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小巷
2012-04-29肖丽
肖丽
(一)
江南,江南如水,江南如水墨,江南如画,江南如诗如画,江南是一幅如诗的水墨画。
连日的雨将小镇洗得清凉,清亮。清亮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又要下雨了,墨灰色的天呈现暗色的光,再加上刚才的折腾,小市场几乎没人了,风吹过带来巷北破庙里的佛音梵唱,我突然就觉得悲伤,像一滴浓墨滴入水里,迅速蔓延,无边无际。然后我就仰着头,脸对着天撕心裂肺的哭起来,刚才争夺时被人推了一把,坐在一泡鸡屎上,水分渗透两层布,黏黏腻腻的贴着皮肤,伸手挠,挠得一手鸡屎。我哭得更伤心了,刘婶从门缝里探出半个脑袋喊:“大白天的嚎什么丧,人嫖了你没开钱?”刘婶这一嗓子喊得我突然不难过了,就像一个人孤独的在又黑又冷的路上走得太久了遇到个劫匪问你要钱还是要命也会觉得心安和庆幸,庆幸我还活着而且还是个人还听得懂人话。
我起身将鸡屎抹在石桥的狮子嘴里,打着哭嗝冲刘婶喊:“刘婶您老就积点口德吧!您儿子已经被您生成那样了也不怕再折了孙子。”没待刘婶跳出来,我就跑没影了,刘婶是小镇上出了名的泼妇,一放起泼来谁都怕。
我妈坐在后门门坎下就着风雨来前的暗光择菜,门坎上的一丛绿竹长得苍苍翠翠,苍翠得似要滴出墨色的汁水来。江南小城,到处都写满了诗情画意,就连柴米油盐,吃喝拉撒也诗情得好似不沾一点人间烟火。
可是什么时候我们才可以只欣赏这诗情画意而不用在柴米油盐里挣扎呢?
我说:“妈,称被折了,菜筐被城管拖走了。”我妈头也不抬:“你能干啊!老子一天两顿白饭喂你,你连杆称......”我觉得累,非常非常的累,我想躺一会儿,抬脚走进里间,两张床上都放了盆正滴答滴答接着屋顶漏的雨水。
这是江南最常见的老式建筑,屋顶呈三角形盖下,黑瓦,有百年历史了吧!黑瓦在长时间雨水的侵蚀下就会东一块西一块的漏雨,有点钱的能换瓦,没钱的就只能支个盆接着。我家属没钱的。
刚才的伤感情绪又蔓延开来,我问:“妈,你生我下来做什么呢?”“生你下来帮老子卖菜。”
江南出美女,眼角的皱纹以及因为风吹日晒而变得粗糙的肌肤也掩盖不了我妈曾经的风华绝代。
我对着在暗光里呈现一团黑影的昔日美人继续问:“帮你卖菜做什么呢?”
“攒嫁妆,把你嫁出去。”
“嫁出去做什么呢?”
“生个小孩”
“生小孩来做什么呢?”
“帮你卖菜”
“妈的,我日,什么逻辑?”我在菜筐里拣了根黄瓜坐到巷子里。黄瓜很新鲜,上面还有撩人的刺。
巷子对面是一排齐整的黑瓦房,雨水顺着黑瓦滴滴答答往下淌,巷子尽头雨雾弥漫。江南的安静,清亮,有女子撑着伞从雨雾中走出,我就想起了那首忧伤的诗《雨巷》,很美,美得愁怨,美得凄凉,美得心莫名其妙的安静的痛起来。
待女子走近,我将半截黄瓜蒂扔过去,她抬头看我,我说:“江小南你今天很美。”
她说:“你嫉妒?”我说:“刚那男的你男朋友?不错嘛!”她说:“名牌大学毕业的能有错?”我说:“唷,几天不见你能勾搭上文化人了?”
江小南翻个白眼,继续撑着伞迈着淑女步走进巷子另一端的雨雾里,消失在雨雾中若隐若现的朱漆大门背后,我突然就觉得命运很不公,非常非常的不公。
(二)
我妈未婚生下我,被镇上的人视为妖孽,他们说妖孽养不出人来的,养出的也是一小妖,于是他们喊我小妖,他们把垃圾扔我家门口,说是镇邪,垃圾被野猫刨开,动物内脏,烂菜叶子,用过的卫生巾......在阳光底下惹来铺天盖地的绿头苍蝇。起初我妈还默默扫掉,后来垃圾有越聚越多之势,我和我妈就一人朝巷西一人朝巷东,从早到晚把丢垃圾的祖奶奶,太奶奶太祖奶奶问候个遍,之后门口没垃圾了,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人善被人欺。
当我坐在教室里,低着头接受老先生谆谆教诲,做人要以德抱怨的时候我就嘀咕了句,没敢大声,“滚你妈的,你老人家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家门口清静了一段时间,巷子里的人吃饭都要敞着门,一来增强光线,二来散热再者整条巷子里前前后后的开饭,热闹,吃起来香。那天中午太阳正毒辣着,我和我妈敞着门,欢天喜地的正准备开饭,江小南提了袋垃圾,明目张胆的啪的一下就扔门口了,黄不黄,绿不绿的汁水流了一地,恶臭马上引来一群苍蝇,我被她理所当然的嚣张惹恼了,跳到门边问没事人样往回走的江小南,你什么意思?江小南眼一翻,她和人讲话最爱翻白眼,黑的没了,剩两白仁在筐里装着,像鬼片里穿白衣飘的魂,她轻描淡写地说,没事,镇邪呢!
长期的战斗生涯把我培养得极冷静,临危不乱。我说江小南,你知道白骨精为什么要把农民变成妖吗?一来掩盖她的本来面目,迷惑众生,二来她好捡空修行啊!上次阿芳婆去巷北那破庙拜神,撞见你跟那小和尚缠绵呢,就顺便的传了一下,整个小镇就都知道了,你到驼背张的小诊所堕胎引起大出血,驼背张怕你死在那儿惹麻烦,把你抬你家门口摆着,整条巷子的人都看见了,你差点小命玩完,这么快就忘了?巷子里的人端着大米饭吧嗒吧嗒扒拉着边吃边听边看,江小南脸都白了冲上来要撕我的嘴,我顺手拎起锅架上的菜刀迎了上去,谁怕谁?江小南原本同归于尽的气概没了,尖叫一声掉头就跑,样子很滑稽,引得看热闹的人一阵哄笑。
黑瓦青石,小桥流水,残阳斜照,江南小镇是可以很美的,美得如诗,美得如画,美得心痛,却因了这样一些人没了颜色。我站在正午太阳底下,光线很强,强得发白,突然就感伤起来。
我妈说咱穷人家的孩子可不能和人比,遇到合适的就赶紧梳梳头嫁过去得了,她说我看猪肉荣就不错,人长得寒碜点,但是诚实,嫁他。我妈当初一夜风流落得个半世战乱从此对长得好的男人有了畏惧和敌视心理。可我长得再不济那也是你老人家生的啊!怎么就和猪肉荣扯上了?
猪肉荣是刘婶的儿子,延袭了他爸杀猪匠的一身横肉,长得有膘无悍,两只小眼被满脸肥肉挤成一小缝还忽闪忽闪的,脑门上不管是雨天晴天总泛着一层油光,我一看到他就想起《雷雨》里面鲁贵的样子,别提有多憋闷了,不过猪肉荣不是鲁贵那号人他特男人。
有次,大清早的冗长的巷子里清静得鬼都见不着一个,我担着一筐子菜准备拐进另一条巷子时,被张姨家那流氓儿子堵上了,他说:“小沈啊,你怎么就长得这样水灵呢?还干这么粗俗下贱的活啊?别干了呀!跟我吧!一天给你的够你卖十年菜呢!”我没说话把扁担一横心里骂,你这B才下贱。可好汉不吃眼前亏,对方是三个人而且是三个男人,我打算耗着,耗到小巷苏醒,然后他就来拉我,我慌了这还没遇到这种事啊!一晃神的功夫,猪肉荣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一扁担就拍在B的腿上,没拍折,拍趴了俩星期。B的妈拉着B一瘸一拐的到刘婶家要医药费,先被刘婶一顿黄腔骂得一愣一愣的,然后刘婶抱着猪肉荣家爹的遗像跑到巷子口捶胸顿足的哭喊:“老天爷啊!我命怎么这样苦啊......”喊得那是惊天地泣鬼神,看热闹的抹开一把辛酸泪,就差没摸俩硬币扔过去了。喊到最后的时候,刘婶泪眼婆娑的看着他爹遗像问:“你个死鬼啊!生前什么时候去嫖了这老婊子?生个野种下来给我要钱,你害得我好苦啊!”接着一阵死命的哭嚎,众人都不伤心了,睁着双泪眼疑惑的去看脸都绿了的张姨母子,那叫一个怂。B的爹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先给了已经发懵的女人一大耳刮子,然后扯着头发就往家拖,老子让你给我丢人。
然后,我对猪肉荣说:“肉啊!你老娘真他妈的屌!”
如果我嫁给猪肉荣,每天要拿出全部的勇气去面对他那身肉,再加上他老娘的那张寡妇嘴,这存心不让我活啊!
(三)
生活啊远没小说家写的那样简单,干脆得像过家家似的,这比那复杂,麻烦多了。个中滋味就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就像我被折了数杆称被收了数筐菜,也不能寻死觅活的,我得重新找个新筐,装上新菜,再去大街上边防贼似的防城管边赚我的柴米油盐不是?
我把菜担子摆在猪肉荣的肉摊脚,石桥对面有段墙,一墙的野蔷薇长得葱葱郁郁的,那看着就要怒放了的小花骨朵儿们就等着太阳的那束光了,这雨绵绵密密的下了一月了。
然后我就看见那天和江小南走一起的名牌男友牵一女的逛市场,他们称了我的青菜4块6,给了五块说不用找了,还挺有钱,敢情江小南那小浪货被抛弃了。这么想的时候,我就乐,人好像都一个样,看见别人痛苦就乐,找平衡呢!我就一庸俗的菜妹,能不乐吗?就这么的难得一乐呢,城管如神兵天降把秤抢了,我回身夺就看到了明媚醒目。
就像我和猪肉荣坐石桥上看见夕阳照在河水里的样子,波光粼粼的柔光,我不知是不是幻觉,他身后石桥对面的蔷薇就这样的怒放了,一路下去,直到河水尽头。
我突然就明白我妈会舍却半世安稳求一晌贪欢了,大概就只一束光,照耀得周身绚烂的瞬间就够了,我在这样的光里呆了,他说:“卖菜的......”我看见秤在他手里,我妈说过的秤再被折了我也把自个儿折外面别回了。我哗一下从腰间抽出菜刀,自从上次把江小南吓跑后我就觉得它特好使,有事没事就在腰间别了把菜刀,菜刀尖指着他鼻子,我说:“你试试,折了你试试。”冷汗刷地就从他额上冒了出来。
然后我就学着刘婶的样子捶胸顿足的哭喊起来:“老天爷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我想到这个带给我无数回忆和痛苦的黑瓦青石小镇,想起我家后院那丛苍翠的青竹,想起在垂柳飘摇的风里看到的波光粼粼的河水......伤痛就像那些无休无止的河水静默的翻涌着,我忘乎所以的哭嚎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拍我的肩,我泪眼模糊地看他,他说:“小姑娘,”语气柔和,“以后卖菜呢去镇东菜市,你们都集中了,我们也好管理是不是?秤还你,别哭了啊!”
他走了,转身时一脸强忍的笑意,猪肉荣蹲我旁边说:“竹妹子,我才发现你比我老娘都屌。”
天又要下雨了,小市场也几乎没人了,我说我们回吧!我帮你挑菜,猪肉荣拍拍屁股,担起菜担子,我们走在冗长的小巷里,清幽的小巷似一声叹,回忆刚才的吴音软语,我觉得高兴,兜兜转转的情愫,讲不清也道不明,我说,猪肉荣我们唱歌吧!他挑着菜,也高兴道,好啊!于是我们就唱:“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
被雨洗过的小巷清凉,清亮。清亮得好似能拧出水来。
(四)
镇东菜市刚修起来没多久,市顶不知用什么材质的半透明材料盖着,不管晴天雨天都透着朦胧又昏黄的柔光,在里面摆个菜摊风吹不着雨也淋不着。
我照旧把菜摊子摆猪肉荣的肉摊脚,他来收摊位费——两角。
他说:“生意还行吧?”看我一眼,细细碎碎的光,斑斑驳驳的洒在我身上,我说:“还行,那个......”
我想再多说点什么,他已经转身到另一个摊位,留给我一个坚挺的背影,光芒万丈。
我突然就热爱起卖菜这个职业来,没什么能比这好了,我每天担一担菜,然后侧蹲着看他从一个菜摊到另一个菜摊由远到近,然后活生生的站我面前,他问:“菜新鲜吧?”
我答“还行”
“生意还好吧?”
“还行”
“这儿不错吧?”
“还行”
“小姑娘今年多少岁了?”
“还行......不是,我......”
刚反应过来,他已经转身走了,我在他背影里想,如果可以,我愿意就这样伫望你以及你的幸福,一生一世。如果可以,如果你愿意,那么你能否回头,回头在看得见我的地方,看见我眼里的落寞和哀伤?
我问我妈,当初跟我爸幸福吗?我妈被岁月磨得平实的眼里就放出奕奕的光,她说小孩子家懂什么,顺手扯开一捆菜,清晨屋里阴暗的光也遮掩不了我一眼的笑意以及那些幸福的光芒,我妈放下手中的菜突然过来抱着我,她说:“儿啊!人的运气有好有坏,运气好了能逢着太平盛世,运气不好兵荒马乱,食不裹腹。我们都不知道自己运气好不好,所以有些东西,妈宁愿你一辈子也别碰。听妈的,我看猪肉荣......”
“妈,你又来了。”我挣开她担着菜走进清晨烟雨缭绕的小巷,身后是幽幽一声叹。
(五)
往常在菜市老远的地方就能被里面的喧嚣和嘈杂吸进去,但是今天出奇的静,静得人心里一阵阵发毛,发生什么事了?
我担着菜挑子走到菜市口,诺大的一个菜市场鬼都没个,从另一端吹来的风,吹起未清扫的菜叶子,塑料袋......有飞沙走石的味道,满是肃杀和萧条。发生什么事了,不会是改鬼市没人通知我吧!
我胆战心惊的往前挪。
“喂,卖菜的。”吓我一大跳,一群精壮的男子赤着上身拿着扁担和板砖等物站在鱼摊后面,他们说:“今天不开市,要想活命就赶紧走。”我想也没想转身就跑,我最怕两件事,饿饭和死。
在半路上遇到匆匆赶来的猪肉荣,他说:“竹妹子,你没事吧!”肥胖的脸上油光一闪一闪的满是焦虑,我说:“没事,出什么事情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还没来得及通知你呢!镇北鱼市扩建,一百多个鱼摊政府本来答应全安在镇东菜市,结果安排下来只安排了十多个,鱼民不干了,跑到菜市闹罢市,从昨天下午就开始了,猪肉荣一边陈述一边接过我肩上的菜挑。
“那罢了市,我们菜农怎么办?”
“不知道,今天范主任会来沟通。”
“哪个范主任?”
“就每天来收摊位费的那个,范江河啊!”
“范江河!”我转身就往菜市赶,脸上是和猪肉荣一样的焦虑。猪肉荣拉住我问:“你去哪儿?”
“菜市”
“你找死?”
“你管我!”
“人家谈事情,关你什么事?”
“我去菜市,又关你什么事?”我这样说,猪肉荣就放开了拉我的手,我才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小眼里的快乐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失落,深深的失落,如同暗夜里石桥下的河水,浓黑的静默着往前流淌。心就像被什么敲了一下,闷钝一声响。
还没到菜市就听到激烈的争吵,猪肉荣担着菜在后面气喘吁吁的说:“我们别进去了,找个地方躲着看。”
我们躲在一张摆菜的石墩子后面往里张望,范江河被激愤的渔民围在中心正在滔滔不绝的解释什么,手一上一下的,有风吹乱丝丝碎发扫过眉心,他也不觉,用一个词来形容“温文尔雅”。
我看得呆了,像一株向阳而生的向日葵痴痴傻傻的笑,而他就是那颗光芒万丈的太阳左右我的方向。其实,爱一个人很简单,一束光,一句话,一个笑。
激愤的渔民一板砖砸在范江河的头上他扶着额蹲了下去,殷红的鲜血从指缝渗出,然后局面混乱,渔民和穿制服的人撕扯起来。
我跳起来冲猪肉荣吼:“救人啊!”像是沉浸在某种美景中的猪肉荣一怔,要是以前我肯定问他是在想猪蹄还是鸡屁股了,但是,现在我管不了那么多。我从没发现我有这样强悍,撞开两个精壮的汉子,冲到范江河身边,还没待张开双手护着他就觉后背一沉,回头时猪肉荣肥胖的躯体从眼角滑落,“砰”轰然倒地,大量的鲜血从他后脑喷涌而出,迅速勾绘出一幅血腥的背景,眼皮不停地向上抖索,剩下或多或少的白仁,偶尔露出黑色的眼珠,迷茫而无力的望向昏黄的市顶,手和脚有一阵没一阵的痉挛。
我心痛,很心痛,非常非常心痛。
“妈的,老子劈了你。”
我从腰间拔出菜刀,砍向混乱的人群。
当一种最原始的兽性在人身上爆发时,是能把人吓傻的,刀在离对方肩膀还有一寸的地方被架住,“没王法了,没王法了,全给我逮回去。”一干人被闻讯而来的民警逮上了车,窗外阳光明媚,下了一月的天终于放晴了。
(六)
我坐在拘留所冰冷的铁窗下,有明月,有清风。下午,我妈来看我,她说猪肉荣死了。我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有风灌进来,从旁刮过,冷。我手脚冰凉筛糠般全身颤抖,止都止不住。
我一直不相信猪肉荣死了,他一定是跟人下乡收猪去了,隔几天又会把什么酸得牙疼的土梨子,破核桃当宝贝似的塞给我,我坐在石桥上这样想。太阳照在垂柳上绿油油,亮光光的,晒得我冒汗,射到河水里清清亮亮的,能看见河底光滑的鹅卵石。我说:“猪肉荣,我们下河摸鱼吧!”兴高采烈的侧头,可是身边已经没有那堆会笑的肉,只有一阵风,轻轻吹过,带起那片葱葱郁郁的蔷薇藤以及那些就要消逝的花瓣,纷纷扬扬似场雨。
于是,猪肉荣的点点滴滴就生动起来,我们去偷阿芳婆的瓜被堵在巷口当贼骂,在河里摸鱼,河水反光在他肉肉的脸上、身上,一荡一荡的清凉夏意......他刻在骨灰盒上永远的笑容,陌生的名字王巷荣,猪肉荣是真的远走了,从此和我的世界没有交集,连音容笑貌都会模糊甚至遗落在时光里。胸口窒息般疼痛,我蜷曲在石桥上纷扬的花瓣中,无声无息的泪如雨下。
王巷荣,你知不知道,这世界上有种感情无关爱情,却又多于友情,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七)
我要走了,刘婶用她获得的赔偿款送我读书。她们在桥头送我,刘婶拉着我的手说:“墨竹啊,我是看着你们从小......”刘婶哽咽着抹了把泪,她说:“不说了,不说了,没缘分啊!”我妈说:“竹儿啊!到了给家里写个信。”我说:“嗯”。我提着厚重的行李箱走出了这个生我养我二十年的小镇。这个春天要过去了,我回头看她们时,桥头的槐花飘飘扬扬的落在她们头上,身上,脚上。
我走出这个阴凉的清凉的江南小镇,仰头挺胸的朝着我阳光灿烂的未来走去。
在候车室,范江河头上贴着小块纱布,他说:“沈墨竹,你去到那边再拿菜刀把人砍了怎么办?我去盯着你。”我想我肯定眼花了,这世上谁会为了谁舍弃自己的功名利禄,锦绣前程呢?就像我不会为了你卖一辈子菜一样。除了他,他会为了我放弃一生一世,我眼花了肯定眼花了,因为再看时,眼前只是个哭泣的孩子和他的母亲。
小孩子将牛奶泼掉被女人训斥得哭了,女人弯腰将他抱起,一脸疼惜。
你看,我们每天都在自己的世界里演绎着别人眼里的幸福,可是,却从没有人问过我们幸不幸福。那么,你幸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