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是座易过敏的花园
2012-04-29潘云贵
潘云贵
清醒的时候,头顶的窗户漏下细碎的扬花,在柔软而清明的光线中舞蹈,缓慢得如同一首歌曲里被人拉长的尾音。
这个春末,我不知道自己竟然会对花粉过敏,停不住的喷嚏声里,宇宙旋转,世界不知经纬。我害怕自己在美丽的花草面前呈现出这般窘态,身体像住进了一座会随时喷发的火山。
由此便拒绝了很多友人游山玩水的邀请,心里顿感遗憾,埋怨起自己怎么这么不注意。母亲倒是笑我,说我年少时可没让她少费心思,不是成天流鼻涕、咳嗽,就是偶尔出些水痘让人心忧。那时四下并无玩伴,只是自个儿闷在家里,窗户紧闭,甚至连窗帘都不曾拉开,生怕自己生病的模样活脱脱吓死沿途走过的路人,整个房间也便成了一个密闭的盒子。我是盒子中一根最丑陋的火柴。
长大后,性格依旧没改过来,犹如不着姓氏的江山,野花遍野盛开,草长莺飞,无人可以将我这个劣等子民管辖。这也便成了我18岁以后性子愈发执拗的源头。母亲为此也与我言谈过,这般孩童言行是与这社会脱节的,早晚一天会害了自己。我从果盘里抽出一颗橘子,果皮似乎还带着些青,母亲摇头,说那还未成熟,吃不得。我顽皮地笑了一下,不理会,掰一瓣出来直往嘴里送。未长熟的橘子滋味自然酸涩,把唇腔齿牙搅弄得不知三月肉味与八月桂香。我看着母亲“扑哧”一声,忍住,闭了下眼睛,下了肚。“害苦自己了吧?”母亲问。“没有啊。”我假装一脸愉悦。母亲又说:“你这小鬼嘴皮倒挺硬的,那它酸吗?”“妈,甜和酸,我自己会掂量。”一语落地,我便伸手又掰开一瓣青橘放入口中。
假装成熟,假装坚忍,假装世界的铜墙铁壁无法伤着自己,但这,在离你最近的过来人看来,是轻易会被识破的年少伎俩。不可否认,我们曾经多么无知与天真。
离开母亲以后,我发觉自己孤独的病症愈发严重,如同这个春末带给我的花粉过敏一样。北方的寒夜里,常常在辽阔的夜空中仰望许久,星月如灯,银河浩瀚,云纱织锦。想起南方的夏夜,自己和兄弟姐妹把床铺在天台上看星星的情景。那时面对星空,像面对遥远的未来,我们都是一群没有形状的图案,在无垠的大地上像小花小草那般生长,自由得如同风。
天涯苍茫,那个夏夜数星星的日子被丢在似水的年华里,如今,我们彼此散落,天南海北。
想起一次南归途中,在颠簸的列车上听一个失意的商者说,星星是这世上最柔软的抚慰。他是个温和的中年男子,眉目清秀,但脸上总是布满无法排遣的忧郁。他与我临窗坐着,说着处事的艰辛与困苦,我只在一旁点头或是沉默。年龄和阅历上的距离,像我在岸上,他在海中央。一切的回语对他都是那么浅薄。生意场上的失落一度让他濒临崩溃的边缘,他常常看着天,说茫茫天宇中最让人敬畏的应是看似渺小实则庞大的繁星,自打开天以来,它们便存在了几亿年,像一双双见证世事浮沉、沧海桑田的眼睛。“你如果伤心,如果被这人世欺凌,便看看星星。”他向我建议的时候又抬头向车窗外的天宇看去。
无灯的荒野中,星辰是唯一亮着的灯盏。寂静的声息里,四季轮换,周而复始,我们只是沧海中的一粟,有什么丢不下、忘不掉的呢?
时光是一座美丽的花园,开满缤纷的花草。那一点点的绿肥,那一勺的红瘦,就释然地放在你容易过敏的鼻翼上,提醒自己的舌苔,喷发出可能幸福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