人说,你是怎么管这狗的?它已经跑到马路中间去了,马路是让车跑的,又不是让你遛狗的。小郑当然有自己的想法,但是他是新来的,今天主要的任务是开车,何况情况还没有弄清,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但是师子毛却爆发了,冷笑道,真是狗眼看人低,人眼总不会不如狗眼!老宦脸都涨红了,转个身将屁股对住她,羞怒地一挥手说,好,我是狗眼,那我们走着瞧吧。大贾心领神会地端着相机开始拍照,又和小郑一起拖了皮尺,并由大贾画了一张图。老宦目测了一下现场,又瞄了一眼图说,师子毛,不客气地讲,你的狗要负全责呀,它是死在黄线上的,而且它的头是冲着车子的方向,分明是找死嘛!师子毛气得胸脯一吸一吸的,说,你这是报复呀,你们不能因为他是市长的什么人,就官官相护,就睁着眼睛说瞎话,老娘告诉你们,老娘也不是好惹的,不行我就跟你们玩命。小郑感到这里面的水很深,他一口一口地咽着吐沫,他不能说话,他一说话可能就将所有的事情搞砸。老宦不再搭理师子毛,他不可能被她吓倒,他对少爷车做了个请的手势。二马随即发动了车子,师子毛眼看警察要放掉肇事车,就想朝前冲,被大贾挡了驾。师子毛又蹦又跳的尖叫道:好狗不挡路,兔子急了也咬人!大贾张开臂,像一堵墙横在那里。二马对老宦说,我的手机24小时开着,随时恭候。老宦的头点得像鸡啄米,我约她明天10点到110指挥中心,您到时候配合一下。二马心里慌慌的,心想,30万呢?但是,他没有在脸上有半点的流露,这几年跟马哥鞍前马后,他懂得认倒酱缸,不倒酱架子的道理。遇到这种倒了八辈子霉的事情,马哥不可能不拉兄弟一把。这样一想,他心里踏实了,就极酷地摆了个造型,说,那明见!悍马便无声地滑走了。

一看车开了,师子毛真像一个母狮子发起疯来,她破口大骂:你们这几个猪!

老宦黑着脸说:你骂大街,想耍泼,我们立即走人;想解决问题,明天10点到110。跟着大贾、小郑,三个警察一起坐到了警车上。这下师子毛慌了神,我明天去,找谁?你们的警服,都一个样,我哪里分得清?老宦说,我们仨,找谁都行。师子毛的目光终于落在还躺在血泊中的藏獒身上,说,那,我的狗怎么办?老宦没好气地说,你把它当祖宗供着。师子毛已经冷静下来,说,你往我心里撒盐,是想气死我呀!大贾敷衍说,好了,我们都有记录,你把它拖走,找个地方埋了,别妨碍交通、影响市容。师子毛带着疑惑说,那不是将证据给毁了?小郑终于忍不住了,说,那你弄到殡仪馆冰冻起来。师子毛若有所悟地哦了一声,但是小郑说出这话就有些后悔。老宦忽然想起什么地说,你明天到110将狗的户口牌、疫苗记录都带过来,别忘了。

师子毛还想说什么,警车在老宦的命令下已经缓缓地启动,只留下那烫着卷毛发的胖女人和她那永远不可能醒来的狗……

2

二马将悍马开到市政府时,臧市长早已走了,好在市长临走前将批文留给了秘书处。二马从秘书处拿到批文后总算松了口气,还在路上,猴急的马哥电话就追过来了,说,你这开的什么悍马,倒像乌龟爬了。二马憨憨地笑着,只说批文已经到手。马哥在电话那头简直高兴得发昏,大叫大嚷道:奶奶的,你就看我大显身手了,我得让老头子刮目相看,约几个小兄弟过来,今晚一醉方休……

二马当然晓得这一纸“龙马娱乐城”的批文对马哥的重要性,有了批文就可以圈地,就可以贷款,就可以大兴土木,就可以搞成吃喝玩乐一条龙的娱乐城。这就意味着钞票会像流水一样淌进马哥的腰包,这批文自然就是命根子,就是摇钱树呀!当然,水涨船高,马哥阔了,不会亏待自己。马哥说过,你是我兄弟,我吃肉,不会叫你喝汤。

马宝驹一路开车,一路想着马哥对他的好,眼睛竟有些湿润,过去的事像老电影似的浮现在眼前——

天下竟有这样的巧事,现在的马哥马总当年的马同学,竟然也叫马宝驹,而且他俩都在8月8日鸡叫时分来到这个世界。很快,拿老师、同学的话说,他俩成了“剁头之好”。为了区分,同学们按个子划分,喊高瘦黑的马宝驹为“大马”,有些调皮的还喊他“黑马”;喊矮胖白的马宝驹为“二马”,那些调皮的就喊他“白马”。哥俩也叙过,据推算大马比二马早来到人世10秒钟,一个是鸡叫抬头时生的,一个是鸡叫收尾时生的,这实际上是一笔糊涂账,难分仲伯,二马并不当真。但是,叫大马黑马,二马就为大马叫冤,其实白马家是地地道道刨土疙瘩的农民,没有任何值得炫耀的背景,他反倒“白”了;而大马的老爸是很牛逼的派出所长,他却是“黑”的。二马一直想不通,如此优越的家境,大马为什么又瘦又黑呢?他当然没有听过民间的一种说法,叫“吃米头子,养活猴子!”高中毕业时,大马家砸钱搞“点招”进了个本三,二马却落了榜。大马说你学驾驶吧,以后我办公司,招收的第一个员工就是兄弟你。二马对大马言听计从,一离开学校就学驾驶,从卡车、中巴、大客到出租,十八般武艺全耍了一遍,日子过得算不上坏,但是好也好不到哪里去,完全是混饭吃。四年后,大马将文凭混到手,办了一家飞马公司。这公司,往深里说,是一家“皮包公司”。但是,不管怎么说,大马没有失言,第一个就想到了兄弟二马。大马更是仗着他已经升迁到公安局长的老爸,生意做得如鱼得水。只是,马哥并不满足,打了第一桶金后,一心要圈块地,搞个“龙马娱乐城”。今天,批文下来了,真的是锦上添花,大马朝自己的目标跨出了关键的一步。倒霉的是二马自己,出了这样的“滑子”,把个该死的狗给撞死了。而且,那个难缠的卷毛女人,竟然说这是价值30万的藏獒。二马心里头那种别扭谁都想象得出来,他握着方向盘一走神,差一点撞到一个老太婆。

“今天他妈的真是晦气!”二马嘟哝道。

终于到公司了,二马小心翼翼将这精贵的一纸批文呈送给马哥时,他一点笑不出来。马哥真的是人精,他叼着烟乜斜着眼盯住二马问:怎么哭丧着脸?

二马的眼睛不敢看大马,低着头说,我撞死了一条狗。

大马按灭手中的烟,满脸都是不屑,说,你真是活得倒缩过来。一条狗,就让你怕成这样;就是一个人,哥哥也能给你摆平。

二马的脸色活泛了些,想到撞死的是藏獒,那女人开出的价又没有谱,心里还很堵,但是冒到嘴边的话,他还是咽了下去。他怎么也不能扫正喜形于色的马哥的兴。

3

大马带着二马还有几位小兄弟,一脚就来到快活林大酒店。他们一帮人喝酒、k歌、蹦迪,一直折腾到凌晨两三点钟,还意犹未尽。

大马对二马说,你和弟兄们玩、玩吧,我到叶子那里歇……歇歇。

叶子是大马的第21个女朋友,二马晓得,叶子什么都好,就是不肯跟大马的这一群狐朋狗友在一起喝酒。

二马身体歪歪扭扭的,说,大、大哥,你这就不、不够意思了,你一开始就说今夜无人、无人入睡,你怎么……说睡……就睡了?

大马给了二马一拳说,你这个呆、呆鸟,陪好弟、弟兄们,你看……我这这这手机上,有14个、14个未接电话,都是叶子的,我要把这天大的喜讯……告诉叶子!

二马打了自己一个嘴巴说,开窍了,那、那我送你、你过去。

大马狂笑起来,看你喝得……脸……像猴屁股,一边去吧!车、车钥匙呢?

二马满口袋掏,掏得口袋都翻过来了,还没有车钥匙的影子。他突然想到了藏獒,仿佛自己就成了藏獒成了一条狗趴在地下找钥匙。

大马笑得快翻过去,在酒精的作用下,他发现二马成了一匹真正的马,便跨着骑了上去。二马觉得自己成了一只真正的藏獒,便仰头汪、汪、汪叫起来。大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快活,便拿右手去拍二马的屁股,嘴里喊着驾、驾、驾。二马非但没有跑,而是勒着嗓子嚎了起来:你这手上有锥子不成?戳得我屁股疼死了!他这一嚷,大马醒灵了,他一看右手,一把银亮亮的钥匙正捏在自己手上,于是笑得从二马背上滚了下来。

当大马跌跌撞撞、摇摇摆摆来到悍马车跟前时,发现二马竟像影子一样尾随着他。

大马说,你、你回吧,陪小兄弟去,去!

二马坚持道,我陪大、大、大哥你,你醉……驾,我不放心……你,你……放心我,你一到叶、叶子那里,我就滚、滚回去!

大马没有再坚持,打开车门,爬上驾驶座,二马跟着爬上车的后座。大马眼也花了、手也抖了,他借助夜色中路灯的光,拿车钥匙往钥匙眼上比划了三次,才摸到了“门”。车发动起来了,打开车灯,一松刹车,车像一匹被关得太久的烈马冲出去。大马觉得这才够刺激,他的悍马车这才真正像匹悍马嘛;而他,就是驾驭悍马的威猛骑士,他满脑子就一个字:冲!

其实车才开出八丈远,二马就呼声如雷。大马鄙视地瞄了他一眼,心里骂道:熊包!就这么一走神,大马就觉得自己驾驶的悍马在一家银行门口砰地撞上了一个影子。肯定不是鬼,鬼没有这么重;肯定不是狗,狗没有这么高;那肯定是人!就这么一霎那,大马浑身早吓出了一身冷汗,当他一脚踩下刹车的时候,车已经滑出了百十米。大马酒已经醒了大半,他一边擦着冷汗,一边推醒了二马。对他撞到什么东西的事,他只字未提,只是轻轻地推二马说,兄弟,你不是要为哥哥开车嘛!

二马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懵里懵懂地说,这是在哪儿?

大马从驾驶座上,浑身虚汗地爬到后面的座位上,半躺在那儿说,哥哥喝多了,头大,就请你送……叶子那里。

二马从后座上挪到了驾驶座上,他迷迷糊糊地,觉得自己打了个盹清醒多了。只是睡梦中他开的车,撞上的是一个人而不是一条狗。他不懂《周公解梦》之类的东西,弄不清这是一个什么样征兆的梦,反正他开车的每一个动作都变得分外轻柔。第一个十字路口到了,红灯,他便停车等候,从来没有过地遵守交通规则。他记得过7个十字路口,而后朝西一拐,就到叶子住的闺楼了。他就这样一个一个地开过7个十字路口,看着马哥下车、上楼,然后他将车开回飞马公司自己的住处,连衣服都没有脱,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4

二马是被手机的铃声给吵醒的,他迷迷糊糊问:谁呀?

对方说,我姓宦,110的。

二马一激灵就全醒了,他想起那难缠的卷毛女人和该死的藏獒,说宦警官,给你添乱了。

对方说,是这样的,那个师子毛一大早就来了,已经在这儿缠了半天,您能不能早点过来?

二马心里惶惶的,说,没问题。

二马坐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看到窗外的太阳已经照进了房间,心想坐到晚也不是个事,是祸躲不过,这事非要告诉马哥不可。他大步跑过去,大马正巧在办公室,门开了一点点缝,似乎在等什么人。二马管不了那么许多,一推门进去后看到大马正朝嘴里送着什么保健品,但是这掩饰不了他满脸的焦虑,更让人吃惊的是,面前老板桌上的烟灰缸,烟屁股堆得像坟头一样高。

二马进去后,低头喊了一声大哥,就说不出话来。

大马笑着,点上一根烟,又扔一根给二马说,老二,坐下说吧,天塌下来,有哥哥顶着,别哭丧着脸。

二马仍然站着,不肯坐,说,大哥,天真的塌下来了!

大马收敛了笑,脸上腾地有了一股杀气,说,亏你还是个男人,跟哥白跑了这些年!

二马顿时觉得血脉喷张,身子站得格外地直,说,大哥,昨天我撞死了一条狗。

大马的身体微微颤了一下,吐出了一个刀形的烟圈,说,我昨天就说了,不要说是条狗,就是个人我也给你摆平了。

二马不觉松了口气。二马晓得大马的性格,他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但是二马今天心里不踏实,他觉得有必要将事情挑明,便吞吞吐吐说,我撞死的是藏、藏獒,很贵……

大马没有吭声,在一张空白支票上龙飞凤舞签上自己的名字说,要多少,你尽管填。

手捏着支票,二马眼泪刷刷下来了,他扑通跪在地下,叩着头说:

大哥,我怎么谢你呢?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大马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说,什么时候你都要记住,你是我兄弟!

5

你是我兄弟!大马的声音一直在二马的耳际回响。

二马因为腰包里揣着大马的空白支票,更因为大马撂下的这句话,他觉得腰杆子从来没有这么硬过。有钱的感觉就是好呀!当他开着悍马赶到110指挥中心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稳坐钓鱼台。来到约定的015室,见两个警察在埋头写着什么,那个叫师子毛的女人果然哭丧着脸坐在那儿,看到二马走进来,她逼视的目光像箭矢一般射过来。

二马的眼珠子朝旁边一瞥,他的目光越过卷毛女人直奔眼前的两位警察。虽然是昨天的事,问题是他脑子一乱一时记不起他们姓甚名谁,便故意咳嗽了一声。

这一嗽,立即惊动了老宦和大贾。

老宦忙招呼道,哦,马总来了,坐、坐、坐。

二马听了很受用,他想外人可能永远弄不清“此马宝驹”和“彼马宝驹”的区别,于是脸上浮现出一种得意的浅笑。

大贾屁颠屁颠地给二马端过来一杯水。

二马有一种在自己办公室的感觉,便掏出烟来准备散一圈,老宦一摆手,他只好自己点了一根。

老宦朝师子毛扫了一眼,说,靠拢坐吧,这样也听得清楚些。

师子毛身子没动,憋着一股气说,你不要咸吃萝卜淡操心,我又不聋。

老宦没搭她的腔,对大贾说,你把情况说说。

大贾拿出案情记录说,二位都是当事人,过程我就不啰嗦了,我直接说结论。根据昨天现场考察、拍照、测量,狗被撞的是头部,这就是说不是车撞狗,而是狗撞了车……

师子毛嚎叫起来,你们这是什么屁结论,分明合穿一条裤子,你这样说还是我的藏獒要找死!我的藏獒撞他的车,难道还要我赔他不成?你们这样处理事故,还不让人把牙笑掉了!

大贾铁青着脸说,你吵什么吵,又是讽刺又是挖苦,我们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处理的事故成百上千,偏错你一个?

师子毛冷笑道,我倒要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老宦突然冷冷地说,你的狗,有养犬证吗?有疫苗接种证吗?

师子毛有些结巴,这个……跟、事故,有什么关系?

老宦说,关系大着哩,没有证你养的就是一条非法的狗,非法的狗你还带着乱蹿,还蹿到路上来妨碍交通?

二马悠然自得地抽着烟,听得暗自在肚里发笑。他怀疑这一套歪歪理都是大马在背后教的,这种蹊跷八怪的理由只有马哥想得出来。

师子毛气短了,嘟哝道,我是要办证的,可是……

大贾说,什么可是不可是的!

师子毛陡然省悟似的,你们跟我兜什么圈子,他撞死了我的藏獒,他就得赔30万。

老宦说,怎么赔,不是你说,也不是他说。你们先双方协商,然后由我们裁决?

师子毛说,有什么协商的,你们将一碗水端平了,我就服。

二马说,你们懂行,你们定吧。

大贾拿过一份裁决书说,你们双方在上面签个字。

二马扫了一眼上面的赔偿金额是3000元,什么话也没说,拿起笔就签了自己的大名。

等到师子毛欲签名时,她一看上面的数字,脸色就变了,说,二位警官呀,你们是不是搞错了,少写了两个零字?

大贾说,怎么可能,你当我们吃干饭的?

师子毛连身子都哆嗦起来,这一点点,才是个零头,我的狗可是纯种藏獒,不信可以去验证。

老宦做了个有力的动作打断她的话,不管是条怎样名贵的狗,问题的关键你的狗是全责。

师子毛举起拳头:我抗议!

大贾说,实话跟你说,本来可以一分钱不赔,但我们还是人性化的处理这件事,给你些补偿,如果你不要就算了。

师子毛说,难不成我的藏獒白死了?难不成我这30万就扔到水里去了?退一万步讲,也得让这位老板给个一半。

大贾说,你别做梦了!

老宦在一边给二马递眼色,二马是怎样玲珑的人,哧溜一下就站起来了。这一下,师子毛绝望了,嘴里嘟嘟哝哝道:我真是撞到大头鬼了,我家里一大堆事,我也没有功夫跟你们纠缠。我那可怜的藏獒乖乖,我发誓,它的冤魂绝不会放过你们……

6

师子毛在精疲力竭中终于在那一纸裁定书上签字,二马没有用大马给他的支票,他当场掏出3千元把这事给结了。他觉得应该把空白支票还给大马,大马在背后用一只他看不见的手,将他的赔偿从30万变戏法一般变成了3千,他感激还感激不过来哩。只要他赔得起,他怎能动用马哥给他的哪笔钱呢?

当然,二马也非常感谢眼前的警察给他解了围,没有他们的配合30万变3千只是一个空想。他现在想起来了他们一个叫老宦、一个叫大贾,还有一个昨天开车的叫小郑。他本来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但此时此刻他觉得应该拿出一个老板的派头,想请三位警察吃顿饭。

老宦执意不肯,说这是执行公务。大贾说,如果您要表达心意,就给我们送一面锦旗。二马准备去办锦旗,老宦却说,什么都免了,既然那个女人走了,我想请您去看一段录像。二马觉得既神秘,又有些莫名其妙,只是回不过老宦的面子,就跟着去了。

在会议室里,二马一眼就看到了昨天开车的年轻警官小郑。他们连讲话的机会都没有,窗帘就自动关闭同时录像开始播放。投影电视屏幕上出现了一辆悍马车的侧面,还是夜色中的悍马车。悍马车像喝醉了酒一般,歪歪扭扭朝前疾驰,突然一个迎面而来的黑影被悍马撞倒了。悍马车似乎愣了一下,又更猛烈地朝前蹿去。虽然二马还不能准确地判断这辆悍马是不是他们的悍马,但是二马当时浑身的冷汗就下来了,好像悍马撞的不是那个黑影,而是他二马。不知是屏幕黑了一下,还是二马的眼睛黑了一下,当二马定了定神,努力再朝前看时,二马看到屏幕上的悍马正在穿越红绿灯,是车的正面的画面,二马清楚地看到驾驶悍马的正是自己。屏幕上的悍马车还在穿越,一个红绿灯,又一个红绿灯,二马看到屏幕上驾车的那个人的眼珠子越来越突出,最后突然就爆裂成一片红光……

二马的脑子里出现一种幻觉,是昨天他撞了狗后不曾有过的感觉,虽然他很清醒他没有撞过人,但是他的脑子里几种鲜明的颜色已经搅在一起,那是红的血、黑的眼珠子、白的脑浆……他努力将记忆像倒带一样倒回去,倒到零点时分,倒到凌晨。悍马车启动了,但是驾车的不是他,驾车的是大马,而他在后座上昏昏欲睡。尔后,他在醉意朦胧中被大马叫起来开车,由于白天撞了那狗,他便努力与疲惫抗衡斗争着,小心翼翼地过了7个红绿灯,一直将马哥送到叶子处。

录像已经放完了,黑暗中有嗤嗤的电流声,喘息声,甚至窃窃私语声。

突然,一个声音问,片子里的车是你开的吗?

他不假思索答:是。

那个声音继续问:人是你撞的吗?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声音:是!

不知谁突然扭亮了电灯,不,是拉开了窗帘。一片刺眼的、不真实的光,直射他的眼球,刺得他眼睛都睁不开。刚才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梦,现在他梦醒了,回到了现实。他看到老宦在朝他咧着嘴笑,他似乎受到某种诱惑,想将刚才在黑暗中的回答推翻。他想说,他是后来开车的,先开车的是大马,那么撞人……他的脸陡然红起来,心怦怦直跳,连气都不匀了。他感到惭愧甚至耻辱,这不是出卖兄弟吗?大马对他这么好,不是兄弟,胜似兄弟。你想想,马哥一办公司,首先想到你;你撞死了名贵的狗,马兄大笔一挥,撕了张空白支票给你,兄弟你尽管填了,这填的可不是石头,是哗哗响的钞票。马兄有通天的能耐,他什么事罩不住?况且……

二马还没有回过神来,老宦竟像刘谦玩的近景魔术哗地拿出几页“谈话笔录”。二马有些诧异,老宦并没和自己谈几句,这个笔录却“记”得丝丝入扣、天衣无缝,归纳起来就一句话:今天凌晨他二马撞人了。连二马想推翻都找不出词。

老宦依旧笑着,嘴似乎咧得更大,他将一支笔轻轻放到二马面前,说:画个字吧,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走个程序。

二马一下子愣在那里,他做了那么多年驾驶员,可谓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坊间有句俗话:宁跌在屎上,不跌在纸上。这字一旦签上,他清楚意味着什么?但是不签又不行,他晓得面对这几页纸,不是面对的老宦,实际上是面对的大马兄。小郑警官突然站在他的对面,给他做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动作。他完全地懂了,但是他不可能采纳。他咬了咬牙,抓过了笔,他的手有些抖,仿佛手上捏着的是一根随时都会引爆的雷管。

签吧、签吧,为兄弟签吧……这不再是老宦的声音,而是大马兄的声音,似乎来自远方。也许,是二马自己心里的声音,二马觉得无法拒绝内心的召唤。

二马手中的笔终于落下去了,在“谈话笔录”上龙飞凤舞写了三个字:马宝驹。想想大马与自己一笔写不出两个名字,觉得这样做还不够地道,于是又在后面加了个括号,在里面认认真真写了两个字:二马。

二马心里的石头轰地落下了。

7

老宦提醒二马说,马总,这几页纸都要签,每一页都要签。

二马肚里嘀咕,我是什么总不总的,肿起来还差不多,别他妈的口蜜腹剑。这样一想,心里就有一种绝望,一种挣扎,他刚刚平伏下来的心境,就像被投进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掀起了波浪。他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一种砧板上鱼肉的感觉,每一个字都写得潦草不堪。

老宦视而不见,待二马一写完,就像抓宝贝一样将那几页纸抓在手里,生怕那些纸会生出翅膀一阵风似的飞掉。

正当二马晕头转向时,老宦却说,好了,这里没你的事了……

二马有一种被特赦的恍惚,他还想问什么,眼睛一眨,老宦已变成了小郑,小郑跟他附耳道,我掌握全部录像,我晓得谁是肇事者,你跟我到省公安厅走一趟。二马心中活泛起来,他盯着小郑那稚气未脱的脸看到了一种金钱买不到的东西。

但是大马的电话来了。大马的电话将他所有的念头都打消了。大马在电话中说,我要为兄弟压惊!

二马实际上是惊魂未定,此刻他却从小郑的视野中逃脱了,他挺起胸膛昂着头说,如果受惊了,还称得上你的兄弟?

大马在手机中大叫一声好,说,你就到快活林的富士厅来,你我兄弟有福同享!

应该说,二马跟着大马出入过无数豪华场所,但是今天一进富士厅他还是被震撼了:偌大的大厅里,布置了香水百合、法国玫瑰等许多名贵的鲜花,与背景富士山盛开的樱花相呼应,而在中间一张紫红色天鹅绒台子上,躺着一位皮肤白皙的全裸美少女,少女的身上摆放着花一般的菜肴,若有若无的日本音乐环绕其间……

二马的目光像一只赶也赶不走的绿头苍蝇,在少女身上盘旋来盘旋去。直至二马听到响动,大马已经笑吟吟地站在他面前,这让二马有些难为情。

大马手一挥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老弟,大哥为你压惊!

二马的声音有些哽咽,大哥,你我兄弟,何必这么破费?

大马、二马在少女的两侧坐定。二马低着头,不敢看眼前的少女和大马。

大马指着杯里的酒说,这是日本清酒,口感清爽而缠绵,极像日本的女人。

大马和二马干了一杯。

大马又指着少女肚皮上的两只水晶碗,说,这是正宗的野生河豚,现在近乎绝迹,今天特意采用日本吃法,生鱼片,根据你我兄弟的体重按比例量身定做,微毒,刺激,但是百分之二百安全,绝对安全。人生没有体验过的,都值得体验一下,来、来、来,动手吧。

说完,大马先取了一碗,二马也跟着取了一碗,然后他们很享受地吃着。似乎是不经意间,大马说,夜里车撞的那人,竟是臧市长的亲戚,这就包不住了,除了烧钱,还不得不做出姿态。本来可以不尿他那壶,但你是晓得的,龙马娱乐城的事,市长忙帮大了,你是我兄弟,你晓得我做人做事的原则。

二马看似只顾埋头吃着,实际上他听得很仔细,现在酒喝了,野生河豚也下肚了,他只觉得舌尖微微发麻,脑子也发麻,而他身上的血已经沸腾了,他觉得自己成了一名英雄。

大哥,老弟今天面对大哥心里有话一吐为快。他满脸通红,掌控不住地满上酒跟大马碰杯说,大哥对老弟情深似海、恩重如山,我愿为大哥肝脑涂地!

大马、二马一饮而尽,大马脸色白得如一张纸。大马说,老弟言重,你我同年同月同日生,是一声鸡啼落的地,你跟马某鞍前马后、四处奔波,最近正好休养休养。

二马脸色通红掏出那张空白支票说,这个谢谢马哥,还给马哥,我用不上了。

大马说,这个送兄弟了,就不好收回,我先给老弟存着。

二马站了起来,像梁山的好汉对着大马抱拳说,大哥保重,老弟先走一步!

大马也站了起来,将他送到门口。门外,一辆警车已经停在那儿,二马头都不回地快步朝警车走去。当警车无声地朝前面滑去时,大马脸上有一丝淫笑。

8

当载着二马的警车被数辆拉着警笛的警车猛追时,二马才发现这戴着墨镜正风驰电掣驾车的是年轻的警官小郑。

二马问,你要带我到哪里?

小郑说,省厅,所有的录像已经发到省厅,省厅的特警已经在接应我们的路上,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二马从后座拍拍正驾车的小郑的肩膀,一股热流涌上心头,他声音哽咽道:嗨,兄弟!眼里分明有一层薄薄的泪在闪烁……

责任编辑⊙裴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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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马的“接班车”
藏獒
“悍马”的接班人
“二马”领衔支付战场转向中国香港
悍马单钢轮压路机318和320——适用于土方工程的高性能20吨位级通用型压路机
彭德怀挥师西北歼“二马”
微信支付磨刀霍霍“二马”金融超限战
GUARDIANS OF THE PLATEAU 高原的守护者藏獒
东方神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