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郑州 七年之痒
2012-04-29宁子
宁子
美女太多的城市过于香艳和激烈,只能做情人,而不能为家。
不同姿态的法国梧桐便是这座城市的情人
周末的上午9点半,深冬,零下三度,阳光稀薄,我裹在一件灰蒙蒙的大衣里走在街中,去接出差路过的大学同学。她在电话里说,会在省博物院大门西边等我。
这是每次有外来的人时我既定的见面地点,所有出租车的师傅都能找到它。距离我居住的小区大约500米,七年之后,我依然没有光顾过那个从远处看过去一如金字塔般的华丽建筑——它真的离我太近了,唾手可得,所以我一直懒得光顾。
太容易得到的,我們总会不着急,总觉得它会一直等在那里。或者风景,或者感情。
我一边走一边抬头看离我越来越近的这栋建筑,然后穿过农业路,博物院大门就近在眼前了,我径直朝着门的一侧而去时,听到背后有人喊我的名字。
回过头来,看着同学,我自嘲地笑,七年后,我依然无法准确分辨东西南北,我从来到这个城市的第一天就开始迷失至今。她笑我,还是那么晕。
是啊,还是那么晕,没有方向感,这座中庸的方方正正的城市同样没有让我清醒。我接过她的行李箱,拖在手里,带她回家。
她仰头看两旁的树,咦,郑州不是叫绿城吗,哪里绿?到处苍黄黄的。
是啊,我也是来到这个叫郑州的城市之后,才知道它还有另外一个美好的名称,叫绿城。但是绿城的绿和冬天毫无关联,我只能对她说,你可以春天或者夏天来。
她大笑。我知道她笑是因为全世界的春天和夏天都是绿的,并不是此城的专利。但是,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想起初来的七年前,想起那个7月的早上离开火车站后坐在出租车上走过的那些路,路的两旁生长多年的法国梧桐那样尽情恣意地伸展着枝干,茂密葱郁的叶子遮满整条路的天空,阳光被枝叶切割成小小碎片,闪闪烁烁,如一小块一小块晃动的金子。
每座城市都有属于它的树,树是城市的情人。几乎每一条路上都是这种生长多年、修剪成型的法国梧桐,树干有着光阴的斑驳痕迹,枝桠成“丫”字形向两边伸展。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的黄昏都在文化路的“工大”校园内度过,那个校园的法国梧桐,笔直高大,所有枝干都自由地向上伸展。我穿行其中,呼吸顺畅,脚步轻盈。
于是我知道,不同姿态的法国梧桐便是这个城市的情人,唯一的情人。仅为此,绿城就有了外人无法知晓的一层含义。
二七纪念塔替代了亚细亚
同学问我,那个,那个什么还在吗?你带我去看看啊。
我知道她说的那个什么——很早以前,央视重复播放一个充满诱惑力的广告:中原之行哪里去,郑州亚细亚。
对,此城是郑州,又名绿城。
但是,真的很抱歉。我对她说,亚细亚在我来之前就死掉了。它繁华登场、寂寞落幕。
她有些遗憾。其实我也曾有遗憾,亚细亚是我来这之前对这个城市唯一美好的想象。因为这种遗憾,我来到的当晚,便去它的遗址凭吊了它。结果,我惊喜地发现,亚细亚遗址的旁边,正是这个城市另一个标志性建筑“二七纪念塔”,还有“二七”旁边美丽的天桥。
天桥是用湖蓝色的玻璃构建而成,环绕成一个方形,在夜晚的霓虹下像一个玻璃的宫殿。7月的城市炎热而喧嚣,玻璃宫殿般的天桥却像这俗世中的天堂一隅,清澈晶莹,让我有幻觉,穿过它,就是时光的另一端。
旁边的“二七塔”,恰在此时响起缓缓的钟声。
那个夜晚,我对这座刚刚投奔的城市,就那样产生了一种无可言说的迷恋。于是决定留下来。我寻到一个居所,开始尝试一点点融入此城的节奏和气息。但熟悉之后,最初的迷恋烟消云散,只剩下习惯与包容。习惯与包容了在我最初听来扎耳的口音、空气的浑浊和干燥,还有饮用水中漂白剂浓烈的味道……
七年后,我可以如此娴熟地对初来者介绍这个城市的种种:新建起的繁华的郑东新区、CBD商业圈、郑开大道、第四座建造在黄河上的高铁大桥、BRT和修建中的地铁……所有一切,都是我来到郑州以后发生的事。
没有美女的城市合适安家
而我也已不是七年前那个青涩的人。我的脚步早已放缓,不再对我无法适应的一切挑三拣四,偶尔去光顾此城人百吃不厌的烩面馆,去某个小巷的老茶馆要一杯正宗的信阳毛尖,听一听热闹敞亮的豫剧小段。也会随着周末的暴走族长途跋涉至花园口,结伴在黄河畔的渔船上要一桌农家菜,压轴的当然是新鲜的黄河鲤鱼,自愿地小醉一场。然后扯起嗓子喊两句“谁说女子不如男”,倒也是字正腔圆。
烩面和毛尖或者豫剧都非我所好,我更喜欢家乡稻米和茉莉花茶的清香味道,还有京剧的西皮流水。但是没有关系,我已经学会和这个城市带给我的种种不适握手言和。
此城有它的宽厚包容,它像收留任何一个“入侵者”一样收留了我,予我一份工作,一个小而安逸居所。小小房子却有着宽敞的落地窗,午后,晴朗的日子,阳光会撒满房间每一个角落——因为迷失方向,买房时,我问带我看房的英俊男生,是南向吗?他很确定地告诉我,当然。
我相信了他,也从此在四季都拥有了满室的阳光——我从来都不怕迷失方向,我信任所有告诉我方向的人,在此城,也从来没有被欺骗过。
这七年,这座城市待我不薄。纵然我不满它的平庸、它的慵懒和不洁,走很远找不到像样的公厕,甚至女子都不时尚不出色。
中午,坐在“合记”靠窗的位置,我用它的招牌烩面招待同学的时候,她对我说,郑州女孩好像不够漂亮时尚。
其实不久前,路过此城的一个朋友回去后发微博也说,郑州无美女。
他们说的是真的,这真的是一座缺乏美艳女子的城市,可是,因为没有所谓美女,所以它看上去如此平和安静,没有纷争和动荡。我对他说,美女太多的城市过于香艳和激烈,只能做情人,而不能为家。家就是平和安静的,充满尘世的烟火气息。
于是我想,我能在此城停留七年,也许与此有关,在这样一座缺乏香艳气息的城市里,我这样一个相貌平平的女子有一种简单的安全感。与美女并肩而行,我总是有小小自卑,无力从容。
但此城不曾给我这种压力,它平凡而简单。就像这烩面——没什么特别嘛。同学说。
我决定留下来,与此城到终老
是没什么特别,甚至七年之后,我依然没有喜欢上它,可是你看这偌大餐馆中满满当当,迟来的人坐在旁边拿着号码等候翻台,我的同事,如果他们出差超过三天,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直奔烩面馆,他们会边吃边说,全世界的烩面都没有郑州的好。更据说,“合记”的老板娘是真的每天数钱数到手抽筋……
同学的眼睛张得很大,真的?
真的。这就是这此城人与生俱来的对这个城市的热爱。这种热爱成就了这个城市的家常平庸,为此,谁都可以选择留下来,它不挑剔、不锋利、不高高在上。
然后我们不再说话,专心吃完了那碗代表这个城市的烩面。
回去的路上,在朝小区转弯的路旁,我看到树叶干枯稀少的法桐树上,有一个清晰的月牙痕。
就这样停下来了脚步。如果没有记错,那是从路口开始朝左走的第9棵树,七年前,我在那棵树下和一个温和男子有过一场缠绵拥抱。七年前,我是为他来到这个城市,但我们最终却没有成为爱人,后来他走了,我留下来,和这个城市纠缠不休。
就这样过了七年。
这是七年后的冬天,我有了想离开的念头,然后,这个念头被一碗味道平平的烩面和一棵树上古老的月牙痕打消了。我知道用不了太久,我就会迎来此城最让我迷恋的春。
迎来绿城蓬勃招展的绿。
然后我知道,我和这个城市的七年之痒已经过去了,接下来,也许会是1七年,2七年……它将彻底成为我的城。我和它相互陪伴、抱怨、拌嘴、恩爱,到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