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工的爱情

乐建中

一个会感动的人往往是一个善良的人，从这一点来看，我觉得自己也算得上是一个善良的人。

我曾经被一个人所深深地感动，以致时间过去了很久，这种感动的波澜还会时不时地在心中荡漾一番。这个人其实我并不认识，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我知道他的身份，他是一个民工。

我曾经一遍又一遍在心里描摹过他的形象：黑黢黢的脸，眼睛不大但显得机灵，机灵的眼睛似乎要给透着憨厚的神情增添那么两点在旁人看来毫不起眼的亮色。一定喜欢穿西装，很挺括的但是没有牌子的那种，领带的结口打得并不是很严实。下面穿着旅游鞋，有弹性很好的厚鞋底，一蹦就能跳得老高。走路喜欢蹦跳着走，然后喜欢突然地回头，用他那稚气尚存但不乏狡黠的目光含情脉脉地死死地盯着一个人，那目光一定充满了欣赏的温情，充满了怜爱的痴情，充满了憧憬的豪情——那个人，是他的女朋友。

当然，对这个民工的形象，我也仅仅是一种想象。想象有无数种，有句著名的话——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個哈姆莱特——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我也可以把他描摹成另一种形象：长长的头发乱蓬蓬地簇拥着，像一只将要倾覆的鸟窝，无法判断这是属于时尚的新潮还是意味着叛逆的另类。牛仔衫皱巴巴的，但依旧毫无顾忌地敞开着，全然不顾领头一边耸起，一边耷拉着，犹如一堵倒塌了一半的矮围墙。白色的回力鞋已经穿成了灰黑色，如果用一双黑皮鞋已经穿得有些微微泛白来描述似乎更贴切点。走路喜欢蹦跳着走，然后喜欢突然地回头，用他那玩世不恭的目光含情脉脉地死死地盯着一个人，那一刻他的目光变得纯澈了，那目光一定充满了欣赏的温情，充满了怜爱的痴情，充满了憧憬的豪情——那个人，是他的女朋友。

我也不知道无论我怎样变换他的装束，他的面容，他的神态，他的最后的一种姿态一定是这样的：用含情脉脉的目光死死盯着他的女朋友，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他，就是以这种形象定格在我心里的。但愿，我没有猜测错；但愿，他没有辜负我的猜测。

我知道他的事情是读了晚报上的一则社会新闻。他在新闻里有另外一个身份，这是一个令人们深恶痛绝的身份：小偷！

那是过年前夕，城市居民的阳台上已经挂满了年货，一只鸡一只鹅或者是一段鳗鲞一截火腿，城市上空的年味显得越来越浓。年味是会牵动乡愁的。许多民工已经开始踏上了返乡的路途，但是他和他的女朋友还留在这个城市里。或许他们要在工厂放假的最后一刻才决定离开，这样可以赚到更多的钱；或许他们决定留下来过年了，这样可以省下来回的路费。有一点我觉得是可以肯定，他们的境况是窘迫的。

不知在什么时候，女朋友对他说，要是能吃上腊肉该有多幸福呀！无法知道他女朋友说这话的情景，是牵着他的手，还是把头依偎在他的肩膀上？不过我相信，这是他女朋友抬头看到人家的阳台上挂着一块腊肉时的即兴感慨，是不经意地说起来的，就像说这霓虹灯真漂亮呀，说过了也就忘记了。谁都有表达愿望的权利呀！

但是那个民工却把这句话铭刻在心里了。不知道当初他是怎么想的：无奈？尴尬？愧疚……他是不是在那一刻轻轻地点了头，或者故作轻松地说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于是，他在晚上就去爬那阳台偷腊肉。我真的很疑惑：他在楼下徘徊的时候想过吗，这是犯法的事！或许他什么都没想，他只知道女朋友喜欢吃腊肉，他要满足她这个并不是很过分的要求，因为他爱她，他愿意为他做能够做的事情。他也许觉得他的这种冒险与有些人送给心爱的人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一样浪漫。爱有时候并不是富有人的专利，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方式表达着爱的信息，只是像他这样的民工表达起来会显得艰辛、苦涩。

显然他是不专业的，笨手笨脚，也不知道是怎样窜上去的，更无法想象是怎样摔下来的。他的鼻子是否已经闻到了香味？他的手指碰到了那块梦寐已久的腊肉了吗？我真的感到好奇。

现场的情况是，他没有偷着腊肉，却痛苦地蜷曲在地上不能动弹。警察要把他送到医院去治疗，但他一定要警察把他的女朋友叫来，并且非要女朋友俯下身来吻他一口，他才肯跟着警察走……

记者在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是客观的，冷静的，他没有被他的动机所迷惑，他报道的口吻甚至有点不屑，让人觉得这是一个既贪心又愚蠢还有点滑稽的小偷。

是呀，每个思维正常人都会说：要献殷勤就到菜场上去买呀！买不起？那就忍着点，难道还能去偷不成？

但是我总觉得这里面总有点什么东西让我感慨不已。那是什么？那是情理。对情理是不能不屑的呀。是的，法律并不是一定跟情理站在一起的，法不容情呀！但是我在想：现在多少人会为了爱情而冒险？现在很多人在表达爱情的时候是很豪华的，但是轻轻地剥开金钱的包装纸，里面其实是一文不值的。

过了很久我还在想，他这样的行为处罚起来并不会很重吧？要是当时我在现场，我想我会送一块腊肉给他的，我会祝愿他新年快乐，我会祝福他爱情永恒！

这个民工为了爱情的浪漫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要是在现场，我还想跟他说一句话：在法律观念上你要向我学习，在对待爱情的态度上我要向你学习。

责编 晓 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