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王医生家的墙(外二篇)

2012-04-29赵淑萍

文学港 2012年2期
关键词:教辅书阿根外孙

赵淑萍

王医生又说:“我该买辆车了。”

“买车?你不会喝醉了酒去撞墙吧?”妻子说,而且特意在“墙”字上加重了音。

王医生马上像一个被戳瘪的气球,讪讪的。他抬头看了看他屋里的墙。整个客厅布置典雅,气派。可就是那一块墙,明显是新刷不久,像人没有涂匀雪花膏一样,集中的一垛,格外醒目。

王医生没有别的嗜好,就好喝酒。几杯酒下肚,舌头僵硬,筷子掉了又捡,捡了又掉。等他自己也觉得不能再喝了,就会摇摇晃晃站起身,拿起那把榔头,去敲那一块墙。

王医生是皮肤科医生。酒一喝醉,什么职称晋级那些个不如意的鸟事,在他胸中似乎就是一堵无形的墙,堵得他发慌。看到眼前这堵墙,他就奋力要去敲碎它。一榔头下去,哐当一声,很清脆,他格外地亢奋起来。接着又是几榔头。马上,那一处墙就斑斑驳驳、伤痕累累了。等看到里面的砖了,王医生才歇手。他的妻子和女儿对这一幕早就司空见惯,也不说他,她们知道,说了他,他会更起劲。

第二天呢?他清醒了,看着自己的“杰作”,一个电话打给泥水匠,让他来修墙。

泥水匠是他的病人,患了脚癣,经常到他这里来配药、打针。两人还挺聊得来。一个要治脚,一个要修墙,脚癣治好了又发,墙修好了又破,真是一对密不可分的难兄难弟。泥水匠对他家的这处墙,已经驾轻就熟了。修来修去,是老地方,破损的程度每次一样,连“复发”的频率也差不多。他三下两下,就糊好了墙。说也真怪,每次他来修墙时,就觉得脚也开始痒起来了,于是,他顺便又配了些药。

因为王医生的“恶劣”表现,家人、亲戚竭力反对他买车。

可是,直到有一天,他的同事都有了车,甚至年近六旬的也考出了驾照。他觉得再不买车就成了古董了。好说歹说,也去考了驾照,买了车。车买了没几天,就有了酒后开车要判刑的法规。他的一位朋友,因为喝了一点点酒,被测出了,坐了几天拘留。这下,王医生怕了,凡是开车,他绝不喝酒。渐渐的,喝酒的次数少了,后来居然把这个瘾头给戒掉了。

现在,他家的那堵墙,已经好久没破了。奇怪,那个泥水匠的脚癣也好久没发作了。但是,他们哥俩,总还是惦记着对方。一天,泥水匠说他要来看看王医生。“王医生,你家的墙……”“我家的墙以后不用再修了。”王医生说,“如果严禁酒驾的法规早颁布就好了,这样,我早就买上车了。”他现在气色很好,红光满面,最近又升了高级职称。“王医生,墙,让我再重修一下?”“不用了。”泥水匠吞吞吐吐地说:“王医生,你以前常砸坏墙,我也偷懒,心想反正下次还要修的。那墙修得不牢固。现在,我得给你好好修一次。”泥水匠说。

王医生笑了。怪不得,他每次敲墙都那么省力,轻轻挥几下,“目的”就达到了。但是,他没说出来,他也有私心,为了让泥水匠来修墙,他故意不配足药,让泥水匠的脚癣不完全断根。而最后一次,他却给他用足了药。

“好的,兄弟,下星期你来我家。我请你吃饭。以后咱可别断了交往。”王医生紧紧握着泥水匠的手。

一本废纸堆里的教辅书

她来到儿子曾经就读的这个学校。她是来收废纸的。儿子就读时,她怕儿子难为情,从来都不露面。现在,儿子保送上了重点初中,她可以挺直腰板进来了,而且,碰到儿子以前的几位老师,还可以道个谢。

一圈转下来,她已经收了好几百斤废纸,里面有旧报刊、旧书籍,还有不少学生试卷和用过的作业本。突然,她看见一个办公室整出的报刊书籍里,有一大叠崭新的辅导书。这些教辅书,每本都不一样。翻开来,每页题目都做了,但是,没有红笔批改过。

一本教辅书的封面似曾相识,她仔细一看,“江羽”,是儿子的名字,翻开,是那熟悉的清秀的字迹。

两年前的一个寒假,儿子说,老师假期布置的作业是自己选择一本教辅书,独立完成里面的习题,开学上交。她和儿子一起去新华书店。儿子挑了这本辅导书,但价钱很贵,20多元。当时,家里很困难,老人生病,丈夫那个单位不景气,她下岗后收废纸、废品。儿子看了看价钱,就说:“妈,我们不买这一本,挑一本便宜的。”她知道,儿子是优秀生,这本冲刺重点中学的教辅书正是他所需要的。她咬了咬牙,买了下来。

儿子做完了,有几道题有疑问。她说:“开学了老师会改的,你到时认真看。”后来,开学了,教辅书交上去了。她问过几次,儿子说:“妈,老师还没发下来呢。”再后来,她就没问,以为老师肯定批改过了。

现在,她看到这本教辅书,真的很辛酸。老师居然没改过。看那么叠大小厚薄不一的教辅书,似乎翻都没翻过,就被搁在一边了。两年后,它们被作为废纸卖了。为了那本书,她甚至早上吃泡饭,仅就3根萝卜干下饭,就为了抠出这20多元钱。谁知道这些教辅书背后的故事呢?她的心被刺痛了。

她很犹豫。儿子保送上了重点初中,她感谢这个学校,感谢老师。而且,儿子对那位老师的印象还是不错的。每本不同的教辅书,改起来实在不容易。可是,不能全改,可以抽几道改呀。或者干脆还给学生,让他们挑不会做的问也可以呀。她再粗粗整了一下,这样的教辅书很多,想必其他班级的老师也有这种情况。最后,她拿着儿子的这本教辅书,叩开了校长室的门。

我就是那位没改寒假作业的老师。那天,校长把我叫到办公室,给了我这本没有批改的教辅书,说:“你可以不布置作业。一旦布置了,就要改。”

老师们,这是十五年前的事了。我感谢那位收废纸的母亲。她给踏上岗位不久的我,上了一堂大课。是她“批改”了我的教辅书。

著名特级教师王扬讲完这个故事,台下一阵沉默,接着,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带泥的萝卜

阿根嫂在地头走。在地里干活的人都跟她打招呼。

“老头要萝卜吃。挖空心思地要萝卜吃。家里有现成的,他一定要吃地头的萝卜。还指定要吃长水家的。”阿根嫂说。

阿根嫂从长水家地里拔了几个萝卜。萝卜带着泥,顶着粗长的茎叶。一个个雪白、匀整、光润。

阿根嫂急急地赶回家,怕遇上人又得解释一番。她回到家,拔掉叶子,洗净了,塞给阿根一个。瞎眼阿根用手一摸,说:“好萝卜!这才是带泥的萝卜!你想用菜场上买来的蔫萝卜蒙我,没门。我眼瞎,可我心里清楚。”随即,他狠狠地啃了一口,有滋有味地嚼着,那味道,不亚于吃脆梨。

阿根的地已经被房地产开发征用了。他只有一个闺女。闺女在镇上开了个小超市,生意很红火。村里人都羡慕阿根,不用种地,衣食无忧。只是,前几年,阿根的眼睛瞎了。瞎眼的阿根似乎越来越挑剔,越来越固执。

女儿从超市带来的蜜饯、零嘴,他碰都不碰一下。那些高档的水果他也不稀罕。那天,女儿给他买了一盒“樱桃番茄”。“这个季节哪来的番茄?”他说。“爹,这是大棚里培育的。又好看又好吃。”“强扭的瓜都不甜,反季的东西会好到哪里去?”阿根说。

有一回,女儿顺便从超市买了一包薄膜包装的萝卜。阿根一闻就丢在一边,说:“你忽悠我呀。”女儿说:“这是绿色食品。”阿根说:“没泥腥味。”

虽说阿根眼瞎后很少出门,但对地里的行情了如指掌。春天了,他嘴里喃喃“荠菜马兰头,姊姊嫁在后门头”。要他老婆去挖野菜。阿根嫂挖了荠菜回来,精心做了,他提起筷一尝,叹一口气,说“现在野菜也不香了,是不是地里农药用得太多?”对老婆买的菜,他总数落个没完,不是嫌不新鲜就是嫌地气不足。“老太婆,罗汉豆可以尝鲜了吧?你去东生地里摘。”“这几天葡萄当势,你去三叔公家给我剪几串。”“新腌的咸菜差不多了,你去阿旺家取一株。”他一施令,阿根嫂就得上东家西家去讨。有时她想给点钱,人家又不肯收,久而久之,她觉得很难为情,似乎欠下了一村子人的债一样。

女儿私下抱怨:“咱爹现在可真难伺候。这不吃那不吃,只吃刚从地头摘的,可苦了妈您。”这时,小外孙在旁稚气十足地说:“给外公装空调,让他不知道春夏秋冬,那他就‘点不了菜了。”可装了空调又怎样呢?瞎眼阿根真的像算命瞎子一样,能掐会算,每一个时令都“算”得准准的。阿根嫂不好意思向别人讨萝卜,那一天,去镇上赶集,买了几个萝卜。回家途中,用薄点的泥巴糊了糊萝卜,还是被阿根闻出来,说:“这不是萝卜地里的泥,吃你的萝卜我也不放心了。”

阿根总是吃时鲜,萝卜可是他吃得时间最长的一种蔬菜了。秋冬时他一直吃萝卜,或生吃,或烤着吃,或炖着吃,刨丝、切块,他永远也吃不厌。“吃萝卜喝茶,气得大夫满街爬”,“秋冬萝卜小人参”,阿根很有一套说法。而且,他每次都要地里新拔来的萝卜吃,特别是生萝卜,咬上一口,脆生生的,他精神会为之一振。他似乎闻到了泥土的味道,嗅到了田野的气息。而且,恍然间,他好似在自家的那块地里种萝卜呢。可是,那块地,现在早就建起房地产开发商的样板房了。

有一天,小外孙正在镇上小学上课,他爸来接他了。爸爸把他带到外公家,从来都是坐着的外公,这次却躺在床上。“你去拔几个萝卜来。”阿根吩咐道。小外孙很奇怪,但他随即跟他爸到了地头,拔了萝卜。那是个雨天,父子俩的鞋子都沾满了泥,沉沉的。萝卜上也沾满了稀软的泥,叶子湿漉漉的。听到门口的脚步声,阿根忙招手。外孙递过萝卜,阿根一把接住,好像接什么命根子一样。他摸着那稀软的泥,微笑着对外孙说:“外公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就爱吃萝卜,经常偷人家地里的萝卜呢。”阿根咬了一口,“真是过瘾啊……”他嘴角还沾着泥,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猜你喜欢

教辅书阿根外孙
对视
照相馆
怪人田阿根
湖北地区教辅类书店的发展现状与调研分析
不同寻常的暑假
外孙啊,姥爷想念你
记账让外孙有钱不乱花
教辅书 想说爱你不容易
顽固的教辅书
记住你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