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新课改理论基础的争议
2012-04-29乔建中冯媛媛
乔建中 冯媛媛
在新课改实施之初,人们对其理论基础并无争议,相反都以极大的热情积极学习相关政策文件和解读文献中的新理论、新观念、新术语。随着新课改实施过程中各种实际问题的不断产生,人们开始对新课程的理论与实践进行反思,并由此引发了人们对新课改理论基础的争议。2003年,有人指出新课改先天不足,理论支撑相当匮乏和凌乱,缺乏科学的完整的理论支撑。[1]2004年,有人批评新课改所依赖的理论依据是不全面、不深刻的。[2]2005年,《中国教育报(教育科学版)》围绕“新课程改革的理论基础是什么”,持续开展了半年多的大讨论。到了2006年,关于新课改理论基础的争议文章陆续在学术期刊发表出来,至今仍在继续。具体来说,人们争议的话题主要集中在以下四个方面:
第一,新课改有无理论基础。第一种观点认为,无论是在新课改的政策文件和行政推进文本,还是在新课改方案主要研制者的权威解读文本中,都没有人对“新课程改革的理论基础到底是什么”做出明确的回答。[3]的确,教育部2001年6月颁布的《基础教育课程改革纲要(试行)》,作为“指导本次课程改革的纲领性文件和开展工作的行动指南”[4],并未具体说明和阐述新课改的理论基础,只是明确了本次课程改革的指导思想:要以“三个面向”和“三个代表”的重要思想为指导,全面贯彻党的教育方针,全面推进素质教育。第二种观点认为,尽管相关政策文件及其解读文本中没有明确阐释,但从权威学者的一系列文章中还是可以“模糊”看出一些理论依据的,它们涉及建构主义、多元智能和成功智能、后现代课程观、脑科学的新成果,还要加上杜威的活动课程理论在中国的多种变异形式。[5]而且,其之所以“模糊”,是因为新课改实际上反映“培养塑造人”与“引导生成人”两种教育思想观念的激烈碰撞。[6]第三种观点认为,新课改的理论基础是明确而具体的,只要我们回到“顶层设计”的文本并仔细阅读,全面领会,就不难理解,邓小平“三个面向”和江泽民“三个代表”的重要思想不仅是新课改的指导思想,也可以说是最根本、最重要的理论基础。而且,从新课改的具体操作来看,其理论基础还包含了现代课程论(结构课程论、掌握学习理论等)、现代教育论(素质教育思想、人本主义教育思想等)以及一些后现代课程思想等。[7]
第二,新课改的理论基础应该是什么。第一种观点认为,新一轮课程改革的理论基础涉及以建构主义、后现代主义、多元智力、实用主义为代表的多种西方教育理论。如,建构主义是世界各国课程文本的历史发展的第三个里程碑,是对传统的学习观、知识观、课程观的一种挑战和超越,它在知识论上兼容了“反映”与“建构”两种机制,是符合马克思主义认识论的;[8][9]后现代主义者的理想更接近求知者的生活经验;[10]后现代主义通过揭示世界的复杂性、事物的不确定性而强有力地挑战现代占主导地位的“划一思维”,有助于我们重新审视人与世界的关系、人与人的关系;后现代主义教育学把儿童置于“自我变革”的主体,有助于儿童基于差异的“多元智慧”和“批判意识”的形成。[11]第二种观点认为,在课程改革中,必须坚定不移地以马克思主义作为我们的指导思想和理论基础。具体说来,要以马克思主义认识论和全面发展学说作为我们进行课程改革的理论依据。马克思主义认识论虽然不是直接的教育理论,但它是我们所依赖的哲学基础;半个世纪以来,马克思主义的“全面发展”一直写在我们的教育方针上,它的不变性、一贯性正表明了这种方针的生命力。而且,“三个面向”教育思想和“三个代表”重要思想都是马克思主义在新时代的发展。[12]第三种观点则试图合理解决马克思主义与其他理论之间的关系问题。其一方面认为,将马克思主义认识论作为课程理论所要讲的直接的理论基础,从学理上来说似乎背离了课程理论研究的范围,存在着生搬硬套的缺陷,应该在课程哲学上多做些具体和深入的探讨;[13]另一方面又提出,新课改既应当坚持马克思主义的学说,又应当广泛消化吸收当今世界先进的教育理论研究成果,进而创造出适合中国国情的教育理论。[14][15]
第三,西方教育理论在新课改中的效力。建构主义、后现代主义、多元智力、实用主义等西方教育理论能不能成为新课改的理论基础,关键在于其能否为解决新课改的一系列问题提供理论支撑。因此,围绕新课改理论基础的争议自然延伸至对西方教育理论在新课改中的效力问题的研讨。其主要观念形态是,在肯定西方教育理论对新课改的某些积极作用的同时,着力揭示其种种缺欠与痼疾。例如,关于后现代课程观,有学者指出,后现代课程观是在对传统理性主义课程开发范式的批判的基础上产生的,从历史角度看,有其必然性,其全新的观念对我国新课程改革具有丰富的启迪与建设性意义,并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纲要》和新的课标的制定。但是,后现代课程观具有内在的不可克服的局限性。如,由于其对知识的“本体论”认识和“方法论”认识迥别于现代主义,其“真理性”和“适切性”值得怀疑。其“反真理”、“反规律”的价值取向也应是我们坚决反对的。后现代课程观一味强调“建构”、“动态生成”,客观上忽视了“标准”、“预成”和“共识”,给教学带来一定的难度和压力,尤其是后现代的教学缺乏对知识的系统性的考虑,如果再遭遇以系统知识为主的严格的考试,那么矛盾就更加突出……这就是西方国家近年来纷纷“抛弃”后现代课程观、抛弃建构主义而回归到“抓基础”、“抓质量”上来的主要原因,也是广大教师(特别是我国教师)不用后现代课程观及建构主义进行教学设计的重要原因。[16]再如,关于建构主义,有学者认为,建构主义理论中那些反常规科学观念的哲学观点(如科学知识是相对真理,不是绝对真理;科学理论是科学家头脑建构的东西,不反映客观存在)很容易导致忽视知识基础的倾向并引起教学中的偏激与放任。如,《基础教育课程改革纲要》中关于“改变课程过于注重知识传授的倾向”的课程改革目标,就反映了建构主义理论忽视知识基础的倾向……建构主义不是课程理论,也不是教学理论,它只是一种具有导向性的理论框架。从这个理论框架简单地引申出任何的教学理念、教学理论以及教学模式都是危险的,如果再以此指导我国的基础教育课程改革,则贻害无穷,对此,我们必须具有清醒的头脑。[17]
第四,如何移植、借鉴、改造、创新西方教育理论。这虽然是一个有关“本土化”的老问题,但是鉴于我国的教育研究总是存在挥之不去的“引进情结”和相应的“移植偏好”,特别是鉴于新课改的理论基础带有明显的引进和移植痕迹,学者对之的研讨自然有了新的变化。其一,如何在立足自身改革实践、博采众长的基础上, 建构适合我国课程改革的理论基础,成了这场争议的最终话题。在这方面,有学者提出四点建议:①要科学认识我国基础教育的国情(目前我国教育的最大国情就是面临巨大就业压力下的独生子女的教育),否则永远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②要客观认识我国教育本身的特点,不能只看我国教育中存在的问题,忽视我国教育中存在的优势,更不能对存在的问题作过分的夸大;③要充分认识国情对教育实践所造成的异化,特别要认识到由于条件的异化而导致理论在实践中的异化现象;④要深入探索具有中国特色的教育之路,把我们的研究立场和资源意识从完全面向国外,而转向“立足本土,放眼世界”。[18]其二,在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在改造西方教育理论之时,有学者独辟蹊径,呼吁必须注重同时改造我国的现实土壤:任何西方教育理论进入我国,都必然会受到我国现实土壤显性或隐性的选择、过滤和改造,特别是既得利益者会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对之进行阐释和改造,使之背离初衷,而成为维护其既得利益的工具。因此,理论固然要改,但土壤不改,理论改造将会失去其本身的意义。[19]
争议的持续且无“正解”,自然促使人们对这场争议本身进行反思。有学者认为,这场争议之所以持续且无“正解”,与下列问题有关:①混淆了“指导思想”与“理论基础”的区别,以致所论观点有的偏重于宏观层面的理论原则,有的偏重于微观层面的理论依据;②对若干核心概念的界定存在分歧,如教育价值观、课程观、知识观、教学观、学生观等,彼此的理解与阐述不尽相同;③一些学者的讨论态度带有简单化、情绪化色彩,要么强烈质疑,要么充分肯定,甚至各持己见、言辞激烈;④忽视多元理论基础之间的整合,即只将建构主义、后现代主义、多元智能等理论简单并列,而忽视它们之间的逻辑关系,以及对新课改的不同价值;⑤对相关学科理论和西方教育理论的考察和论证不够具体、深入、全面,特别是对这些理论发生、发展的社会和历史环境缺乏辩证分析。[20]还有学者指出,人们对新课改的理论基础有误解或曲解,其中最大的误解是将后现代课程观、建构主义、多元智能理论等看作是新课改的主要理论基础。其重要的原因是:新课程改革启动培训中,少数学者在文章、著作或演讲中“矫枉过正式”地不负责任地对传统教育简单否定,并对基于后现代思想(包括课程观、建构主义等)的西方发达国家教育改革顶礼膜拜,“言必称欧美与日本”,造成了不应有的负面影响。这些言行本来只是个人行为,并不能代表整个新课程改革的政策及整体的新课程改革队伍的声音。然而,令人遗憾的是,许多学者以及一线教师将一些“强势学者”的言论与国家的课程改革政策相混淆,从而得出错误的结论。至于一些攻击新课程改革以“后现代思想”为理论基础的学者,尤其是一些未参与新课程改革而被“边缘化”的学者根本不了解新课程改革的全貌,“立论”时伴有很多“想象”,他们大多从自己已有的经验或倾向出发,得出“情绪化”的结论(多半是非议、指责甚至诋毁)。[21]
回顾这场远未结束的争议,有几个问题不时浮现在我们的脑海中:其一,这场争议持续了近十年,为什么至今未见国家教育主管部门对此加以澄清和说明,至少是对此加以必要的引导?此方面的“不作为”,与新课改实施中的一系列政府行为形成了巨大反差。抑或在国家教育主管部门看来,新课改的理论基础问题其实无关紧要?抑或国家教育主管部门对什么是新课改的理论基础也不甚明了,正期望这场争议能得出个明确结果?其二,这场争议持续了近十年,我们对新课改的理论基础是什么或应该是什么的问题,是比较清楚了还是更加模糊了?我们能清楚地知晓新课改在哪些问题上需要什么样的理论指导,又在哪些问题上需要什么样的理论支撑,以及它们之间的内在联系吗?如果答案都不是充分肯定的,那我们是不是有必要想想应该如何改良这场争议的状况?其三,这场争议持续了近十年,会对广大正在实践新课改的一线教师产生什么影响?他们面对这场持续且无“正解”的争议,会怎样看待新课改,又会怎样看待我们这群自称从事新课改理论研究的学者?他们对坚持新课改的信心会因而更加坚定吗?这不能不是每一个参与这场争议或研讨的学者必须负责任地思考的问题。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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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建中,南京师范大学教师教育学院教授,210097;冯媛媛,南京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硕士研究生,2100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