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更新中的古韵流逝与新反哺机制
2012-04-29胡小武
胡小武
导读:城市的历史遗存与文脉,构成了一座城市的古韵,是城市的魂。但这些城市之魂,在城市现代化与城市更新浪潮中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冲击与破坏。努力发掘城市古韵的现代价值,让城市古韵古风提升城市的文化品位,并转化为城市的文化资本、形象特征、时尚符号,应该成为当前城市开发与更新的重要命题。
DOI:10.3969/j.issn.1674-7739.2012.02.016
关键词:城市古韵 现代时尚 融合机理 文化品位
城市现代化与城市历史文化遗存保护,似乎进入了一个死胡同。“大拆大建”与“大破大立”在土地财政与地方融资平台的制约下成为了一种常态。正是在这样的“常态背景”下,象征历史古韵的城市历史文化遗产、遗存与民俗风情日渐消失殆尽,城市记忆开始进入了“纸上记忆”或“图上记录”窘境。如何以大历史观与城市文化资本视角,理解城市文化古韵,承继历史文脉,守护城市灵魂和传递城市记忆,成为当下中国城市化、城市更新、城市现代化进程的重要命题。找寻城市古韵与现代时尚的“互衬转化”机制,建构一种新的城市时尚观,或许能够融合新与旧、传统与现代、历史与未来、古韵与新貌,建立新的“城市更新范式”。
一、城市古韵的“凝视”价值与“文化资本”属性
(一)城市古韵:代表城市的古典美学趣味
城市古韵是由城市各种形态的历史文化遗产遗存和传统民俗风情风貌所勾勒、凝结而成的一种怀旧主义美学观感,代表了一个城市的古典美学趣味。这种观感,通常演化为一种集体主义的怀旧情绪。并且,现代社会人们能够通过对于城市古韵的“‘凝视来感觉、建构与发现这个城市的差异和个性”,[1]通过视觉符号和感动心理来构建对于一个城市的喜爱程度。因此,城市古韵具有重要的旅游凝视价值。
例如,在上海欣赏到高楼大厦旁的一幢低层洋房,多数人会产生一种惊诧感,惊诧于古典对抗现代的张力,惊诧于洋房建筑的小巧精致,感觉到街区中的一种文脉涌动,大多有一种关乎殖民地时代的外国人在中国的奢华生活的想象。这一切的惊诧、感觉、想象,便构成了一种怀旧主义的情绪。特别是参观一些大体量的公共建筑,如在城市街区里发现了老基督教或天主教堂,或看到南京总统府、夫子庙、朝天宫这样的大体量建筑,多数游客都会萌生出一种神秘感,或者震撼感、崇拜感,因为大家看到了一种远远大于个体、高于个人生命的历史遗产的庄严形象。这些历史建筑所勾勒出来的美学形象,经由个体心理感觉,便转化为城市文化认知,也塑造了城市的文化形象。这些或令人感动、或令人崇敬、或令人惊诧的、或令人好奇的历史街区、历史建筑、历史文化遗存以及非物质文化遗产共同形成了一个城市的历史文化资源,这些资源一经对外呈现或传播,便具有了文化资本属性。
(二)城市形象:构筑城市的历史文化资本
城市的历史文化资源对于城市形象建构和城市营销而言,是一笔丰厚的文化资本。城市是经由历史沉淀而遗留的历史文化资源,“是一个城市文化个性的生动体现,也是一个城市能够成为文化名城的最为独特的文化优势。”[2]衡量一个城市是否具有文化厚度与文化记忆,都必须追问至城市历史文化遗产的层面。中国最具知名度的旅游城市,如北京、上海、广州、西安、南京、杭州、厦门、洛阳、苏州、扬州等,几乎都是非常著名的历史文化名城。国外著名的旅游城市,如巴黎、伦敦、罗马、雅典、米兰、佛罗伦萨、维也纳、柏林等,也是国际上最具历史文化声誉的城市。这些优秀的旅游城市以及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城市,全都是拥有数量最多、保存最好的历史文化遗产之城,而且这些遗产历久弥新,越来越成为象征城市文化内涵、提升城市形象、促进城市营销的重要资产。
甚至是一些较小的历史文化名镇,也在极尽所能地挖掘、传播自己的历史文化资源,希望通过这些“文物宝贝”来扩大知名度,提升美誉度,促销城市的旅游资源,并带动外来投资。湘西凤凰古镇、平遥古城、苏州、周庄、同里、甪直、千灯、浙江乌镇等,都从这些历史文化资源与遗存中,获得了现代旅游产业所带来的最为丰厚的价值回报。特别是大都市的历史文化资源,在现代化城市建设中,越发凸显了其不可替代、不可复制的古典魅力。例如上海的石库门、外滩、洋房,因其古老而经典;北京的故宫、胡同、四合院,因其传统而勃兴;扬州的老街、南京的民国建筑与明城墙,广州的骑楼等,皆因其显著的历史文化特色,而彰显了城市人文的深度与厚度。一个旅游者,去一个城市除去看写字楼、看商场、看马路,一定更是看那些历史遗产、遗存、老建筑,并因之被吸引而感动。“不到长城非好汉”的另一层意思是“去了北京必登长城”,因为长城就是中国最典型的历史文化遗产,世界认识中国最主要的符号。
所以,在一个符号消费的时代,绝大多数经典的文化遗产,都成为了一个个文化符号,不断吸引着众人的前来探寻。这种“符号价值”通过现代消费主义转换为旅游、观光、感动、喜爱、记忆、珍藏,最终形成了一种城市文化资本。
二、城市古韵的三重独特内涵
城市古韵经由人们视觉、感觉、知觉、触觉的解构,并最终建构出一个城市的形象。城市形象包括了城市理念系统、城市行为系统和城市视觉系统。城市古韵的独特之处在于能够同时建构城市形象三个层面的内涵。
(一)城市性格与城市历史的稳定要素直接相关
城市历史文化建筑遗产的保护程度与遗存数量,决定了一个城市的历史纵深度以及城市文明的传承度。比如今天衡量一个城市的历史文化知名度,便必须从遗留至今的历史文化遗产中去找寻证据。一个没有任何历史古韵古风的城市,不可能被认定成一个历史文化名城。更重要的一点是,城市理念系统当中核心的城市精神与文化品格,大多都与城市的历史直接相关。比如讲上海的“海纳百川、追求卓越”的城市精神,必然离不开上海开埠以来“国际化”城市性格,那些外滩建筑群、洋房区、基督教堂等高楼大厦勾勒出来的“国际化、西方文化”背景,便是代表上海早期国际化、多元文化的历史明证。也因此,今天在进行城市形象的设计与建构时,我们必然需要从城市历史古韵、历史建筑、历史故事中挖掘那些持续稳定的文化要素,以准确把握一个城市的精神与理念系统。
(二)城市古韵与民风民俗的人际传承密切相关
城市古韵古风折射出市民行为与市民性格,也更深层次地体现了城市历史文化底蕴对于城市文明的传承功能与文明内化的塑造功能。北京人的大气、上海人的精明、苏州人的婉约、杭州人的精致、扬州人的从容、南京人的淳朴、宁波人的外向,无不与这些城市深远的民风民俗与生活习俗相关。这些历史上形成的民俗民风,通过世世代代的人际传承,自然延续到现代人的行为价值体系之中。说苏州杭州的女人具有某种古典美,说北方女子更为粗犷和朴实大方,这既说明了人文性格在不同地域、不同城市之间具有天然的差异,也说明了这种差异正是源自城市留存的古风古韵与民风民俗的地域性差别。
(三)建筑遗存与城市历史的认知价值紧密相关
建筑遗存则直接建构了一个城市的历史景观视觉形象。城市VI系统是“由一个城市的建筑景观标志即城市地标、徽标、街区景观、天际线、标志性雕塑、指示系统、城市色彩、自然景观等一系列的物理的、空间的、形态的物质要素所构成”。[3]这其中,城市地标、街区景观、标志性建筑、自然景观乃至城市徽标,大多都是以“历史厚度”来支撑。北京的故宫与胡同、天津的老街区、青岛的洋房、上海的外滩、广州的沙面、南京的鼓楼与明城墙、西安的钟鼓楼、苏州的园林、扬州的东关古街、杭州的西湖等,都以建筑的历史纵深度,历久弥新地构建了一个城市视觉系统的古典美印象。今天,很多城市高楼林立,但那些象征城市文化地标的历史建筑,却从来不以其体格小而失分,相反,只要文化含量、历史底蕴、遗产价值足够丰厚,小小的一个杜甫草堂可以成就成都的高大视觉形象,一条南湖的小船也能成就嘉兴的高大革命形象。所以,城市古韵对于构建城市视觉形象当中的直观性、感知性、审美性、记忆性层面,具有极为重要的认知价值。
三、城市古韵的消逝与“文化资本流失”
(一)城市古韵的遗弃破坏与城市更新规划的短视
中国进入了全新的城市大发展时期,但也是城市古韵消逝与城市文化资本流失最快的时期。大多数城市在成片规划、成片拆迁、成片建设原则指导下,将原本可能具有保存价值的城市历史建筑、历史街区都清除殆尽。当现代性的“水泥森林”战胜了传统的“城市古韵风貌”时,城市也最终失去了文化个性,落入了单调乏味的“千城一面”的困境。
北京的四合院、城墙、名人宅邸这些特别具有古韵风格的建筑,在每一次的城市更新规划中,都遭受了巨大的破坏与清除。南京的民国建筑,更是成片地拆除更新。虽然还保留了部分民国风格的建筑,但作为一座极具古韵的南京城,已经难以再寻觅到千年古城的那份古朴与厚重感。上海的里弄、民国建筑、花园洋房,也只在少数角落得以保留,大多数都早已被城市更新工程所拆除,踪迹全无。广州、天津、武汉、重庆、沈阳、杭州、洛阳等历史文化遗存丰厚的城市,城市文化资本流失得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快。从“梁思成之呐喊”,到“冯骥才哭老街”,无不诉说着人们对“城市古韵”的一种集体性追问。
另有一些城市,历史文化遗产也算丰富,但由于城市发展理念更趋向于现代化,历史文化建筑仅仅只是一种点缀,因此其城市古韵也难再寻觅。比如南通、无锡、常州、宁波、温州、金华、徐州、芜湖、安庆这些城市,便难一睹其城市的原先“历史”风貌。还有更多的历史相对短暂、历史文化遗存相对较少的城市,已直接被一种现代化城市理想,一刀切地进行了城市的“整体性更新”。毫无疑问,这种城市现代化的结局,便是形成了典型的“城市历史失语症”的中国城市风貌体系。所以,自陆大道提出的中国所遭遇的“城市化大跃进”[4]以来,中国城市古韵日趋消逝,城市“视觉苍白症”日益突出。
(二)城市古韵的保护陷阱与城市文化资本的流失
城市文化遗产的消逝直接带来了城市文化资本的流失,而对这种文化资本价值认知的误区,又将城市引入了一种既无个性、亦无特色的“平庸城市”陷阱。一个没有城市古韵的城市,很难形成高贵气质,一个没有气质的城市,便是一个苍白无力的庸碌型城市。《马丘比丘宣言》中写道:“城市的个性和特性取决于城市的体型结构和社会特征,因此不仅要保护和维护好城市的历史遗址和古迹,而且还要继承一般的文化传统,一切有价值的说明社会和民族特色的文物必须保护起来。”在进入后工业社会的城市时代,没有历史遗产和城市古韵的城市,又突然陷入了“工业化城市”的“落后”发展局面。因此,一些城市看似现代化高楼林立,但却不免陷入了徒有华丽外表的诟病。
城市历史文化遗产和遗存所组成的城市古风、古韵,在后工业社会越发显现了“遗产价值”。城市通过对其历史文化的节庆、庆典,以及SOHO街区开发,不断将城市历史文化遗产转化为新的发展性资源。扬州的“世界运河城市论坛”、“南京历史文化名城博览会”、“大理古城旅游文化节”等越来越具有了文化产业、旅游产业发展的高度。而纵观那些“遗弃”城市历史文化遗产资源、破坏城市古韵魅力的城市,根本不可能举办源自城市历史文脉的重大节庆、节日与文化盛会。城市发展的短见,最终需要付出重大的代价,失去更多的发展机会,而且这种发展中的破坏,在越来越多的中国城市中得到了印证。
四、城市古韵与城市“时尚符号”的价值重构
(一)城市古韵诠释后工业社会的“符号价值”
城市在从传统向现代嬗变的过程中,往往形成了一种相益得彰的格局。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交相辉映成为新的共识。因此,城市古韵的维护、城市遗存的保护,往往能够有全新的“后工业社会价值”。后工业社会是社会发展历史阶段的“否定之否”,LOFT、怀旧主义、SOHO、新古典审美、保守主义取向的先锋意识等,无不诠释了在城市现代化时期,后工业社会特质越发明显。因此,象征前工业时期的历史文化遗产、遗存、民俗风情等这些城市古韵的载体,越发具有了后工业社会的“符号价值”,比如历史空间成为一种消费品,即“它被消费——但(被消费的)不是它的物质性,而是它的差异”。[5]这种历史街区空间的商业化消费早已成为了一种新的时尚。
(二)城市古韵有助于文化资本化的日趋成熟
将都市工业遗址转化为现代创意产业园,便是将城市古韵与现代时尚结合起来的潮流。2003年7月,在俄罗斯北乌拉尔市,国际工业遗产保护协会通过了旨在保护工业遗产的《北乌拉尔宪章》。自此,国际工业遗产保护开始有了一个国际性的共同纲领,获得了国际共识并开始了新一轮工业遗产保护的全球性浪潮。上海的田子坊创意公园、北京的798创意产业园、南京的1865创意产业园、红山创意产业园、杭州的LOFT49、无锡的运河创库、扬州的运河边酒吧等国内数百个案例,都表明了古韵与时尚的结合,表明了工业遗产的文化资本化与空间增值开发也日趋成熟。而上海新天地的休闲街区、1912休闲酒吧街、北京的前门等,则是极大地利用了城市古韵风貌建筑,释放出极具怀旧主义的时尚价值。这些“因古而新”的空间价值,早已超越了现代化的写字楼,成为了一种城市稀缺空间。与此同时,国际上那些城市古韵保存得完整的城市,几乎都成为了世界旅游文化名城。如数百年未变的圣彼得堡、阿姆斯特丹、威尼斯、米兰、马赛、普罗旺斯等城市,早已是世人参观访问的圣地。由于后工业社会的典型代表是休闲社会,因此旅游休闲将极大地提升城市旅游经济增长。不过照目前状况而言,我国对城市古韵的文化资本价值还有待进一步开掘。
(三)城市古韵具有延续“活文化”的增值功能
在国内,丽江、苏州、开封这三个有代表性的古城,在发展中遵循的第一原则就是延续古城文脉、保留古韵。丽江古城面对的是如何延续千年的民族的“活文化”,将整个历史古城作为一个开放性、原生态生活景区;苏州面对的是如何在保护古城风貌的基础上,发展新城,最终形成国内完整的古城保护区,并极具古城生活形态与人文活力;开封则是运用经典纪录,恢复古代的民众风情,提供城市品位。这三个城市都是著名的历史文化名城与旅游名城,城市古韵为这些城市提供了全新的“符号价值”与“文化增值功能”。1986年由英国费尔顿爵士起草的《保护历史性城市的国际宪章》中指出:“为了最大限度地有效,历史性城市和区域的保护必须是一项关干各个层次的经济和社会发展及体型规划的完整的政策的组成部分。”[6]
国内外先进城市的成功经验表明:城市发展要强调历史精华的传承和特色的回归,要强调城市文化内涵和文化品质创新提升,要倡导时代精神的融合和现代文明的注入与完善,要铸造城市文化活力的特质和烙印,要奠定跨越发展的意识形态基础和创新创业的文化动力基因,从而传承与创新城市精神,引领城市物质与精神文明的进步,真正使城市的“文化遗产”转变为“文化财产”,将历史文化遗产融入到现代化建设中,兑现城市价值。而城市古韵,则通过文化资本化的开发、城市形象的构建、符号价值的再现,最后转化为了一种新的现代时尚,从城市审美、空间品质、城市记忆等层面构建城市发展的现代价值。这么做,既是一个城市更新的理念选择问题,更是一种现代社会的价值偏好,因为凡是历史古韵呈现得越丰满的城市,城市魅力越强大,城市竞争力也会越强劲。
参考文献:
[1]John Urry.游客凝视[M].杨慧等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2.
[2]张鸿雁.城市形象与城市文化资本论——中外城市形象比较的社会学研究[M].南京:东南大学出版社,2002.132.
[3]张鸿雁.城市文化资本论[M].南京:东南大学出版社,2010.397-398.
[4]吴兴人.吴兴人时评杂文选[M].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2007.313.
[5]鲍德里亚.物体系[M].林志明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223.
[6]Steven Tiesdell, Taner Oc, Tim Heath. RevitalizingHistoric Urban Quarters[M]. Architectural Press, 1996.56.
责任编辑:张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