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小红的爱情故事(下)

2012-04-29忽然之间

南风 2012年2期
关键词:小红老妈辣椒

忽然之间

(二十六)

不管怎么希望时光停滞,一个多月后,他们还是回到了广州,因为小红老妈及辣椒几乎打爆小红的电话。身外世界再烦扰,总是不能彻底抛弃,两人背了一堆从贵州云南淘来的民间工艺品,回到熟悉的生活中。

小红想带李风去见她妈,李风显得颇为忐忑。

这是种奇怪的现象——他一回到广州就变得有些阴郁且言顾其它。好比他买了那么多艺术品,小红问他买来干嘛,他说放在自己的店里卖——她这才知道李风还有个店,可是这个店在哪儿,都卖什么,她一无所知,因为李风说到此就再不谈论。

以前两人关系模糊,交浅不敢言深,如今好得蜜里调油,居然还这样。这让小红很费解,但她也不想追问,怕李风觉得自己是那种神经兮兮的小女生,破坏了形象,只能隐忍不谈。心想来日方长,只要自己坚持要去,不怕他不让,于是就饶了他,自己去了老娘家。

敲了几声,门立刻打开,崔叔叔脸上尽是惊愕的表情。

“干嘛?不认识我?”她咧嘴笑,推开老头,大摇大摆的走进房间。

崔叔叔高兴万分地跟在身后:“哎哟,出去一趟,回来红光满面啊!看来玩得不错!”

“那是!”她得意洋洋,“我妈呢?”

崔叔叔扯着嗓子喊:“老薛!小红回来了!”

她老妈着了火一样地冲出来,往小红背后左看看右看看,小红说:“你眼神不好啊?我不是在这儿吗?你到处找什么?”

她老妈不耐烦地说:“我看到你了!”又问,“人呢?”

小红说:“什么人?”

她老妈说:“和你去贵州云南的那个人呢?”

小红说:“回家了!”怕她老妈追问,溜达到厨房里,揭开锅盖到处闻:“煲什么好汤了?俺瞅瞅……”

小红她老妈跟过来:“你俩什么关系啊?是不是男女朋友啊?”

“你管呢!”

“我怎么不管?不是男朋友就孤男寡女的跑出去一个多月,像什么话?”说着把厨房门一关,很严肃地问她:“你给我说老实话,你有没有被他占便宜?”

小红的头皮就像被轰炸机扔了一颗原子弹,炸得乌烟瘴气,死伤遍野,忍无可忍地大喊了起来:“崔叔叔!你到底是怎么教育你老婆的?说出这样的话!”

崔叔叔笑着跑进来说:“你妈又怎么了?”

小红跳着脚说:“她,她,她……”唱起了粤剧,“逼迫得我入死地……”唱着就把她老妈往崔叔叔怀里一推:“崔叔叔,请救我于‘水深火热中!”然后把手放在自己嘴上说:“她要住不了口,你就‘以毒攻毒,以嘴攻嘴,我感谢您‘千秋万代!”说着拔腿就跑了。

跑出门就想把辣椒拖出来痛打一顿,知道她嘴巴大,没想到那么大,居然立刻就给她老妈汇报,明明知道她老妈是个老脑筋:恋爱就要结婚,结婚就要生子,三从四德,贞洁保守,一套接一套,足以再写出一部《女德》,教育当代肆意放荡的女子。

记得以前上中学的时候,她老妈见到谁家小孩早恋,就满脸鄙夷,并严禁她早恋,否则打断腿——想起来都要苦笑,她想恋也得有人喜欢啊,胖得像头猪。她那时很想说:“老妈,你过虑了!”——等上了大学,她老妈说:“大学里面恋爱,我不反对。不过,还是应该以学业为重……”她不以学业为重也不行,老爸死了,家里没有多余的钱风花雪月,何况她还要打工,空不出一点心思。

到上了班,她老妈觉得是时候谈恋爱了,让她找男朋友。怎么找啊?公司里全是女的,圈子又只有家、公司和中学同学圈三个点。熟悉的男人们都成了无性别朋友,半生不熟的素质不怎么样,对女人要求还很高。她只能一天拖一天下去,她老妈又着急了,开始威逼利诱,让她恋爱。她真是有些哭笑不得。老妈把生活当成了财务管理,借贷分明,每一步开销都有规划。

想想老妈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竟然还不明白,生活从来都不像自己所愿开展的。在没有遇到李风前,她很绝望,以为自己真的要孤老终身的时候,还很恨她老妈,觉得是她摆了自己一道,没有在她是个少女的时候告诉她,你永远无法规划爱情的到来,它来临的时候,就接住它,哪怕来得很早。

她把这话说给辣椒听,辣椒极为赞同,说:“我老妈就和你妈不一样。有一次和我老妈搭公车去荔湾,遇到我们班上一个男同学,看到我们就站起来给我老妈让座,后来下车的时候,还很客气地说:‘阿姨再见!我老妈扭头就对我说:‘你以后就要找这样的男孩当男朋友……因为那同学长得不错,所以我顺便就和他谈了个小恋爱,算是初恋吧。”

小红大惊:“你那时多大?”

辣椒说:“十四,初二。”

小红悲愤地倒在辣椒的床上,伸手狂喊:“天啊,你为什么这么刻薄我?夺走我爹,给我这种妈!我郑小红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吧!”指着辣椒,“你整整比我早15年恋爱啊!”

小红的“不幸”更激发了辣椒的得意,扳着指头数她的爱情史:“我十四岁初恋,十六岁花季恋,十九岁高校恋,二十二岁社会恋,二十四岁成人恋,最后二十五岁嫁给我老公。等和他过腻了,来段婚外恋,啊,我各种阶段的爱情都经历过了,真幸福啊……”说着就美滋滋地舔着她老公给她买的冰淇淋,“吧嗒吧嗒”的,一幅娇纵的表情。

小红恨辣椒嚣张,出口讽刺:“是啊,你甚至可以在你有限的人生里和你的儿子展开一段‘母子畸恋,儿子没出世前,你还可以养条狗,来段‘人兽恋……”辣椒已经开始拼命地打小红了,小红嘴巴里还不停歇地说:“噢,你要觉得你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狗狗恋爱,我也可以牺牲自己,跟你来一场最流行的同性恋——”

辣椒痛骂:“你想得美!我抱着你还要做恶梦呢!一把骨架子,也不知道李风怎么敢和你上床……”

小红愤怒了,还击辣椒:“我还佩服你老公本事呢,摸你的时候,居然分得清楚哪儿是胸哪儿是背……”

两人互揭短处地一顿对骂,害得辣椒的老公开了门都不敢进屋,只好又偷偷地关上门,在小区里溜达。暗自感叹,妇女解放不得,解放了有了男人们的狂放,又加上天性的恶毒,简直是所向披靡,寸草不生。

(二十七)

小红和辣椒这通吵架,颇有点伤了大家的和气。平时两人嬉笑怒骂惯了,又认识了十年,深悉彼此性格,因而知道对方的痛脚该怎么踩,于是就肆无忌惮地乱踩,终于把大家的脚丫都踩烂了,只能翻脸。

小红离开辣椒家的时候,“乒”的一声摔门而去,辣椒气得在家里拼命摔东西,乱骂小红。可在房间里独自骂人和对着镜子独自说话一样,都是孤芳自赏,达不到预期的效果。辣椒就一通电话打去找她老公,劈头盖脑就把小红一通痛斥,说小红个性古怪,尖酸刻薄,谁都不可能爱上她。自己怎么就这么笨,要去帮她找李风,帮她出主意勾引李风,帮她劝李风接受这份感情……帮了也白帮,好心当作驴肝肺,到头来没有好报,早知道有今天这样的下场,就不帮了,浪费一片苦心。

蔡头说:“其实你的确没必要帮。他们两个如果相互喜欢,就肯定会在一起……”

辣椒说:“在一起才怪呢!她那么傲,李风理她,太阳就从西边出来了!”

蔡头说:“也不一定啊。李风找到小红,也是他的福气,小红人又好又自强,而且长得还是不错的……”

辣椒骂:“长得不错又怎样?她就是李嘉欣第二,李风也不会来找她!”

蔡头不解,说:“李风有那么高傲吗?”

辣椒脱口而出:“不是他高傲,而是他的初恋情人才叫做出水芙蓉哦……”

蔡头惊讶了:“你怎么知道?”

辣椒说:“你同事梁夏告诉我的。他们去贵州的时候,梁夏帮李风看店,就让我去看李风给那个女孩画的画。很多幅。还有好多幅裸体的……”

辣椒的老公大吃一惊:“那小红知道吗?”

辣椒哼哼:“我怎么知道?我但愿她知道,她就不会这么感觉良好,觉得别人丑?人家有的是人爱!”

辣椒的老公问:“那他为什么现在还独身?”

辣椒说:“听他朋友那意思,好像他一直忘不了他的初恋情人,而那个女人,已经死了……”

小红当然不知道李风的过去。在那长长的一段旅行中,她和李风说的只是一些情话,一些第一次坠入爱河的人爱说的傻话。你什么时候爱上我的?你见我第一次的印象是什么?你喜欢我什么地方?我们会结婚吗?你的嗓音好好听,说“你爱我”吧,再说一次,再说一次,再说一百次……一堆废话。一直说回广州。偶尔有一点时间,就会抱住他的头,对他说:“风啊,你知道吗,那天在火车上,你说起你的家庭,你的童年,我的心好痛啊!我就想安慰你,告诉你,以前你孤单,现在不了,有我啊,我永远在你身边,我关心你……”和所有的偶像剧的发展情节一样,内心都有伤痕的两个人,相互靠拢,相互安慰,历尽千辛万苦,成了一对。可是,生活就真的能如人所愿地这么发展吗?

不一定是。因为偶像剧的先决条件是,男主角风流倜傥,和无数个女人上床,却没有真爱过一个女人。女主角就是要等到他各种床睡够了,再楚楚动人地跳出来,抚平他的伤口,顺便抚平刚从别人床上爬起来皱巴巴的衣服。

而李风,在遇到小红之前,谈过三次恋爱。其中一次,刻骨铭心。在深陷过去的泥潭而无法自拔时,他就会出去走走,可每次走了回来,又再一次深陷其中,这次也不例外。如同辣椒对她老公说的,那个女孩死了,于是永远地活在了他的心里。他中了往事的化骨绵掌,难以轻易挣脱。

此刻的李风,正站在自己的画廊中,看着一幅裸女画。

一幅很写实的人体油画。李风以前非常着迷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风格。每个人的表情都栩栩如生,每个人的形体都非常实在,如果扫描后变成解剖图,估计画中人的骨骼和肌肉都清晰可见,而且排列科学。这幅画是李风18岁时画的,画中的女孩是他的同学,画完这幅画后,他就和那女孩上了床,成为了彼此的情人。

他至今都记得他手指从那女孩肌肤上滑过的感觉,细腻得如同一匹丝绸。女孩如梦似幻的眼睛凝视着他,他呼喊她:“妈妈。”女孩搂着他的头对他微笑,笑颜似花,他热泪盈眶,心脏刺痛,这种感动,在那女孩离开后,再也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他再次看了看自己满是伤痕的手,心痛就呼啸而来。猝不及防,他的眼泪就掉了下来。有一阵风吹过,他猛地回头看,他说:“是你吗?是你吗?”没有答复。他坐在了椅子上,凄惨地笑了起来。

(二十八)

小红和辣椒大吵一架后,心情恶劣,需要找李风来安慰她。她就给李风打电话。李风接通电话的时候,有点口舌不清。小红问他:“你怎么了?”

李风说:“没什么啊。”

小红说:“你又喝酒了?”

李风笑了笑:“嗯。”

小红说:“你心情又不好了吗?”

李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还行啊。”

小红说:“你在哪儿?我来找你!”

李风说:“不用了,不用了,我等会再和你联系吧。”挂断了手机。

第一次被人这么匆忙地挂断电话,还是被自己的男朋友,小红真是无法接受。在她印象里,自己的男人应该像崔叔叔和蔡头,把女人捧在手心里,随叫随到,细心呵护——实际上,在贵州云南的时候,李风是这么对她的,万般柔情,小心翼翼,可怎么回广州就变了?她百思不得其解,又给李风打了电话,可惜没人接,打多少次都没人接,她挂断了电话,愤怒和委屈滚滚而来,暗想自己是不是上了一个当,李风只不过把她当了“伴游”,如果真是这样,丢人就丢到家了。心里刺痛难安,又找不到人述说,回到家里就摔书砸枕头,嚎啕大哭起来。

李风仿佛有感应,在她哭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敲响了她的门,她打开门的时候,满脸都是泪,鼻肿眼红。李风看得心里难受,伸手要搂她,她举起双拳“乒乓”乱打,让他滚。

李风说:“对不起,对不起。”还是抱住了她。

他的怀抱就是个大魔咒,带着催眠的功能,只要埋在这样的怀中,多少的不平和愤怒都会变成无边无际的泪水,多少彪悍的个性都会软化成一颗楚楚无依的心,她搂着李风的腰就哭了起来。

李风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说:“真的很对不起。我又陷入过去的坏情绪了!”

她哭着说:“你妈都跑了那么多年,你怎么就难以释怀呢?”

李风沉默了片刻说:“不是我妈的事让我难忘,而是曾经的感情让我难以挣脱……”

小红惊愕地看着他,他眼底深藏着痛楚和无助,他说:“我该一开始就告诉你的,是吗?但我说不出口,就像吞了一根针,很痛却吐不出来,因为它已经扎在了心脏里。”

李风的母亲和人跑掉后,他父亲对他的身世就充满了怀疑,对他疏远且冷漠,李风失去了母亲还失去了尊严,因而为此自杀。这让他父亲感到了恐惧,于是在李风姑父的建议下,带他去了省会南宁,做了一次亲子鉴定,结果证明他们是毫无疑问的父子。但这样一来,他父亲内心平静了,却失去了父子之情——李风见到父亲就像老鼠见到猫,就像盲流见到警察,李风的父亲内心愧疚,作为补偿,将他送到了桂林的艺术中学学习。

说到这里,李风笑了起来:“我离开家乡的时候才只有15岁,背着铺盖,背着我的画夹,提着锅碗瓢盆还有一个编织袋的衣服,就像进城务工的农民。站在大街上,我只敢看自己的鞋,面对一个陌生的城市,我除了恐惧就是恐惧,这种恐惧伴随我很长时间,直到我的画得了奖。”

那是他上高一时的一次学校绘画比赛,他画的名为《父母》的油画,以一种阴沉而模糊的方式呈现在画布上,而之前,每个人画自己的父母都是阳光灿烂的充满慈爱的。他的这幅画里,母亲在远处站着,表情模糊,就像快要晕开的雾,父亲在近处,诚惶诚恐。“技术虽然稚嫩,但风格很另类。”这是学校老师的评价,于是得了第一名,之后这幅画又参加了桂林青少年油画比赛,又得了第一名。他的名声立刻在学校里飞扬起来,再没人嘲笑他乡土,大家开始争相和他交朋友。其中一个就是李风的初恋情人。

“其实,从我进学校开始,她就对我很好,没有一点瞧不起的意思。只是我太自卑,不敢和任何人接触,后来我的画得了奖,我慢慢地开始放开自己,开始接纳她和别的同学……”

小红有些酸溜溜地说:“于是你们就恋爱了?”

李风摇摇头:“并没有。我依旧不敢太靠近她,毕竟她是城里的孩子,家庭也不错,长得也很好,关键是有不少的男孩追求她,面对她我总是会不由自主的自卑……”

最后这两句让小红很不是滋味。她年少时父亲早亡,没什么家庭实力,长得又臃肿,从未有什么男孩主动示好,李风前女友的每一项长处都是她未曾体会的。如今听着李风娓娓道来,她倒觉得自己曾有的自信萎靡得没了踪迹,可她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强忍着继续听李风追溯往事,慢慢被打伤李风的化骨绵掌打透心肝脾肺。

(二十九)

李风从未幻想会有奇迹发生,他只是默默的画画,默默的生活,可是命运从不给人思考和喘息的机会,在一个未曾可防的时机将那个女孩推入他的世界。

“我高三的时候,要准备参加美术学院联考,需要一幅报名作品,我画了很多画,可没有一幅满意的,正坐在宿舍里发愁,她来了,她对我说:‘你画人体比画风景强。是啊,她说得无比正确,我就是想画一个人体,而且我特别想画女人体,就像《维纳斯诞生》那样——年轻美丽的女人站立在贝壳上,她的身体是如此的圆润饱满,线条流畅,那是一种无法躲避的浪漫气息。可我根本没有这种可能,你想想,我们只是个艺术中学,又不是什么大专院校,哪儿有人体模特的条件?但让我临摹的话,那就太虚假了,所以我不停地叹气,她笑了起来:‘你画我吧!拉上我宿舍的窗帘,关好门,就脱去了衣服……”

“我赛!”小红忍不住赞叹,“她可真敢为艺术牺牲!”

李风笑了笑。

小红立刻明白了这笑容的意思,头晕目眩起来:“原来她一直喜欢你?!”

李风没说话,算是默认。

因为爱他,所以那女孩向他奉献了自己。这是她第一次在一个异性面前赤身裸体。脱衣服的时候,她的脸涨得通红,手指颤抖,漆黑的头发垂落在肩上,比李风见过的任何名画都美丽。他只是18岁的少年,怎么可能抵挡这样的诱惑?生理反应剧烈而来,他拿画笔的手晃动得点不下一个圆点。女孩看着他窘困的模样,反而坦然,走过来轻轻地吻了吻他的脸,说了一句:“傻孩子。”眼睛闪亮,李风的眼泪夺眶而出,就像走丢的孩子找到了回家的路,邪念瞬间消失,他挥笔急速的绘画,将那女孩最纯美的模样泼洒在画布上。画完后,他们俩都激动无比,含着泪笑,又流着泪亲吻,最后上了床。

这番追忆将小红的心烧穿了一个洞,她浑身颤抖起来,心想:“李风啊,我原来不是你的什么人,我真是太天真了!”

可李风没有发现小红的异常,只是急于向人倾诉他的过去,并期望以此获得解脱。

他说:“和那女孩好了以后,我得到了童年缺失的各种感情,她喜欢叫我‘傻孩子,喜欢在我难过的时候抱着我,我偶尔叫她‘妈妈,感到无比的激动。那时社会风气还是很保守的,我们不敢告诉外人我们的感情,谁知道还是出了意外——她怀孕了,这让我们惊恐万分……”

他们无计可施,就去找了女孩的表姐,让她带着女孩去做了人流。而她表姐转身将此事告诉了女孩的母亲,那女人气势汹汹地带着女孩的哥哥和表哥,冲入学校,将李风暴打了一顿并把他送入派出所。

李风一看见挂着国徽的大厅,就吓得双脚发软,警察二话不说地将他拷在了长椅上,到另外一间房子里去审讯那个女孩,在等待那个女孩出来的时间里,李风清晰地想起那位照相师的遭遇,感到万劫不复。他目测从长椅到窗户的距离,脑海里全是跳下去的念头,没想到就一会那女孩跑了出来,扑过来抱着他“哇哇”大哭——她告诉警察一切和李风无关,都是她引诱了他,如果真的有人有罪,只能是她。这番话救了李风,当天李风就被放出了派出所,可这女孩却因此臭名远扬,成为父母的羞耻,三天后停了课,被带离了学校,而李风也因此遭到了停课的处罚。他的初恋就此被残暴的摧折。

“因为这个,你就格外痛苦?”小红看着他。

他垂下头,表情扭曲:“不仅如此……”

停课的那段时间,李风不敢回家,就躲在宿舍里,那是一段孤寂的日子,没有人理解他,因为没有人知道真相,他被初恋的爱人从刑法的监狱里救了出来,却再次深陷流言的囹圄。他夹着尾巴过日子,只言不提他的爱情,不去打听女孩的下落。有一天,他要好的一个同学递给他一张纸条,是那女孩写的,女孩说她很想他,想和他见一面,可他却怯懦地撕碎了纸条,狂奔回宿舍,没多久听说女孩离开了桂林,不知去向。

(三十)

李风以为再也见不到那个女孩,没想到从广美毕业后,他又遇到了她。

李风很难忘记彼此相遇的情景。在公园前换车,他在这边,她在那边,他刚从一侧车门下,转头看见她的身影,他大叫了起来。每个人都回头看他,车门就要关闭的时候,他蹿了进去,那个女孩正好走上来,于是两人面对面地站立着,相互凝视。

多少年了?他们被迫分离的时候,他只有19岁,如今书也读完了,又工作了3年多,七八年过去,他容颜未改,却历经沧桑;而她更是消瘦异常,神色凄婉。再次见到对方,心中都涌动复杂的情感,未发一言就拥抱在一起。

女孩一点没有怪罪李风当初的懦弱,依旧如往昔一样热爱他。而他在彼此交往的过程中知道女孩已经结婚,嫁给了她妈以为有前途的男人。可那男人因为女孩不是处女,还怀过别人的孩子,就虐待她,羞辱她,折磨她。女孩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女孩在李风的怀里哭。李风就咬牙切齿要带女孩私奔,去西藏去新疆去云南去贵州,去所有他认为可以和这个世界断绝往来的地方。

可是私奔总是需要经济支持的。李风没钱,女孩也没钱——女孩的丈夫紧紧的把握着家庭的财产,每个月就给一点零用给女孩,女孩因为高中的事情丢了父母的脸,而失去了父母的信任,她无人可依靠。她和李风如同漂泊在异乡的浮萍,孤苦伶仃。只是这次李风不想再懦弱,高中时欠她的那份爱和勇气,这次一定要加倍还给她。他四处奔走,找朋友同学借钱,没料到在这个过程中,事情败露,女孩被她老公暴打,打断了三根肋骨。住院期间,她的老公还不允许家人探望。女孩知道这么下去自己绝无生路,就趁伤好点的时候,逃离了医院,逃到李风的住处,要李风为她再画一幅画,再好好的爱她。

李风画完她,爱完她,按照她的要求,去给她买肠粉。在那个时间里,女孩锁上门,关上窗,开了煤气,切了腕,还把手放在了一盆水里。谁也救不了她。她就这么死了。

李风在买肠粉的时候,感到了极度的不安,他甚至听到一声叹息响在耳边,一个碗无端端地从他身边掉了下去,摔得粉碎。他猛然转身就往回跑,跑到他租的破陋房间,闻到一股煤气泄漏的味道,钥匙开门,门从里反锁。他喊,没有人回应,他爬在窗户上,看到女孩仰卧在沙发上,心都要裂了,他双手拼命地挥拳打击着窗户,打碎玻璃,再伸手进去打开大门,冲向沙发上的女孩时发现她已经死去了。她用血在李风为她画的画上写着: “我在来世等你。”

李风神经失常地打110,112,甚至119,说不清楚一句话,他抱着她跪倒在地上发了狂地哭,天都灰了,心脏、血管、神经随着这个女孩的死去,全碎成玻璃渣。在多年后,仍然能割伤他的灵魂,汨汨地流出鲜血。

李风说到这里的时候,泪水已经夺眶而出,顺着脸庞疯狂地往地上淌,他开始还忍着,最后还是哭出了声。

(三十一)

李风有多悲伤,小红的心就有多痛。她看着自己爱的男人为别的女人哭泣,她觉得自己又成了当年的那个胖女孩,听到她暗恋的男孩说:“被她喜欢?耻辱啊!”她的心破了好大一个洞,自尊自信“哗啦啦”地流走了,流走的还有她在李风面前的美好感觉。此刻再想起自己在他面前的那些俏皮动作,那些情话,和那些安慰他的语言,她就觉得愚蠢得可笑。她恨不得有把大刷子,“呼呼”的把那一个月里,她所说的,所做的,全部刷去。爱情是从天而降了,同时降下来的还有一桶大粪。把她从里到外,泼得肮脏而臭不可闻。

她“呵呵”地笑了起来,她说:“李风,你为什么要哭呢?该哭的是我啊。我看见你那么难受,还以为你的童年阴影在打击你,我就说了很多蠢话来安慰你,什么以后就是你妈了,永远陪着你啦,照顾你啦,结果打击你的是你爱的人已经死了。她不仅当过你妈,甚至还当过你孩子的妈……”说到这里,她的心脏就抽搐,心里如同千万把刀同时宰割,她说:“难怪不得你从不主动追求我,难怪不得你不愿意再画画,难怪不得你不让我去你店里看,因为你是她的御用画师嘛,以画她的裸体感到无上的荣耀,画廊里也挂满了她的画吧,天天看着,感受着你刻骨铭心,摧枯拉朽的爱情。我是什么?我不过就是你寂寞时的一个‘伴游!”说着就哭了起来,瘦弱的肩膀像黑夜里无力的蝴蝶翅膀一样,不停颤抖。

李风急忙摇头,很想给小红解释点什么,却又形成不了一套完整的语言,而且根本没机会开口,只听见小红持续不断地说:“李风,你道德吗?既然那么深爱她,你为什么不去殉情?为什么不为她枯守终身?你左一个右一个的找女人,还坐在别的女人家里为她哭泣,当了婊子又立了牌坊,你怎么那么会做人啊?我真没见过你这么无耻的家伙!”

后面这两句话彻底的打击了李风。在他心里,他一直行走在一道道德的山梁上。那女孩为他而死,他想以自己的后半生殉葬,可在遇到小红后,他又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渴慕走入她带来的阳光里。他为此深深负疚,一会否定自己一会肯定自己,更何况在遇到小红之前,他还谈过两次恋爱,正如同小红说的,如果他够忠贞,他就不应该对别的女人动邪念。他苦笑了起来,点头说:“是的,你说得没错,我的确很无耻……”

这句话让小红更抓狂。她之所以说得这么狠毒,就是希望李风能反驳,起码可以反驳自己已经没有那么在乎那个女孩,可他却如此说,那只能证明她说的话都是对的,她不是他的谁,真的只是一个填补空白的影子,抓起沙发上的抱枕就向李风摔去:“你这个王八蛋,你给我滚!滚!!”

李风站了起来,看了看小红,悲伤无限地拉开大门,转身离去。他这一走,小红就崩溃了,瘫倒在地上发出歇斯底里的嚎叫。

小红就这么和李风分手了。一段闪电的爱情,一个月零十五天,来去如风。

小红发泄私愤地删除了李风的手机号码,李风的email地址,李风的MSN并且屏蔽他,还有李风的网页,烧掉了李风和她在贵州云南的照片。所有和李风有关的,她都疯狂的焚毁。如果她能把自己烧掉,把自己的回忆删掉,她就变回了以前苦等爱情到来的郑小红。

可是她没有这个能力,她除了每次恶狠狠地洗澡,要洗去李风抚摸她爱她留下的感觉外,她别无他法。因此下,她的神经就出现了错乱。

她总是会在半梦半醒的时候忽然坐起来对四处看,然后赤脚跑出去,开门到处看,到处找,一直找到电梯里,又坐着电梯下楼,走到大厅再走到外面的街道上;或者吃着饭,将碗筷一甩,以头撞墙,一言不发,撞很多下,直到额头青肿。

因为她失恋,她妈就跑来陪她,就被她这失控的举动吓个半死,紧抓住她,抱住她,不让她伤害自己。如此一来,她动弹不得,就会静下来,呆坐着,双眼发直地看着某个地方,仿佛那里有个人在凝视着她,然后一行眼泪落下来,捂着胸口大哭不止。夜里还不睡觉,只是蜷缩在某个角落里,浑身发抖,问她什么她都不说,清晨来临时又拉上家里的窗帘,倒头昏睡,怎么叫也不起,整个人就像发条断裂的时钟,走不准点。如此几星期,她终于病倒了,高烧不止,嘴皮干裂,拉着她妈的手说她终于可以见自己的爸了,把她老妈吓得魂飞魄散,嚎啕大哭起来,给崔叔叔打电话,给辣椒打电话,给每个能帮上小红忙的人打电话,就像落水的人到处找救命稻草一样。

辣椒和小红吵了一架后,赌气不理她,忽然听说这个消息,大为吃惊,问半天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就飞奔来小红的住所,她妈正靠在崔叔叔的身边,和崔叔叔紧紧的手握手,两位老人一筹莫展。辣椒也顾不得礼貌,问候都不多说一句,就冲入小红的卧室里。小红那时已经退烧,只是身体虚弱,满头大汗地躺在床上,面容枯槁,宛如鬼魅,让辣椒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小红看见她进来,咧嘴而笑:“辣椒,你终于来了,我的心愿也了了……”仿若遗言,让小红的老妈又一次放声大哭。

(三十二)

辣椒知道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当即就给李风打电话,可手机关机,她转身跑出门,打车去了李风的店,店门关闭。

“不是吧!”辣椒跺脚,跑去找了李风的老乡梁夏。

梁夏见着她就叫唤:“哎,李风和小红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两人怎么分手了呢?”

辣椒说:“你还问我,我还想问你呢!李风呢?!”

梁夏叹气:“走了,离开广州了!”

“啊?去哪儿了?还回来吗?”

梁夏说:“没说。应该回吧,他还让我帮他交水电费呢!”

辣椒唉声叹气:“你知不知道小红都快挂了?高烧不止啊!俩人到底怎么回事啊?之前回广州的时候还蜜里调油似的,怎么说分就分啊!”

梁夏说:“我估计十有八九还是李风初恋女友的事!”

辣椒说:“你怎么知道?”

梁夏说:“李风临走前对我说了一句话:‘拥有过去就没有未来。表情苦涩得跟死了妈一样……”口气一转,“不是你告诉小红他和他前女友的事吧?”

辣椒说:“我神经病啊?!一定是李风自己说的!”

梁夏叹气:“这人就是太实在。我们都劝他不要对新女友提及那些往事,即便别人问也别回答,他就是不同意!结果每个女的都因此和他吵架翻脸……”

辣椒说:“本来也不该同意,一把年纪的人了,谁还没个往事?如果连自己爱的人的往事都接受不了,那这段感情就肯定不是真实的!”

“唷!你还挺大气的嘛!难得有女人懂得这样的道理,你怎么不拿这个好好劝劝小红?”

辣椒叹气:“劝不了!她有很强的心理障碍——以前她胖不会打扮,就没人喜欢她,不仅如此,她喜欢的人还看不起她,她从此就很自卑。即使后来她瘦了,漂亮了,也有人喜欢她了,可只要遇到让她动心的人,她就会以为那人会喜欢别的更漂亮的女孩,所以她就不敢和那些人往来,这就是她为什么拖到现在才第一次恋爱的原因。说实话,她这次敢突破心理去找李风,就是因为李风不帅。我们甚至一刚开始都以为李风没人喜欢,这样一来,她就是他爱的第一个人了,没有压力了,没想到李风不仅有人爱,还有一个大美女爱他,为他死,这绝对突破小红极限了!”

梁夏长叹一声,“要这样,两人肯定没戏了!你不知道那女孩对李风有多重要!别的不说,就是那女孩死得那么惨,李风根本就绕不过去……这根本就是他的‘生死符!”

辣椒撇嘴:“都爱成那样,他怎么不殉情啊?”

“怎么没有?!不知道自杀多少次!不是我们这群老乡和朋友守着他,早死了!你不知道他那段时间过得多惨!我现在都不敢回忆啊!大家每天最希望的就是他再谈次恋爱,再来个女人好好爱他……你知道吧,他和小红好了以后,我们多高兴啊,集体出去喝酒,庆祝他重生,谁知道这么快就分手了!”问辣椒,“俩人还有得救吗?”

辣椒叹气:“我哪儿知道啊?反正我只知道小红真的很受打击,现在这要死不活的样子,我很怕出事!”

梁夏说:“其实就是她想多了,李风还是很在乎她的。你知道她情人节给李风送了一朵玫瑰,李风感动不已,居然为此重新开始画画了……”

辣椒说:“说起这事我还疑惑呢。以前小红给我说,一问李风为什么不画画,他就不说话,到底怎么回事啊?”

梁夏叹息:“他现在哪儿能画画啊?他的手和手臂打碎玻璃后,受了很多伤,加上后来他切脉自杀,就举不起笔了。他本来就是为了画画而生的,遭受这种打击能活到现在不错了!”

辣椒惊呆了:“真的啊?真的啊?那就是说,他画廊里挂的那些画,都是绝笔了……”

梁夏笑:“嘿,你这话说得!说不上是绝笔,他现在改用电脑画画了,也不错啊,不过不能再用画布画画,成为他终身的遗憾……”

“这样啊!”辣椒的眼睛圆瞪,就像挖着新闻的狗仔,激动又兴奋地往小红家跑,要告诉小红此事,谁知道刚上出租就接到小红老妈的电话,一副哭腔:“小红跑了!”

“啊?去哪儿了?”

“去酒吧了,说要找别的男人……”

辣椒叹气:“这不靠谱的女人……你放心,她就是‘外强中干,去那里什么都做不出!”

(三十三)

辣椒真是非常的了解小红。

小红烧退后,躺在床上,只觉得内心空洞洞的,在贵州云南的各种回忆就像漫入城市的洪水,从一道道防线里渗漏出来,让她无从躲避。李风的影子在其间摇曳,她恨得想撕碎自己的身体,这种爱恨慢慢地变成了一种愤怒,凭什么你可以在我之前爱得死去活来,而我就为你一个人而生?我也是妈生爹养的,我也不比别人差!不公平,太不公平。她决定要报复,要找个男人报复,不管什么形式。她想起她在“Baby Face”的经历,立刻来了精神,从床上弹了起来。

她老妈急忙问她要吃点什么喝点什么,她一言不发,只是收拾一些漂亮而性感的衣服往身上挂,然后涂脂擦粉,描眉画唇,把自己打扮得格外妖艳,踩着10多公分的高跟鞋就出了门。

她老妈去拖她,她转头呵斥:“你还拦我?以前就是你拖累我,害得我没法谈恋爱,白纸一张被人骗,你现在还这么做,你到底想干嘛?!”

她从来没对自己母亲这么彪悍过,倒把她老妈吓傻了,老太太可怜巴巴地站在电梯口,傻兮兮地问她:“那你要干什么?”

“我去酒吧玩会!”甩开她老妈的手,直接下了楼。

打的直奔“Baby Face”,准备在这里开始她的“新生活”。

这次她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来什么男人,多急色她都不会害怕。这信号散发得很强烈,真的有男人过来请她喝酒,和她搭讪,可是都很猥琐,她懒得搭理他们。直到凌晨时分,喝得半醉才又来了一个时尚的家伙,长得帅,气质也不错,还没开口,她就对人傻笑。那男的看她喝得差不多了,暗自高兴不用再花钱灌她,就直接把她带去酒店。

进屋就开始脱她衣服,她推开那男的:“你先去冲个凉!把那玩意洗干净点,我可不想得病!” 一幅放荡女人的嘴脸。

男人还算有风度,笑了笑,去冲凉,中间还拉开门,说要帮她一起冲。

她没答应:“我不喜欢看见男人的身体,真难看。”

男人遇到的女人多了,知道这种人肯定是受了感情打击,所以就随口安慰她说:“男人也不都是你想的那么坏!”然后走了出来,搂着她,亲吻她。

她用手挡住嘴:“别和我接吻啊,当心我咬你……”

男人兴致虽被破坏了,但还能沉住气,反正只求一夜放纵,又不要一生一世,犯不着那么计较态度,就转而亲吻小红的耳朵和脖子,伸手抚摸她的胸部。小红的脑海里猛然掠过一个镜头,是月夜里的苗寨竹楼,有人温柔的搂着她亲吻她,她的心脏立刻撕裂,涌出鲜血,她尖声大叫了起来,一声接一声,好像被人强奸了,那男的吓了一跳,所有的欲火都化为乌有。保安过来敲门,男的说:“没事,没事,我女朋友摔倒了!”

“我不是你女朋友!”小红鼻涕眼泪一脸地大叫了起来,穿上衣服,提着鞋,拉开门,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保安和那男人面面相觑,男人尴尬万分,无言以对。

看来“一夜情”始终和她无缘,她就开始重新关注自己的网络征婚。她把那张难看的沙龙照撤了下来,放了一张风情万种的照片,写了一堆酸溜溜的开场白,然后每天上网收信发信。有一天打开信箱,看见一个男人的照片,那个男人穿着黑色衬衣,带着银色的项链,下巴上翘,脸有点长,小红的心呼啸地痛,立刻给那男人回信,要求见面。

男人没料到她这么主动,非常高兴的同意了。俩人约在天河城附近见。小红打的飞奔而去,到的时候,看见他就站在入口处,扔下车费,推开车门就向他跑去,二话不说扑入了他的怀里,满面是泪。

男人吓了一跳,结巴了,连声问她:“你,你,没事吧?”

她紧紧的抱着男人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然后说:“我们结婚吧。”

男人的表情就像漫天飞过大片乌鸦,几道冷汗流下来,他干巴巴地对小红说:“那个,呵呵,我其实有女朋友……”

这叫什么时代啊!有女朋友还上网征婚!小红再次见识了网络的虚伪。

至此,她所有想让自己堕落的招数全部失败,想在短时间内报复李风是不可能实现的了。

辣椒得知就劝她:“何必啊,既然这么喜欢李风,你就忘了那个死去的人吧,她不会跳出来和你争风吃醋的。你想想,这总比李风是个离了婚的人强吧?老婆还活着,说不定还有个小孩,总是隔三岔五地来找李风要钱要米,你烦也得烦死了……”

辣椒的老公听辣椒满嘴跑火车,急忙把辣椒拉开,对小红说:“小红,李风已经向你迈出一步,你就应该伸手拉住他……一个人最重要的是现在和未来,而不是过去!”

小红苦笑着说:“忘不了的过去,即使疮痍遍布,也都强过分毫必现的现在。因为时间已经过滤去了所有的丑陋,只剩下美好。何况他的过去还如此美好。”眼泪就落了下来。

(三十四)

小红无法接受李风的过去,李风又踪迹了无,这段感情看来只能是无疾而终,周围的人再担心也束手无策,只能个个当鸵鸟,就当此事没发生,闭口不提。没人提及此事,痛苦就只能成为自己心里的野草,爬满心田,小红觉得自己一张嘴,那些野草全部都会从口腔里冒出来。她也不想惹人厌,每天都在外买醉,喝了吐吐了喝,直到有一天好几个银行信用卡催付,她才发现她没钱了。这是件比较严重的事,一个失恋的失业的没钱的老姑娘等于上帝的弃儿,在自我保护上,她还是很有警觉心的。于是就重新打点精神,修改简历,开始找工作。

常言道:“情场失意,职场得意。”不到两个星期就找到一份非常好的工作。

那是个美国涂料公司,正在招财务总监,她的资历本来是不够的,可是老板是她以前的一个客户叫“Jason”,早前小红曾给他们做过财务审计,那时她刚工作,异常刻苦和卖力,给Jason留下深刻的印象。所以这次Jason招财务总监,一看见是她的简历,就直接面了她,二话不说让她坐了这个位置,不到三十的郑小红成为了那公司最年轻的高层管理。

有事做有钱挣就可以让人忘记风花雪月里的惨败,小红埋头在工作里,没日没夜,这让她的手下人很不高兴。小红前任是个撞钟和尚,只知道以权谋私,对业务和人员管理根本不上心,养得手下人无比懒散,忽然来个了拼命太岁,简直要了他们的命,开始个个都沉默抵抗——今天不是这个病了,明天就是那个有事,交代个事情下去,一拖几天不见踪迹。小红愤怒了,感觉他们在欺生,本来一腔委屈无处诉,就全发泄在他们身上——建立了绩效考评机制,每个月进行一次面谈,不合格的扣薪水。

整个部门乱成一锅粥,有个资格老的跑来拍桌子和她吵架,她当即就开了那女人,随后才给Jason请示,Jason十分支持。如此一来风向立刻逆转,这群人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转而去拍她的马屁。只要有人投诚就表示战果取得阶段性胜利,她也乐得网开一面,提拔了几个马屁拍得最顺又卖力的干事,没多久收复失地,牢牢的把握了这个部门的管理权。她终于体会到为什么当初她的上司那么喜欢人拍马屁和听话,原来是这个道理。当初自己恨职场污浊,其实是自己不明白游戏规则,看来要弄明白一件事还是需要换位思考。可是爱情呢?如果她有个刻骨铭心的初恋情人,她还能接受李风吗?这问题比斯芬克斯之谜还难获得答案,她没有那么高超的智商,就将这问题抛弃一边,继续折磨她的下属。

这倒也不错,起码管理业绩得到了明显的提高。Jason公司不大,以前的财务报表就是一笔糊涂账,小红来了几个月,梳理得清清楚楚,还建立了好几个财务管理制度,手下员工也不敢随意拿些票据来报销。这让Jason欣喜万分,只觉得自己捡到了个大元宝,抱着小红亲吻不止,被不小心撞进来的秘书看见,立刻谣言满天飞,原来这个不近情理的老女人,是老板的情人。

(三十五)

老板的情人就情人,多少女人削尖脑袋想嫁外国有钱人啊!尽管Jason年纪大了点,可他给的工资不低,自己一不小心混成了高级大白领,扬眉吐气,这种好事打着灯笼也找不来。

她就和Jason不浓不淡的谈着恋爱。俩人也去咖啡馆,也去高级餐厅,也一起购物,可小红就是很难激动起来。Jason出差去上海两星期,她记不得给他打一个电话,他打电话过来时,她三言两语就把Jason打发了,继续看TVB电视剧。Jason轻得就像空中荡下来的一根羽毛,在她生命里压不出痕迹。

临到年底的时候,Jason问她想不想和自己去美国路易桑那州的老家看看父母,顺便在他父亲的农场骑骑马——算是变相的求婚,小红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回头给辣椒炫耀:“你看我运气多好,众多中国女人向往的美国中产生活居然毫不费力的就落在我头上了!不佩服自己都不行!”

辣椒一脸不屑:“美国中产又怎么样?现在华尔街都不安宁,再说了,你又不喜欢他,拖着人家跳什么火坑啊?”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他?”小红撇嘴。

“你那几根鸡毛肠子,我还不清楚吗?人家一老外在中国打拼不容易了,你还欺骗他,够歹毒的!”

小红不高兴了:“你是不是嫉妒我啊?”

辣椒讶然:“我嫉妒你?开玩笑吧!我们家蔡头虽然没那个什么Jason有钱,可也能供楼供车带我出去玩,我犯得着嫉妒你吗?”

小红冷笑而不答,表示辣椒这是在“越描越黑”,脾气急躁的辣椒就跳了起来:“我嫉妒你,非常嫉妒你,你高兴了?神经病!”提着包就走了。

小红碰一鼻子灰,又找不到人发泄,就把送糕点来的侍应生臭骂了一通,扔下钱埋单,怏怏离去。从此两个好朋友就基本不来往了,小红表现得很无所谓。她现在真是对什么都无所谓。书不看文艺片不碰音乐不听,没事就看TVB,去美容美发美体美甲,以一副要和过去生活方式决裂的状态继续她没有爱情的生活。可没有爱情不等于没有婚姻,既然都答应了Jason,那就得好好张罗张罗自己的婚礼,抽空就去逛婚纱店。有天溜达到市二宫,看见一家奢华的婚纱商铺,推门而入。

一件件的试着婚纱,婚纱店的店员说:“小姐,你好象模特儿哦。”

小红就“嘻嘻”地笑。

忽然想起在云南丽江的时候,有新娘子出嫁,她和李风站在一边看。女孩子穿着传统的衣服,被乡里乡亲接去新郎家。李风说:“结婚就要到这样的地方来结。”

小红说:“是啊,挺民俗的。”

李风摇头:“嗯,是省钱。”看着小红笑:“我可没钱租奔驰三开门,宝马12辆,上海大众压阵脚,去娶一个女人。”

小红笑:“我不需要!你可以用租奔驰三开门的钱,雇一群农民工兄弟,骑着单车来接我,我就穿着婚纱坐在你车后面,铃铛一响,我就出嫁了……”

李风笑:“我又没说要娶你……”

小红臊了一个大红脸,尖叫着打李风。李风跑,她追,两人在迎亲队伍后面打来打去,笑声震天,都不像三十好几的人。最后李风还是抱起小红说:“沾点喜气吧,我们结个顺便婚!”跟着队伍一路小跑到新郎家。小红的脸都笑烂了,觉得自己好幸福,好幸福。

闪回到这一幕,小红的脸都变形了。店员们就看到小红扭曲着的表情,和满脸疯狂的泪水。大家都很错愕,同时担心,小红的鼻涕眼泪弄脏了崭新的法国进口婚纱。

(三十六)

小红要结婚的消息传入她老妈的耳朵里,老太太疑惑了,没想到自己抽的签那么灵,女儿居然真的要在年底结婚。她四处对人说那个瞎子老张很厉害,心里却又惴惴不安,总隐隐感觉做出这种举动的人不是她女儿。夜里听见老崔一声长叹,说小红不该如此,她的不安感更强烈了。

白天给小红打电话,说就算她打算和那个美国人结婚,是不是可以考虑带回家见见面,小红不耐烦地说:“着什么急,到时间总会让你见的!”

小红老妈放下电话就抹泪,对老崔说:“她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我一句话都不敢和她多说。”

老崔说:“她心情还是不好,始终没忘记那个李风……”

小红老妈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呸呸”数声:“别给我提那个扑街仔。没看到他以前,我还以为他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让小红死心塌地跟着他跑到山沟沟里去一个多月,后来看到他们在贵州云南拍的照,就长那个样子!吓,简直就像博物馆里走出来的秦始皇兵马俑!辣椒叫他什么‘弯刀,我看他那张脸,根本就是一把杀猪刀!”小红她老妈本是个温柔善良的人,却因女儿受到伤害,变成了当街的泼妇。这本就是母爱的表现。

不过有时候母爱表现过大,总是带来适得其反的效果,要么成就一种人生悲剧,要么成就一种个性悲剧。比如李风的初恋情人,就是一个人生悲剧,比如更多因为过度保护,而失去独立,失去自由,失去生活能力的人们,就是个性悲剧,当然小红个人的力量比较强大,她妈再爱她也无法影响她,她忙忙碌碌地收拾着行李,准备和Jason去美国度圣诞。

有人敲门,她打开门看见崔叔叔站在门口:“稀客啊稀客!”

崔叔叔说:“有空和我下楼吃点东西喝点小酒吗?”

“行啊!”转身穿上一万多块钱的皮衣,三四千的皮靴,非常潇洒漂亮地挽着崔叔叔的胳臂,下楼喝酒。

两三串麻辣烫,两碗萝卜牛腩,四五瓶啤酒,两人就喝上了。崔叔叔说:“咱们第一次喝酒是什么时候啊?好像是我和你妈好上了,你又确定我对你没有非分之想,就笑嘻嘻地邀请我在这里吃饭喝酒吧?”

小红的脸有点红,“呵呵”干笑:“崔叔叔你这是哪儿的话?我哪儿怀疑你有什么居心?”说着拿起纸巾擦嘴,经常保养的双手如春葱,又细又长,指甲也贴了花。花了600块嫁接的眼睫毛,又密又翘,却让崔叔叔有种相当不真实的感觉。

崔叔叔说:“我还想得起第一次见你的样子,有点胖,穿着一件淡黄色的裙子,扎着一条马尾辫,又单纯又认真,我当时想如果我有你这样的女儿,该多好啊。”

小红笑:“我现在不就是你的女儿吗?”

崔叔叔叹气:“我还是觉得有差距……总是担心你不愿意我取代你父亲的角色,所以很多事我也不敢过问,只能看见你一个人辛苦的工作和生活,心疼却没有办法……”

小红的眼圈红了:“你别这么说啊,我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拿纸巾按住眼,“我就算再难忘我爸,可他都过世那么久了,何况你和我妈在一起后,对我们多加照顾,我们的生活才有了很大的改善。有时候我都想,要没遇到你,我和我妈还不知道多愁云惨淡呢!”

崔叔叔有点感动地拍了拍她的手:“你能这么说,我真的很欣慰,也很高兴,这么些年的辛苦付出总算是没有白费。”

小红很真挚地看着他:“我真的很感谢你,心里没把你当外人,你也别把我当外人,别想着我爸的事……”

“我从来没把你当外人,更没想过你爸的事。我就是个认死理的人,只要我真心想对一个人好,她的一切我都能接受。人活着总是得往前看,不能总被往事束缚……”

听到这里,小红明白了崔叔叔找她吃饭的原因,垂下了眼皮说:“你是来劝我的吧?”

崔叔叔说:“我不劝你,我不劝任何人,我只是想和你谈谈最近的一些想法……有个问题我想不明白:究竟是嫁给一个自己一点都不喜欢的人难呢,还是接纳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的过去更难……”

她哑然了。又是这个问题,这个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比斯芬克斯之谜更难解的谜题。她脑袋剧痛,捂着头说:“唉,我也不知道,你别逼我了……”

崔叔叔说:“我不逼你,我只希望你把这个问题想明白再结婚,要知道婚姻不是开玩笑的事,结束一段感情很容易,结束一段婚姻就是件很艰难的事了。一段不好的婚姻,或者不算圆满的婚姻对人的影响不可估量……”

小红垂着头拨弄碗里的萝卜,苦笑着说:“崔叔叔,就算你说得对都已经来不及了,我明天就去美国了,我和李风没可能了。”

(三十七)

第二天,小红她老妈和崔叔叔去送机。崔叔叔脸色凝重,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道理每个人都懂,但是想不想得开,想不想得明白,真的是靠自己。崔叔叔只对小红说:“既然选择这条路,我就希望你一路顺风!”

小红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没有言语。三人相顾无言,就等Jason到来。

没一会Jason跑了进来,40多岁的人还有着不合时宜的活泼和兴奋,他用音调怪异的中文和崔叔叔他们说话,让小红老妈心里很别扭,就拉着小红说:“我想去洗手间,你陪我?”

小红把行李给了Jason,陪她老妈往洗手间而去。路上她老妈忍不住叹气:“没想到你最后找了个外国人。”

“找外国人怎么了?人家不是人啊?”

小红老妈辩不过她,心里一着急,眼圈就红了:“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爱听,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找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小红不耐烦了:“怎么个个都说我不喜欢他啊?怎么才算喜欢他啊?”

“我不知道。反正我还记得你和那个李风从贵州云南回来,又白又粉光彩照人,就像一朵花一样漂亮,说什么都笑眯眯的,和现在根本不是一个样子……”说着抹了抹眼角,“我本来也不大喜欢那个李风,可是他能让你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我知道你接受不了他以前的感情,但谁没个过去啊?你看你崔叔叔,很坦然地接受我的过去,每年你爸忌日都陪我烧钱,一点怨言也没有,日子久了,我也不好意思总拿过去那些事来烦他……人心都是肉做的,你一片真心对李风,我不相信他忘不了过去。再说了,他还是很喜欢你的啊,我听辣椒说,李风的手受伤了,根本不能画画,可你‘情人节的时候,送了他一支玫瑰,他很激动,又开始作画了,而且他给他的朋友说你像阳光一样,让他觉得很温暖,特别渴望和你在一起,可你那么古怪,要和他吵架,和他闹……”话没说完,小红就打断她:“你别废话了,都大半年前的事了,还提!”

“可这大半年来,你不高兴啊!”拉着小红苦口婆心,“小红,以前我管你管得太多,也拖累了你,害得你年纪一大把才开始谈恋爱,但我真的是希望你平平安安的,不要受一点感情的罪。人吃什么苦都好,就是别在感情上受苦,因为那种伤害才是最深的。我这辈子没什么让人羡慕的事,唯独就是在感情上比较幸运,有你这么懂事的女儿,有你爸那么体贴的老公还有你崔叔叔这么疼人的老伴,我真的觉得自己值了。要有谁拿什么洋房洋车和我换一天,我都不会同意!李风那点往事真的不算什么,关键是人真心而你又很喜欢他,你说你跟着那个什么Jason除了所谓的美国生活外,你还有什么?”

“你再说什么都没用了!”小红红着眼圈说,“就算我后悔,也不知道他在哪里……算了,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吧!我去买包烟!”扭头就跑离卫生间,一边走一边心绪酸楚,忽然看见一个身影一晃而过。她的心剧烈地一跳,就跟了过去。那个人是隔得远,还有那么多来来往往的旅客,小红还是看清了他,他的脸有些长,下巴微微地上翘着,眼神忧郁。小红的眼泪一个劲地往外流,模糊了视线,她喊:“李风!李风!”那人没听见,走出了大厅,小红被迎面而来的一个男人撞倒,摔在了地上,伏地大哭。

(三十八)

飞往美国的十二小时航程中,小红睡了醒醒了睡。梦里都是云贵两省的高山和绿荫,还有时而明时而暗的阳光和山路。寨子外的青山如黛,星辰低垂,伸手就能触及,清新的空气萦绕在鼻尖,看不清他的脸,却能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她蜷缩在那温暖的怀里,心情激动,以为人生就要这样,靠着自己爱的人并给他力量和希望。

他说:“我真想在这里待一辈子,再也不出去。”握着她的那双手坚实修长而有力。她当时就坚信他的这句话里包含得有她,他想和她在那遗世独立的山里共度一生。眼泪从她的眼角滚落出来。还是不能忘记。不管怎么忘情工作,与别人恋爱,他始终在那里,在她内心最柔软的角落里,从未离去。短短一个月多月的时光胜过其它岁月,没有他的日子都是灰暗而了无痕迹的。她为什么要自作坚强?

举起毯子捂着脸,她哭了起来。

Jason不解地看着她,拉过她的手亲吻她:“你怎么了?亲爱的。”

她竟然感到吃惊,瑟缩了一下,抽回她的手。眼前这个男人是多么的陌生啊,说是她的未婚夫,可她对他的熟悉感并不比街上的普通行人强多少。他拥抱她时,她的灵魂处于一种游离的状态,没有感动甚至没有知觉。是的,她不爱他,一丁点都不爱他,每个人都看出来了,唯独她不愿意正视。

“和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结婚难,还是接纳自己所爱人的过去更难?”这个问题又冒了出来,她感到撕心的疼痛。她问Jason:“你爱我吗?”

Jason用了一个词:“Yes, I like you very much!”

小红闭上了眼,泪水萦绕在眼眶中:“我也很喜欢你,可我并没有那么爱你……”

Jason惊讶地看着她,她缓缓地说出她和李风的那段故事。Jason显得格外的沉默。

小红说:“我很抱歉我现在才告诉你这个故事……我以为只要努力工作,只要努力爱别人就可以忘记他,没想到这无济于事……”

Jason的眼圈有些发红:“我很生气你现在才告诉我……而我已经告诉家里我准备和一个能干大方的中国女孩共建家庭,所有的人都等着在圣诞夜祝福我……”按住眼睛,深深呼吸,然后揉了揉鼻子,对小红说:“但我同时很高兴你对我说真话,我最讨厌人欺骗我。既然你不爱我,我也不够那么爱你,我们还是不要继续这场错误的感情。”

小红看着他,脸色凄悲:“你的意思是要和我分手吗?”

Jason说:“你觉得我们还有其他选择吗?”转头很诚恳地看着她:“追逐你的爱情去吧,红,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

小红内疚地笑着:“可惜我没工作了。”

Jason笑了起来:“会有更好的工作的,别担心!”拖过小红的手,在她额头上很友情地亲吻了一下,小红的眼睛红了,第一次无比感激地拥抱了Jason。

飞机落地,小红收拾好行李,和Jason告别,转身修改机票,在机场停留了五个小时后,又飞回中国。超级无敌的郑小红要将内裤外穿,当个女超人去追回她的爱情。

(三十九)

李风回来了。他在外漂泊了大半年,终于回来了。

和小红分手后的第二天,他就逃离了广州。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坐着火车一路北上,去了陕北,去了西安,去了北京,在一个朋友那儿住了很多天。朋友说:“李风,你还没展开一段崭新的恋情啊?”李风苦笑。晚上喝得大醉,满脑子都是小红的眼泪,觉得她似乎还在自己的臂弯里,在西江的农户家里为他吹笛,在丽江做梦嫁给他,不想让他难过,就不停地说笑话,然后自己又像个孩子一样的笑……好可爱的小红啊,好无奈的生活……他心如刀割。

然后他离开了北京,继续坐车往北走,三天四夜。他到了乌鲁木齐,又是几天几夜的汽车,他到喀什,进入牧羊人的圈子,他拍着照,想起小红说:“我最想去新疆放几天羊了……”他的心情就很恶劣。人可以走得很远很远,甚至可以坐着航空飞机升天,只是,如果难以忘怀一些往事,心就只有停留在过去,伏在地面上,卑微地遭受尘埃和蚊虫的侵害。李风抛不开为他而死的那个女孩,因此失去了小红,又因为抛不开小红,因此回不了广州。心和人都在外漂泊着,李风觉得,自己随时都会化成春季北京上空红艳艳的沙尘暴,一阵呼啸后,消失在了未知名的远方。

李风走啊,走啊,又去了内蒙,走啊走啊,下来进入山西,把中国的铁路线都坐遍了,过去了大半年,年底了,北方冷了。他受了伤的手经不得寒冷,而且也辗转地听说小红要嫁到美国去了,他飘来荡去凄苦的心“卡塔”一声,落了地,就像伏罪的人等待判决时,总是惶惶不安,惊恐万端,当罪名定下,判了刑,即使是死罪,也坦然了。

一个多月的感情相当于什么呢?体验吧。体验一下被爱被期待和爱还有期待,如果问李风,你后不后悔告诉小红你的过去,李风还是会说:“不后悔。”因为那个女孩是他的青春记忆,虽然残酷,毕竟美好,他仍然爱着她,感谢她那么爱着自己,如果真的有下一辈子,他愿意永远和她在一起。

在冰冷的宾馆里睡不着觉,李风就坐起来抽烟。心里涌动着一种悲怆的情绪,他疯狂地想画画,他背囊里面有铅笔,有纸,他拿出来,趴在床边画。他以为会画出什么东西,结果却是一朵玫瑰花。寥寥几笔,却刺痛了他的心脏。他看着,看着,然后就撕去,扔入垃圾筒。

第二天坐飞机回广州,他要好好地开展新生活,做电脑绘图不是没有前途,但始终不在状态中,无论如何,他还是要重握画笔。他一定要再次画起来。

走出机场的时候,他隐隐听到有人喊他,好像是小红,他的心陡然的疼痛起来,回头四望,却什么也没看到,他苦笑着走出机场,心想,为什么回到广州,他总是会陷入过去的纠缠中呢?是不是应该离开这个地方了?

(四十)

李风的父亲给他打电话哭诉,说他母亲死了。那个抛弃他们父子多年的母亲死于癌症,死之前想见见李风,却联系不了他,带着遗憾走了。李风怅然而叹,心里没有什么感觉。仅仅是佩服他的母亲能够为了爱情,不顾一切远走他乡,虽然,那个男人在日后辜负了她抛弃了她,她遭受了家里人口中的“报应”,但又有多少人一辈子为自己做过一种决定呢?其实不容易。

他安慰父亲,他说:“她走了就走了吧。如果你愿意,我搬回来陪你。”

父亲说:“哎,这个破地方,哪儿比广州好啊?你还是别回来了。”

他说:“我在广州也没什么东西,没家没业的,我还是回来吧。听说三叔认识一个针灸大师,我想让他帮我看看,我的手究竟能不能好起来,我还是很想画画。”

父亲说:“也好。你回来住一段时间吧,我也很久没见你了。”

于是李风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将画廊转出去。

在兰芳开的那间“fly in the sky”的酒吧里,一群朋友为他接风又为他送行。

兰芳说:“你真的不打算挽留一下?”

他苦笑着说:“她都快结婚了……”

兰芳很惊讶:“啊?嫁给谁?”

“她美国的一个老板……我的老乡说的。”说到此再不多说,就和大家喝酒。

气氛显得有点沉闷,他就主动地站起来和大伙碰杯:“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爸说要给我介绍一个女孩,温柔善良,等我回去见面结婚呢!”

大伙看他伪装高兴,也不敢揭破,只能跟着伪装替他高兴,纷纷和他碰杯:“好啊,好啊,等你的好消息!”

一夜狂饮,醉得昏天黑地,在房间里躺了两天,忽然的醒来,大脑里万马奔腾,有股冲动撞击着心脏。他翻身坐起,架起画架和画布开始疯狂的画。第一幅不行,扔掉,再画一幅,再扔掉,最后一个抽象的女人体慢慢出现在画布上。她身材婀娜,身后散开乌黑卷曲的头发,脸上只有嘴,嘴里一支鲜红的玫瑰。手很抖,却让他画得格外的酣畅淋漓。

有人“嘭嘭”的拍他的门。

他问:“谁?”

那人没有回答。

他不想开门,他的灵感正如同泉水向外喷涌,他想把这幅画画完,然后说一声:“永别了,广州。”打包离开这让他留恋又让他痛苦的地方。

可是那人很执着,还在“嘭嘭”地敲。

他很生气,大吼了一声:“谁!”扔下画笔,冲过去拉开门,看到满头乱发,鼻子通红的郑小红,站在他的门口。

(四十一)

李风觉得自己肯定喝多了,头脑还没清醒过来,怎么会看见郑小红?她不是嫁人了吗?不是去美国了吗?怎么会出现在他的门口?

小红也不解释,走进来就说:“我想明白了,你不就忘不了她吗?行啊,她当你大老婆,我做小老婆!她是你妈,我就是你后妈……”看见他满手色彩,还有房间里架起来的画架,还是忍不住酸溜溜地说:“噢,夜里睡不着觉,挑灯苦画啊!我来看看姐姐有多天姿国色!”说着就走向画板,看到了那个一把乌黑卷发的女子,还有她口里叼着的玫瑰花,就愣了。

李风走过去挡在画板前,说:“你不是要结婚了吗?怎么忽然跑来了……”

小红推他:“你别挡着我!”

李风仍然不动,说:“没什么好看的。”

小红跳脚骂:“你给我让开,我要看!”推他,摇晃他,最后看清楚了那幅画,眼泪夺眶而出,转身就狠狠地打李风,抱住他,恶狠狠地哭了。

李风此刻真的晕眩了,他的心脏绞痛着,却又逼迫着让他不要相信此刻的真实,因为相信了,最后幻灭反而更受打击。他显得格外的理智和冷静:“小红,你都是要结婚的人了,别那么冲动……”轻轻推开了她。

小红痛哭着拼命地打他,骂他:“王八蛋!王八蛋!你怎么只会这么对我!你怎么只会这么对我?!”心又痛又恨,狠狠地咬住他的胳臂,咬得很猛。

李风轻声地叫了起来,小红又心痛了,掀开他的袖子,看着那些疤痕,哭了起来,再次抱着他,说:“李风,不要再把我推出去了,不要再用你的往事来伤害我,我真的没力气了,如果你今天理智地赶我走,我真的不会再回来了。我也不会再好好的活着……如果人只有死了,你才会记住才会珍惜,我今晚就去上吊……”

李风说:“我不是推你出去。我只是希望你能清醒一些,我并不能给你什么……”

小红哭着说:“我什么都不要你给我。我只要我醒来,能看见你安静地睡在我身边,阳光照在你脸上,你不再忧伤;我只要我入睡时,能靠在你怀里,你温和的鼻息吹在我脸上,让我不再害怕孤单……”

李风不停地颤抖:“为什么?小红?为什么……”

小红的泪水接连不断地往下滚落:“因为我爱你,真的很爱你……”再次哭了起来。

李风紧紧地把小红抱在怀里,说:“我也是,小红,我也是!”眼泪疯狂地流。

(四十二)

小红和李风在次年的“情人节”结婚了。

辣椒携老公登门拜访。坐在新房里,辣椒眉花眼笑的说:“哟嗬,终于当上刀鞘了,不容易啊,不容易!我真是功不可没啊,功不可没。”

小红一把给她推去:“就你说什么我当把刀鞘也要伤筋动骨,乌鸦嘴,老娘因而受了不少的恶罪!”

辣椒笑:“怎么能叫乌鸦嘴呢?只能说我目光如炬。你受罪是注定的,谁让你是‘死鸭子,嘴巴那么硬?”抬头就看到新房里那幅《叼着玫瑰花的女人》,笑说:“李风给你画的?不错啊,真让人羡慕!”

小红郁闷:“羡慕什么啊?我们这种当小老婆的,只能得到人家几根线条,你没看我家大姐的那几幅画,你拿着放大镜看,还能看到毛孔呢!”

辣椒说:“得了吧,人家李风够对得起你的了,手颤抖成那样,还能给你作画,是我啊,遇到你这种要脸不要命的人,直接在画布上吐两口口水,你要态度好点呢,我还泼点色彩,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要还那么臭嘴臭脸的,我就再吐两口口水,淹死你算了……”

小红尖叫着扑向辣椒,说:“你奶奶的,我让你当即流产!”

辣椒捂着肚子,呼天喊地:“老公,快来救命啊!小红要让你们蔡家绝后啊……”

李风和辣椒老公就在外面坐着,李风问辣椒的老公:“平时她俩都这样?”

辣椒的老公说:“平时?平时比现在恐怖多了!特别是俩人凑在一起看电视剧,从头骂到脚。你不知道有段时间放《金粉世家》,某台,我也不记得了,一天一集,小红定时跑来,和我老婆一起看,一起骂,什么花样的话都说出来了。我听得头大,我说:‘不喜欢看,就别看啊!把台调了,小红暴怒,大叫:‘谁让你调台了?谁让你调台了?无组织无纪律!夺过遥控器,按了回去,还对我老婆说:‘辣椒,放狗!……”

李风大笑:“你怎么办啊?”

辣椒的老公说:“我还能怎么办?就像现在一样,站在阳台上抽闷烟,听她们俩胡言乱语……”说着眉开眼笑地拍着李风说:“不过以后我就不孤单了。”

李风苦笑:“看来想过点平凡的生活也不容易啊!”

可不是吗?生活是挺不容易的,爱情也是,工作也是,什么都是,都挺复杂的。但总有它美好的一面。如同我们头顶的天空,总有阴云,又有雷电,刮风又下雨,但最终仍然是一轮艳阳,照耀着我们渴望美好的心灵。

(全文完)

猜你喜欢

小红老妈辣椒
爱逛街的老妈
原来,你还是这样的辣椒
你的辣椒结出果实了吗?
“精明”的老妈
辣椒也疯狂
“快点儿”老妈
拣辣椒
相亲
年龄的猜想
做个新版老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