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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中国当代诗歌建立启蒙的传统

2012-04-29刘波

新作文·高中版 2012年12期
关键词:北岛诗人诗歌

刘波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冰川纪过去了/为什么到处都是冰凌?/好望角发现了/为什么死海里千帆相竞?//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只带着纸、绳索和身影/为了在审判之前/宣读那些被判决的声音/告诉你吧,世界/我——不——相——信!/纵使你脚下有一千名挑战者/那就把我算做第一千零一名//我不相信天是蓝的/我不相信雷的回声/我不相信梦是假的/我不相信死无报应//如果海洋注定要决堤/就让所有的苦水都注入我心中/如果陆地注定要上升/就让人类重新选择生存的峰顶//新的转机和闪闪星斗/正缀满没有遮拦的天空/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那是未来人们凝视的眼睛

《回答》是诗人北岛影响力最广的一首诗,曾让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中国知识分子热血沸腾。这是一首开创之诗,也是一首启蒙之诗。它开创了中国现代诗在“文革”之后的一个新起点,同时,它启蒙了一代知识人的精神追求和思想格局,让他们在各个方面有了一种自觉,包括对历史的反思,对当下的认知,对未来的憧憬。

此诗的前两句,被引用得最多,也流传甚广,只要对当代诗稍有了解者,都能背出这两句——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这两句对仗工整,如同格言警句,其意思也确实值得琢磨:它表现出了一种我们虽经历但并未总结的人性,尽管它被扭曲、被异化,但仍然存在。在一个特殊的时代,当那些奇特的遭遇伴随着我们的日常生活,普世价值有时就显得多余。世界在前行,而我们何以还在原地踏步?诗人一连串的追问和质疑,也支撑着他作为个体的出场。当他用批判的眼光回望历史、审视当下,发现顺从只是一场宿命,于是有了“我不相信”的尖利呐喊。只有对既存事实有了怀疑的目光,对世界格局有了改造的愿望,对自我有了革新的理想,那样才会有改变,有希望。一切畏缩、胆怯与恐惧,都不可能让我们从困境中走出,于是,诗人从那些假设中建立了自信,一种横穿历史、跨越时代的使命感倾注于笔端,大气和豪迈由此呈现。

我们可以设想,在“文革”刚刚结束的年代,长期受约束和管制的中国人读到这样的诗作,其内心的共鸣和认同感可想而知。诗人在反思中控诉,在质疑中渴望一代人的新生。这里,北岛用了他的良心、道义和担当精神。在人云亦云的时代,这是一首独立之诗;而在没有反抗的社会里,这又是一首叛逆之诗。它字里行间渗透着感性与理性交织的思绪,也融合着艺术和思想达至平衡的写作追求。虽然北岛后来对这首代表作评价不高,但它真正让一代人从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领略了文字的力量。

作为朦胧诗派的首席诗人,北岛有着浓郁的领袖气质,他在“文革”期间到河北白洋淀插队,与芒克、多多等人找到了最初的诗歌启蒙,并成立了白洋淀诗派。回到北京后,他又与人一起创办了《今天》杂志,推出了一大批在当时富于理想主义精神的诗人,让《今天》成为了新时期以来中国文学的一个传统。北岛确实引领了“文革”之后诗歌创作的潮流,这不仅体现在他成立流派和创办杂志上,更重要的还体现在他的文学写作中。诗歌,是他与时代交流的中介,这一文学体裁成全了他,也帮他完成了人生的多次转型。

在“文革”期间就开始诗歌创作的北岛,写出《回答》那样的经典之作,并非偶然,他在早期就流露出了与当时政治抒情诗人不一样的气质:独立,反叛,不盲从,不顺服,带着一种大胆洞察世界的眼光,以一种英雄般的昂扬斗志,介入到了身处的时代现场,勤于思考,将所见所闻所思所想都诉诸笔端,展示了多元的写作姿态。他说,“春天是没有国籍的/白云是世界的公民”(《真的》);他给生活下了形象的定义——“网”(《太阳城札记》);他还欢快地唱出了《候鸟之歌》,打量那平凡又普通的《日子》,在心中升起《冷酷的希望》。这些早期的孤独吟唱,已经为北岛日后更为尖利和猛烈的呐喊奠定了基础,也给他的诗作添加了非同一般的独立色彩。尤其是他那首《宣告》,题献给“为自由言说而付出生命代价”的遇罗克,庄严、深沉,又显出无尽的力量:“也许最后的时刻到了/我没有留下遗嘱/只留下笔,给我的母亲/我并不是英雄/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我只想做一个人//宁静的地平线/分开了生者和死者的行列/我只能选择天空/决不跪在地上/以显出刽子手们的高大/好阻挡自由的风//从星星的弹孔里/将流出血红的黎明。”这是一场控诉式的宣告,有着对迫害的反抗,也带着沉重的人生思索。“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我只想做一个人”,当做人的自由都被剥夺时,诗人内心的苦痛和悲愤又是何等深切。他有勇气道出这些难言之隐,也见证了一个诗人为寻求尊严所作出的努力——他不能用身体去抵挡压制,但他可以用文字来言说真相、启蒙大众。

还有一些经典之作,也是北岛诗歌创作整体里的重要部分:沉于思考的《一切》,带着思想隐喻的《触电》,还有富于智慧的《送报》,都打上了北岛式烙印。尤其是他以调侃的语调写下的反思历史的《履历》,形象,鲜活,且带着叙事的幽默。但在这一形式的背后,我们却看到了时代对人的规训。诗人那渴望自由、拒绝合唱的主体精神,对于在“文革”后找不到方向感和坐标系的一代人,有着指引和救赎的力量。而像后来的《回声》《另一种传说》《在黎明的铜镜中》等诗作,都是他这种独立写作精神的延续和拓展,它们是一个时代留给我们的诗歌记忆,严肃、沧桑,却又不乏远大的抱负。

20世纪90年代,去国离乡的北岛,虽然也未疏远诗歌,但他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散文创作上,相继出版了《时间的玫瑰》《青灯》《蓝房子》等散文集。然而,密集的散文写作并未打断他的诗歌梦,在分行文字的写作上,他一直笔耕不辍,只不过,相比于七八十年代,他走得更远,也更深了。世纪之交以来,北岛的诗歌创作更注重对诗艺的探求,呐喊的成分少了,但思想的力量并未减弱,这可能与他的异域生活有关,也和他长期关注并翻译国外经典诗歌相联。2008年,北岛结束了近20年在欧美漂泊的生活,定居香港,并任教于香港中文大学,讲授诗歌。环境变了,心态也变了,但他对诗歌的热衷和追求之旅未变,北岛一如既往地读诗、写诗和推广诗。在其操持的“香港国际诗歌之夜”活动中,他召集海内外知名诗人聚在一起朗诵、交流,为喧嚣的时代提供了一处宁静的港湾,这是他作为诗人的责任使然。在一次演讲中,他借用里尔克在《安魂曲》中“古老的敌意”这一说法,探讨如何处理生活和写作的关系,提倡诗人们应介入时代,警惕自我,创新母语。北岛早年的那份真诚、孤傲,又出现在了他的言谈中。一个诗人作为公共知识分子的良知与责任,以信仰的名义对接上了他的善意、爱和人文关怀,这对于花甲之年的北岛来说,确乎难能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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