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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土归流后湘西土家族文化适应机制探析

2012-04-29杜成材

原生态民族文化学刊 2012年2期
关键词:文化适应

杜成材

摘要:雍正四年至十三年(1726-1735年),湘西土家族地区进行了改土归流,纳入中央王朝直接管理体制。在国家行政力量与民间社会力量交互作用下,土家族物质文化、制度文化、精神文化等方面都与汉文化发生了适应。从文化生态系统、国家政权、民间力量、新旧文化整合方面分析土家族改土归流后文化适应的特点。

关键词:文化适应;改土归流;湘西土家族

中图分类号:C95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4-621X(2012)02-0126-05

文化适应是文化变迁理论中的一个重要概念。20世纪30年代中期,人类学家雷德菲尔德(RobertRedfield)、林顿(RalphLinton)、赫斯科维茨(MelvileJ.Herskovis)用文化适应来理解如下一些现象:当具有不同文化的各群体进行持续的、直接的接触之后,双方或一方原有文化模式因之而发生的变迁。这一权威性的定义几十年来一直处于不断完善之中,但持续的文化接触中大量的文化传播所引起的文化适应,已是学界不争的定论①①戈登(MiltonM.Gordon).同化的性质[M]//马戎.西方民族社会学的理论与方法.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7:91-112;林耀华.民族学通论[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396-398;黄淑聘,龚佩华.文化人类学的理论和方法[M].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222-234。。本文主要探讨清代湘西土家族地区改土归流后,由土家族与汉族的文化接触和文化传播所引起的土家族文化对强势汉文化的适应机制问题。

一、汉文化在湘西土家族的传播

清雍正年间,为了把土司统治区转化为中央王朝直接统治区,在今湘鄂西、黔东北、川东南等少数民族地区实行改土归流政策。废除世袭的土司,设置流官进行统治,加强对基层政权的直接控制。湘西土家族地区的改土归流始于雍正四年(1726年),多数地方结束于雍正十三年(1735年)。改土归流的实行,推动了汉文化在土家族地区的传播。

(一)物质文化传播

清政府在对土家族地区进行农业开发的过程中,汉族先进生产技术被引入,民族间的物质文化得到日益广泛的接触。改流后,大批汉族手工业者迁入,使土家族地区出现了“攻石之工,攻金之工,博植之工,设邑之工”,“一切匠作,莫不会有”的局面。②②《永顺县志·工役》,乾隆五十八年刻本。手工业者开始脱离农业生产,成为职业的能工巧匠。纺织业也有较大成就,矿产、冶炼、烧石灰、砖瓦等产业,开始形成一定规模[4]。农业和手工业的发展,带动了商业的繁荣兴旺和酉水沿岸城镇集群的出现。以酉水为主轴的商业网络遍及城镇和乡村,为文化传播创造了更为便利的条件。

(二)制度文化的传播

明清时期汉文化对少数民族社会影响加深,掌握汉文化逐渐成为融入主流社会的前提条件。汉人的迁入,一定程度上为土家族文化的发展引入新的机制。改流以前,中央政府对少数民族地区逐步进行政治控制时,就注意采取各种措施实行文化开发,大力推行汉文化教育,朝廷多次诏令各地土司设立学校吸收土人入学。如明弘治十四年(1501年),孝宗下令“土官应袭子弟,悉令入学,渐染风化,以格顽冥,如不入学者,不准承袭”①①《明史》卷三百十(列传第一百九十八)《湖广土司》。,政府的强制政策使土司及其子弟前往州县求学。清代规定“应袭土官年十三以上者,命入学习礼,由儒学起送承袭。其族属子弟愿入学读书者,亦许仕进”。②②《清史稿》卷二百七十三(列传六十)《赵廷臣》。在土家族上层中逐渐出现具有较高文化水平的知识分子阶层,他们对传承民族文化起到不可替代的作用。

(三)精神文化的传播

改土归流加速了土家族和汉族之间的文化交流,大量精通儒学的有识之士涌入,湘西土家族地区的学校教育迅速发展。清廷在土家族地区或直接设置官学,或鼓励兴办私学,废除只准土司子弟入学受教育的特权,扩大了受教育者的范围。学校主讲程朱理学及儒家经典等内容,传播忠孝节义观念,制定严格的学规进行管理。开科取士,推行汉文化学习的教育制度,使土家族地区“文治日兴,人知向学”。乾隆年间,“永顺虽新辟之地,而汉土子弟读书应试无殊内地”,前征应试者“不下千有余名”。③③《永顺府志》卷四《户口赋役》,乾隆二十八年刻本。清廷不仅批准了各地增加学额的奏请,而且以“土三客一为率”,要求“多取土童,少取客童”,以鼓励土童入学。④④《永顺府志》卷五《学校志》,乾隆二十八年刻本。

作为文化传播重要途径的学校教育和科举制度,对文化变迁与互动产生了直接影响。兴办义学和开科取士造就了一批土家族文化名人,培养了大批封建科举人才,促进了汉文化在土家族乡土社会的传播,使土家族文化变迁烙上了汉文化的印迹。

二、土家族文化对汉文化的适应

(一)文化在互动中适应

从历史上看,土家族对国家主流文化的学习,并非不加选择地全盘接受,而是根据本民族生计方式与文化模式的需要,有针对性地吸纳中原汉族文化中的有益成份。移居土家族地区的汉民,充当了传播物质文化的使者,他们带来了先进的农业生产技术、技艺和经营方式。一部分进入土家族地区的汉移民逐渐适应和接受了当地的风俗习惯,成为土家族社会中的一员,由文化交流中先进文化的传播者转变为先进文化的接受者。

汉文化和土家文化的交流与互动,使民族间了解加深,联系更加紧密,统一的多民族国家更加巩固。以儒学为中心的汉文化在土家族地区的广泛传播,使土家人接受了汉族农耕文化带来的生产方式和生产技术,认同了汉族的许多价值观念与风俗习惯。同时,汉族士大夫在给土家人传播汉文化的过程中,也对土家人的物质文化以及思想信仰、思维方式、生活习惯、民族心理特征等精神文化有了更充分的了解,他们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带回汉族地区,使汉族社会对土家族文化有了更多的认识。

重视学校教育是土家族接受汉文化影响的重要渠道。学校文化传播的选择性、系统性和有效性,使汉文化价值观更深入地渗透入土家人心中。汉文化以其强大的渗透力和包容力影响着土家族,土家族也以其博大的胸怀而具有异常强的吸收先进民族文化的能力。节日是文化的记忆,从节日活动中可析出土家与汉族文化融合的显性因子。土家族除了自己传统的“过赶年”等节日文化外,也跟汉族一样在清明节上坟,端午节吃粽子、采艾,中秋节吃月饼、全家团聚庆丰收。不仅节日的时间与汉族一致,就连过节的方式也与汉族相差无几,节日传承和教化着民族文化。

(二)文化在传播中变迁

1.物质文化变迁。土家族多形成同族聚居的单姓村落,住房形式和居住习俗有独特之处。改流后,在外地能工巧匠带来的建筑技术影响下,依山傍水而建的吊脚楼代替了早期“干栏”式建筑。土家族工艺品有着汉文化烙印。西兰卡普织锦的题材涉及动物、植物及生活用具、风俗习惯、历史事件,图案有嫦娥奔月、哪吒闹海、天女散花、仕女舞剑、喜鹊闹梅等等,包含着丰富的民族文化生活气息。汉文化的长期浸润,使土家织锦的图案题材受到影响,福禄寿喜、长命富贵、鲤鱼跳龙门等成为织锦的图案。在土家族的雕刻工艺中,许多汉族人物故事如岳飞、八仙等也被雕刻在日常生活用具上。改流前,土家男女多穿斑斓花衣和八幅罗裙。改流后,男子均穿保持琵琶襟特点的满襟衣,服饰实行男女有别,“尔民岁时伏腊,婚丧宴会之际,照汉人服色,男子戴红帽,穿袍褂,着鞋袜。妇人穿长衣,长裙,不许赤足”。①①《保靖县志》卷十一,同治刻本。

2.精神文化变迁。(1)婚姻家庭方面。土家族的婚姻在改流前比较自由,未婚青年在每年新春及跳摆手舞时自由选择对象,以对歌、吹木叶表白爱情。只要男女相爱,经梯玛作证后即可成亲,不受繁琐礼仪束缚。改土归流后,“不凭媒妁”的自由婚姻变为“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包办婚姻,讲究“门当户对”,婚娶的各项程序均按照汉族礼制,还禁止异姓立嗣及分家。(2)宗教信仰方面。改土归流前由梯玛主持的丧俗仪式极其简朴,改土归流后受汉文化“入土为安”思想影响,以土葬取代火葬,仪式由道士主持。土家人部分地接受了道士为亡人举行的丧葬仪式,如“开路引亡”“解生死劫”“做道场”等[2]。还引入汉族在土葬中发展出的“风水学”,先前的巫术择地发展为风水择地。(3)风俗习惯方面。提升佛教地位,以佛教思想占领精神生活领域。表现在禁止原始鬼神巫傩崇拜,巫师地位为道土僧侣所取代。汉族许多神灵为土家人所信仰,祖先牌位中加入汉文化的“天地君亲师”内容。推行汉族礼仪风俗,认为摆手舞“男女相聚而歌”易滋事端,“严禁以正风化”。②②《永顺府志》卷十一《檄示》,乾隆二十八年刻本。禁止土家戏剧发展,“旧日民间子女,缘土弁任意取进学戏,男女混杂,廉耻罔闻,因相沿成俗,今宜以礼约其身,示禁之”。③③乾隆《鹤峰州志》卷首《文告》。改土归流后,“风气变而华……冠、婚、丧、祭之仪,日用衣食之具,与前迥不相侔矣”。④④《山羊隘沿革纪略》,见中共鹤峰县委统战部、县史志编纂办公室,中共五峰县委统战部、县民族工作办公室编印《容美土司史料汇编》,第490-493页。

三、土家族改土归流后文化适应的特点

改土归流是清王朝在土家族地区实行的一次重大的社会变革,对土家族政治、经济、文化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极大地改变了土家族地区的社会面貌,使汉文化全面地深入土家族地区,土家族文化对汉文化的适应在更广阔的时空领域内进行。

(一)文化适应在文化生态系统中进行

文化生态环境作为一个系统,其中一种因素的变化会引起系统内其他多种因素的变化,由此发生文化的变迁。文化的每一次整合都是在摒弃原有的不合理因素、吸收合理的因素基础上进行,在文化变迁过程中,会产生新的文化特质。

改土归流将土家族完全纳入中央政权统一的行政体系,使国家政治、军事力量直接进入土家族社会内部,在制度上打破土家族单一的文化空间,为以汉文化为代表的主流文化在土家族地区的传播、渗透开辟了广阔道路。改土归流后,迁入武陵山区的汉移民,改变了湘西区域的民族结构,提高了人口质量,为湘西经济的发展特别是区域开发注入了新鲜血液。汉族农耕技术的移入,开垦荒地、改良田土、发展牛耕、兴修水利、改进农具、培育良种等,使湘西刀耕火种的原始农业发生了空前变化,改变了土家族地区的传统生计方式。移民将内地长期存在的生产关系移入,从而为地方经济的发展开辟了道路。随着统治者对湘西的着力经营,文教的勃兴、改土归流的深入推行等措施,湘西社会经济文化诸方面都得到了远胜前朝的发展。

(二)国家政权在文化适应中充当了先锋

国家政权作为一种制度化的力量,具有强制性和极强的渗透力。随着中央政权在湘西少数民族社会的不断扩张,它日益强化对边缘少数民族社会的统治。在少数民族力量有限和不破坏统一时,对其实行“恩威并济”的管理制度,尽力干预少数民族社会的文化变迁,使之有利于向主流社会趋同。

改土归流后,土家族社会被纳入国家统一的直接行政管理体系,国家力量在此基础上直接深入土家族社会的底层,实行一系列有效的经济开发措施来经营土家族地区。同时推行儒学正统教育来进行文化开发,革除与主流文化有冲突的文化因子及不利封建统治的文化要素,使汉文化持续全面作用于土家族社会。国家利用其可能的条件推行统一的社会文化体系,逐渐把土家社会文化整合进主流文化体系之中。从服饰、语言、歌舞、婚姻家庭制度到宗教信仰等各个方面加以规范,促使土家族抑制本民族外显的文化因子。文化同化使土家族地区逐渐失去与国家政权支持的主流文化发生冲突的社会文化基础,促进了土家文化的变迁。改土归流后,派往土家族地区的各级流官,是通过科举选拔出来的,以汉文化为价值标准,他们代表国家所采取的一系列措施清晰地反映出国家行政力量在土家族文化变迁中的先导和规范作用,这些措施迫使土家族文化进行重新调整以适应国家整合的需要。国家行政力量支撑的汉文化强势地位,对土家族传统文化的承续造成了巨大的压力和冲击力。这种强烈冲击,加速了土家族文化与主流文化的适应。

(三)民间力量在文化适应中推波助澜

作为一种自发的冲击力量,民间力量对土家族文化的变迁作用主要是通过汉族移民与土家人文化互动实现的。改流使汉文化传播在土家族地区获得了强有力支撑,汉族人口不断迁入原土家族集中分布的聚寨而居的土司地区,土汉杂居的区域由以前的卫所屯田区扩大到整个土家族地区,汉文化和土家文化在时空上交叠。居住在湘西的各民族之间建立起了紧密的共同地缘关系,文化传播和借用形成的文化适应对土家族社会文化变迁的作用越来越明显。汉文化的强势影响渗透到土家族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产生有效的示范作用,促使土家文化的涵化。这正如恩伯所言,“涵化是不同社会处于支配——从属关系环境中的广泛的文化借取,这种借取有时可能是个双向过程,但一般说来都是从属的或不太强大的社会借取的最多”,“涵化是在外部压力之下的借取”[3]。土家族文化正是在这种支配与从属关系中广泛借取汉文化,使自己主动融入主流社会之中。

土汉文化互相认同导致了文化整合。改流后,湘西土家文化各个层面都与汉文化逐步趋同或融合,传统文化因子收缩隐退到狭窄区域,并从社会心理上对汉文化形成了广泛的认同。如湘西土家族社会中存在的造谱、附谱现象,认为自己也是从外面迁来的从而掩盖曾为“蛮夷”的事实,正是这种文化认同的反映。这种心态反映了土家族从外在压力下借取汉文化到主动接受汉文化的转化过程,这一转化也是其形成文化开放意识的过程。

(四)新旧文化在扬弃中整合新生

土家族社会在国家行政力量的冲击之下并没有引起文化的冲突继而造成民族隔阂,其原因在于民间社会力量的消解作用。改流后,汉移民入山开发,与土家族交错杂居,使民族间文化互动更为直接而深刻,民间力量形成的文化交流与融合在湘西土家族文化变迁中发挥着积极作用。土汉全面杂处后土家族文化发生一系列适应性的变迁,清楚地显示了民间文化交流与融合的巨大力量。在国家行政力量的荫庇及推动下,汉文化的优势及影响对土家族形成了强有力的吸引力和示范,自觉学习与模仿汉族生产、生活方式和文化习俗,成为土家人走出边缘社会融入主流社会的主动选择。在对传统的不断扬弃和外来文化的不断吸纳与改造的过程中,土家族传统文化在改流后获得长足的发展。改流后的土家族经过对自然生态环境和文化生态环境变迁的适应,对传统文化的扬弃,对外来文化的涵化,这些整合的要素已形成了相互作用、相互依赖的关系,彼此的文化边界逐渐模糊,多样性的中华民族文化日渐丰富。

三、结语

土家族经历完整的羁縻制、土司制,在湘西开发的漫长过程中与汉民族形成融洽的关系。他们内心里认同汉文化,对接受汉文化尤其是物质文化采取积极主动的态度,较少保守的意识,受汉文化影响也颇深。接受汉文化要素的土家族社会,很可能经过本土文化的筛选,以与自己的民族传统相适应、相和谐的方式来对它加以消化和吸收,使异质的汉文化与原有文化相融合,从而逐渐成为土家族文化的一部分,转变成为本土文化的内容。全国统一的政治、经济、文化制度在湘西土家族地区的确立,是以民间社会文化的交流与融合为基础的。正是土家、汉等民族之间的交流与融合消解了国家强力可能带来的冲突,使文化适应具有了深厚的民间土壤。

参考文献:

[1]王承尧,罗午.土家族土司简史[M].北京: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91:153.

[2]段超.改土归流后汉文化在土家族地区的传播及其影响[J].中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4(6).

[3]C·恩伯—M·恩伯.文化的变异——现代文化人类学通论[M].杜彬彬,译.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8.

[责任编辑: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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