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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王安忆小说中的悲剧意识

2012-04-29杨玉花

山花 2012年2期
关键词:王琦瑶王安忆悲剧

王安忆自20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写作,在其长达三十年的创作过程中,无论是创作数量还是创作风格,都达到了一定的高度,其作品也受到了读者以及学者的瞩目,奠定了她在当代文坛上的地位。王安忆的小说比较清晰地反映了作家内心深处的悲剧意识。阅读王安忆的小说,我们能感受到悲剧意识作为一种主要精神贯穿于其各个阶段的创作中。本文以王安忆小说中的悲剧意识作为研究对象,探析王安忆小说中悲剧意识的成因,并在此基础上,从时代悲剧、命运悲剧、两性悲剧等方面入手,阐释王安忆小说中的悲剧意识。

王安忆小说悲剧意识成因

一、中西文化的双重影响

王安忆深受古典文化的影响,从她作品的语言、情节设置、人物形象等方面,我们都能感受到作家具有深厚的古典文化底蕴。古典文化对作家的影响,不仅表现在其作品中,还表现在古典文化对作家创作思想及内蕴的影响上。在作家的小说中,这种影响主要指继承了古代知识分子的人文关怀与忧患意识。王安忆在创作中涉及了民族的苦难、命运的悲苦、人性的沉沦,并且从日常生活中挖掘出一些悲剧成分,用作家特有的忧患意识展示出各种悲剧,并对之赋予深深的同情。

现在所说的文人或者知识分子其实相当于古代的“士”阶层,他们以其独特的感受反映着社会历史。今天我们重读他们的作品时,心头总是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悲伤,虽然一些作品的基调是愉快的、昂扬的,但更多体现的是他们落寞的情形、人生苦短的叹息、理想幻灭的痛苦,我们在品读他们内心深处的苦痛时会不由自主地问:为什么会有这种悲剧意识贯穿于知识分子的思想、生活及创作中?这主要归根于知识分子特有的悲天悯人思想、人文关怀及忧患意识。

从先秦的孔孟儒学到两汉的新儒学,都强调兴邦治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也就是说知识分子必须担负起教化民众、传播文化、开启民智的重任,做国家、民族、个体的启蒙者与拯救者。所以,我国古代有虽九死犹未悔的屈原,忧国忧民的杜甫,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顾炎武等,他们都体现出一种或隐或显的悲剧意识。在儒家文化的熏陶下,知识分子背负着强烈的责任感,而现实的危机使他们心存忧患,于是,心灵深处的痛苦、彷徨、无奈等悲剧意识就从作品中表现出来。

王安忆作为当代知识分子,也传承了知识分子特有的忧患意识,她心里时刻铭记着民族的苦难、人性的沉沦,并通过小说来表达内心的忧患。因此,其小说不可避免地带有悲剧意识。

王安忆还受到西方文化的影响,主要体现在其对民族传统文化没落与衰亡的忧患意识上。1983年的美国之旅给王安忆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美国之行为我提供了一副新的眼光,美国的一切都与中国不一样,再回头看看中国,我们就会在原以为很平常的生活中看出很多不平常来”。在异国他乡,语言交流的障碍,人际关系的不顺利,得不到重视的落寞,使作家的心情变得沉重。后来当她得知参与这个国际写作计划的多为第三世界作家时,心中更是产生一种别样的滋味,由此激发了她的民族意识。带着受伤的心灵回到祖国后,王安忆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发展加倍关注。在西方文化的冲击下,中国文化的根在何处,这是她一直积极思考的问题。

二、作家生活经历的影响

韦勒克和沃伦说过:“一部文学作品最明显的起因,就是它的创作者,即作者。因此,从作者的个性和生平方面来解释作品,是一种古老和最有基础的文学研究方法。”所以,分析王安忆小说中的悲剧意识,我们必须了解作家的成长历程与生命体验。

王安忆出生于书香门第,父亲是戏剧导演,母亲是著名作家茹志娟,家庭环境对王安忆的影响非常大。生活上衣食无忧,应该说作家的童年是快乐的,但是王安忆非常敏感,父母的忙碌使她觉得孤寂。长大后,父母又宠爱姐姐,她感觉自己受了冷遇。另外,母亲按照大家闺秀的标准来培养她,对她要求苛刻,不准她和弄堂里的其他孩子玩,被迫矫正牙齿等,这一切都在王安忆的心灵里留下了阴影,“无法挽回我幼年时最伤心的情感,它常常使我陷入绝望的泥潭。这种疾病一样的情感,它伴随我一直到长大成人”。在《忧伤的年代》中,作家写出了父母对姐姐的偏爱使她非常压抑。稍大些的时候,王安忆又进了少年体校,在那儿度过了她童年时代的阴暗生活,她十分敏感,经常和老师发生各种各样的冲突,自己感觉非常委屈,但又不知如何释放出来。所以“她感到十分孤独,经过的一切就好像砌起了一座高墙,将我和人群隔离开来”。

孤独的童年生活、黯淡的青少年生活在作家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正如作家所说:“我们幸运地处在一个伟大的时代,心情却是暗淡的、低沉的。我们明显和现实脱了节,于是,我们只能到虚构的生活里寻找安身立命之所。”,

王安忆的生活历程让她经历了社会生活的诸多方面,也让她经受了人性的复杂、时代的痛苦、成长的迷茫,形成了她悲悯的创作心态。

三、时代背景的影响

“文革”期间,中国当代文学被禁锢,“文革”过后,出现了大量的“反思文学”、“伤痕文学”,这些作品都揭示了社会的黑暗,具有强烈的悲剧意识。王安忆亲身经历的这一段历史,对她的创作产生了深刻影响,这主要反映在作家创作的农村题材作品中。王安忆的小说体现出的悲剧意识和伤痕文学不同,是隐藏在对农村人性人情美的描述中,反映了特定时期知识青年的彷徨、犹豫、受挫的心理。

“文革”后社会进入转型期,人们的思想价值观念受到猛烈的冲击,一切都需要重建。王安忆是极具社会责任感的作家,在新的形势下自觉地承担起了反映民生、关注大众命运的责任。她笔下的主人公从事的都是普通的职业,过的都是普通的日子,但作者能从这看似平淡的生活中挖掘出悲剧意识。作家在《遍地枭雄》中说:“走过了许多地方,不断地目睹各地的变化、开发,那种强势发展的痕迹仿佛在地上凿开了一个个窟窿,有些满目疮痍的意思。我们目前置身的世界在飞速变化,这种变化对于我们的生活本身而言太过强势,不可遏制。”

王安忆小说中悲剧意识的体现

在不同的作家笔下,悲剧会显现出不同的面貌来。以悲剧的产生根源、生成环境以及表现形态为依据,我们可以从命运悲剧、两性悲剧、时代悲剧等角度对王安忆小说中的悲剧意识进行全方位的探讨。

一、命运悲剧

古今中外都认识到了命运的不可预测性,人对命运有着一种恐惧心理。古希腊人在解释悲剧的根源时,总是离不开命运,认为命运的力量是不可抗拒的。这在古希腊悲剧《俄狄浦斯王》的“宿命论”中得到了鲜明的体现:“他的悲剧命运在于,他清白无辜,却要承受先人的罪恶;他越是竭力反抗,却越是陷入命运的罗网;他越是真诚地想为城邦消弭灾难,却越是步步临近他自己的毁灭。”在中国传统文化观念里,天命论与宿命观也是很早就有的,孔子曾说过“死生有命,富贵在天”。王安忆从小就受到了古典文学的熏陶,时代的印记又在她身上无法磨灭。

在王安忆笔下,天命论与宿命观主要体现在小说中的女

主人公身上。这是因为作者笔下的描写对象主要是女性,她同情女性,给予她们特有的怜悯之情,但是在特定的时间,她们的个性表现决定了她们只能以悲剧结局。

在王安忆的小说中,宿命论主要体现在必然性与偶然性的紧密结合上。如《锦绣谷之恋》描述的是身为编辑的她和身为名作家的他的一次美丽邂逅,这两个人都是非常循规蹈矩的,但是在他们目光对接的一刹那,爱情的力量主宰了他们。这一切好像都是天意,“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她隐隐地惧怕,这一切好像是几十年前就预定好了似的,是与生俱来的,是与这情这景同在的,是宿命,是自然,她反正是逃脱不了的,她便也不打算逃脱了”。这一切好像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宿命论自始至终贯穿在小说中。《米尼》这篇小说对宿命论、天命观的表现也很明显。米尼始终觉得冥冥之中有一只大手在操纵自己的命运,米尼对此很是迷茫、悲哀,所以她经常问她的丈夫,为什么不从临淮关上车。正是这种偶然性,使得米尼走向堕落,导致了她的悲剧结局。

另外,在王安忆的小说中,命运悲剧也通过神秘性与象征性体现出来,命运是无法逃离的。如《荒山之恋》中的“荒山”具有象征意义,女主人公在荒山上吻了一位男孩,从此变得邪恶,后来她与男主人公在此双双殉情,荒山又成了她的最后归宿。这一切命运的怪圈都笼罩着一层神秘的气氛,最终走向悲剧性结局。

在王安忆的小说中,描写女性悲剧命运最为彻底的就是《长恨歌》。这篇小说中的主人公是王琦瑶,她的悲剧命运贯穿作品始终。王琦瑶一生周旋于男人之中,有着复杂的感情纠葛。但是这个坚强的女人身上存在的倔犟、抗争的个性,决定了她只能是孤独的。王琦瑶在少女时,选择了依傍李主任,但这很快成了泡影。隐居后,她梦想世外桃源般的田园生活,又碰上了忘年恋,王琦瑶非常努力地想挽留这段感情。最终导致了她的死亡。作者通过蒙太奇手法向人们说明这一切都是事先预设好的,一切的繁华都是暂时的,谁也逃脱不了生命的轮回,由此显示出命运的神秘性与象征性。

二、两性悲剧

王安忆小说中的悲剧意识,主要是通过男尊女卑模式的颠覆和灵与肉的冲突来表现的。在传统伦理关系下,男性处于中心地位,是社会的主宰者,女性是被奴役的一方。所以,女性常常被排斥在文学的殿堂之外。

在王安忆的作品中,女性凸显出来,男性成为弱势群体,被置于被抛弃的地位。在这里传统创作中注重男性的模式被彻底地颠覆了,男性从具有坚韧精神的代表沦为身份上的暧昧不明,地位也变得无足轻重。但是男尊女卑的模式被颠覆后,女性没有得到更大的解放,反而加深了女性的悲剧。

《长恨歌》中王琦瑶的母亲非常精明能干,与之相比,王琦瑶的父亲则显得不值一提,这是作者的有意安排。在脂粉气十足的环境中长大的王琦瑶,很自然地要寻找男性作为依傍。与李主任的爱情,让王琦瑶寻找到了缺失的父爱,但是随着时局的动荡不安,她的爱情只能告一段落。后来与康明逊相恋,这个男人看起来非常高大,但是骨子里是软弱的,他不能掌控王琦瑶,最终在王琦瑶怀孕后逃走。王琦瑶后来的忘年恋,是非常神圣与荒唐的,最后王琦瑶无法挽回爱情,只能走向悲剧性的结局。与王琦瑶一生有着纠葛的男性,在人格、心理方面都有着一些缺陷,这种缺陷和王琦瑶的个性形成鲜明的对比,王琦瑶身上具有一切优势,使得她为社会所不容,只能走向悲剧结局。

另外,王安忆的两性悲剧还描写灵与肉之间的冲突、性与爱的矛盾等。其最典型的代表作是《三恋》和《岗上的世纪》。

所以,我们可以说,王安忆的小说向我们阐释了爱情的两面性,一方面爱情的美好是令人向往的,但是另一个方面它又是引人走向悲剧深渊的罪魁祸首。王安忆笔下的两性悲剧给当今的我们带来更多的思考。

三、时代悲剧

王安忆的作品与时代有着密切的联系,作家在20世纪90年代,就写了很多以自己的见闻为题材的小说。比如《本次列车终点》是王安忆知青小说的代表,主要描述的是知青回城后的生活片段,展示时代悲剧带给青年一代的心理创伤。《岗上的世纪》中的李小琴,为了回城以自己的身体作为代价。在这里,人的尊严与价值一文不值,苦难的农村生活就像无底的深渊,人们急于挣脱,也使人性的阴暗面暴露出来,这种苦难的记忆深深地烙在了人们的内心深处,时代带给他们的伤痛是永远无法消除的。

另外,王安忆也经常关注社会转型期的时代悲剧。《叔叔的故事》主要关注的是社会转型时期知识分子的困境与精神上的孤寂,体现了社会历史变迁下人物自身的孤独与矛盾。

在现代社会里,快节奏的生活使得人的精神与肉体都承受着极大的压力,于是产生对生活的厌倦、抵触。这种精神上的折磨与空虚使得人一步步走向异化。如《遍地枭雄》描述的是现代都市人的精神困境。主人公毛豆是家中的娇子,享受着父母的宠爱,有着幸福的家庭。但是在这种生活中,他找不到自身价值的归属。因此,如果进入异样的生活环境中,他就会被立刻吸引进去而不能自拔。对他来说,劫车生涯具有很大的刺激性,在这种异样的生活中,他找寻着自己的精神依托。

总之,在王安忆笔下,她对生命中的悲剧意识有着清醒、深刻的认识,她以悲剧视角来关注特定时代人们的生存与精神困境,通过悲剧故事的讲述,阐释对众生前途的关心,同时通过挖掘悲剧表象后面的悲剧实质,警醒世人要正确面对生活,这是王安忆小说中蕴涵的深层意义。

参考文献:

[1]茹志娟,王安忆,母女同游美利坚[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6

[2](美国)韦勒克,(美国)沃伦,文学理论[M]北京三联书店,1984

[3]王安忆纪实与虚构[眦北京作家出版社,1996

[4][5]王安忆,隐居的时代[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9

[6]王安忆遍地枭雄[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5

[7]杨周翰,吴达元欧洲文学史(上册)[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4

[8]王安忆,荒山之恋[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1

作者简介:

杨玉花(1973-),女,商丘市人,本科学历,商丘职业技术学院讲师。研究方向:现代文学研究与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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