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复的细节与他国生活经验的呈现
2012-04-29李洁
美籍华裔作家哈金写作成绩斐然,已经获得了海明威文学奖、国家图书奖、福克纳小说奖等多种奖项。《等待》是他的多部在美国广受好评的小说中的一部。本论文将阐述在该部作品里,作者细心讲述故事,展示繁复的细节,让读者感受迥异的他国生活经验,进而上升为普遍的人类生活经验,认识人性之复杂。
长篇小说需要合理安排人物的命运,妥当设计复杂的结构,维持叙述的良好势头,写长篇小说需要作家做好持久写作的心理准备、时间准备。哈金一般利用暑假寒假,专注于长篇小说的初稿写作。哈金从俄国小说家们,如托尔斯泰等,那里学到许多小说写作方面的东西,诸如生命的悲剧意识、对弱者的悲悯。哈金是写作态度严肃的作家,他远离喧嚣与骚动,自甘寂寞,孤独地、耐心地用英文写完一部又一部有分量的关于中国人的小说。哈金的《等待》,据其本人讲,源于一个真实的故事。1982年哈金结婚,回妻子娘家,她娘家在山东的部队医院里。听说一个医生和乡下的妻子离了18年的婚,总算和苦恋18年的城里女人结婚了,但婚后相处得并不好。
《等待》是一部关于几个中国小人物在特殊的体制下与特殊的时代里,所经历的特殊的爱与恨的小说。从一九六三年底开始,孔林医学院毕业分配到木基军队医院当医生,孔林与曼娜相识,一直到一九七○年底,孔林与淑玉的头几次尝试离婚均失败。然后,相继叙述了从二十世纪七十到八十年代离婚过程中的几次关键事件,包括曼娜的几次相亲未成,终于成了老姑娘。最后记述了一九八四年终于离成婚后,孔林信守诺言,娶了曼娜,也仁至义尽地把淑玉母女办到城里,但孔林与曼娜结成婚却无力相爱。曼娜等待与孔林结婚,以及孔林等待与元配淑玉离婚。在孔林、曼娜、淑玉的等待之中,试图摆脱身心的痛苦、现实的困境,找寻人生的幸福、生命的意义。
讲故事需要下功夫,从头到尾讲好故事是很困难的。讲故事不是表层的问题,而是要讲出故事的复杂性与深度。在三角关系中,孔林与吴曼娜没有爱得死去活来,吴曼娜与刘淑玉也没有剑拔弩张,刘淑玉与孔林也没有你死我活。作者始终在平静地讲述故事,没有情节的高潮迭起,没有强大的震撼力。但随着情节的推进,读者便会感受到现实的种种无奈。
哈金认为,很多作家不注意在细节上下功夫,细节描写不够,只给人概念上的一些东西。而有些作家则不同,他们很注重细节,细节处理特别好,这是作家的才气。西方小说特别讲究这个。《等待》中的一些个别细节,比如淑玉的小脚,曾受到一些人的质疑与批评。而那些批评影响了《等待》在大陆的出版。不过,哈金自己讲,所写的“淑玉”来源于山东某地的一个真实人物。哈金认为,在写作与出版小说《等待》之前,他在美国已经以短篇小说家获得一定声誉,没有胡编乱造来欺骗读者。
美国评论界把这本小说当爱情小说来看待。哈金在小说里使用的细节和情节,相信对任何中国人来说都不陌生,中心人物都真实,恐怕正是因为这些人物性格的可信性,英文读者能够通过人性的层面进入对他们来说完全不可思议的社会环境与生活。读者通过阅读可以看见和体会到日常生活和细节。哈金的小说《等待》叙述细致,以此揭示个体的复杂心理,感知内心深处的不安,寻找生命的意义。融化在孔林血液中对官方体制法规的本能顺从促成了他消极耗损自己生命的方式——等待,这充分暴露了在特殊国度与时代一个体制内生存者的怯懦、患得患失。吴曼娜在结婚前“从来没有动过和孔林睡觉的念头”,因为担心被医院开除,担心被迫复员,被发配到边远地区。部队、组织、医院是她赖以生存的物质基础和精神支柱,在寻求人生幸福的道路上,她无能为力,她不可能比孔林走得更远。淑玉离婚前,她与女儿在乡下相依为命、长年寡居,对于孔林感情上的冷淡,她平静得近乎麻木,至于丈夫喜不喜欢是她难以顾及的问题;婚姻幸不幸福、需不需要改变也超出了她的思考能力范围。小说的最后部分,淑玉的平静的幸福、女儿孔华的不错的前途、孔林的自我的质疑、曼娜的身心的痛苦,均发人深省。对孔林而言,痛苦既包括等待的过程,还包括等到之后的失落。在漫长的等待之后,对饱经等待之苦之累的两人来说,青春已不再,爱情似枯竭。在小说末尾,孔林第一次和淑玉、女儿吃了一顿安心、舒坦的团年饭,孔林许下会很快回来的承诺,淑玉特地让女儿捎话给依然呆在曼娜身边的前夫——“她说她会等着您”。充满讽刺意味的是,生命回到了原点,孔林与淑玉重新陷入等待的泥潭。
哈金在平实缓慢的叙述中,逐渐展现出压抑而真实的生活,塑造出立体的人物性格。作者对人性的入木三分的观察、心平气和的叙述使故事的情节的推进不是突兀的、而是水到渠成,合情合理的。小人物总是无法绕开荒谬而致命的体制规定。读者在阅读中自然而然地对人物产生同情的理解和对自己、对世界进行审慎的反思。这些平凡小人物进行微弱的、无力的抗争之后,不得不向现实环境屈服,不幸地被命运无情地摆弄。悲剧色彩在叙述中一点点浓重起来,希望改变自己生活处境但又难以实现的失望心理揭示无遗。小说没有扣人心弦的冲突,却诠释出书中人物不满当下的生活与情感却又无力改变的无奈与无望。在失望中等待,在等待中失望的心态。这种简单、平实、古典的叙述其实更有可能揭示人性的本质。
哈金所讲述的独特的中国经验,总是能升华到人类的普遍经验的高度。哈金的多部小说的题材都是有关中国和中国人的,如《等待》书写的就是二十世纪四十至八十年代的中国经验。《等待》尽可能向读者展示生活的丰富面貌,让你自己来发现。它引导我们关注自身以外的世界,跨越种族、民族、国家等界限,并从中看到我们与这个世界的隐秘的真实关系,从他人身上了解我们自己。它在让我们看到人性的弱点与生命的脆弱的同时,对他人多一份悲悯与理解。
美国的批评家与一般读者都能品味《等待》,欣赏其文学魅力,感受作者所展示的社会责任与人性感觉之间的冲突。在哈金笔下,特殊的社会本身是一个巨大的怪兽,吞噬人的纯真、勇气、坚强。哈金揭示出了这种由痛苦、压抑进而麻木的“等待”性生存状态、人的精神困境与时代荒谬。全书那样令人窒息到绝望的压抑,既与特殊时代(20世纪40年代到80年代初)有关,也与传统文化(几千年专制导致的个人忍耐与麻木)有关,还与普遍的人性有关。读者因作家的洞察力、作品的真实感、揭示特定时代的生命真相的力度与深度而感叹。正如邱华栋所言,《等待》这部小说,描述了人类的一种普遍的困境:当你等待了多年终于得到了自己一直想要的东西的时候,却发现,原来,它并不像你当初想象的那么好。这种人类普遍的处境和困境,正是《等待》以其耐心的叙述告诉我们的,也正是对这种人类普遍境遇的表达,使小说具有了穿透人心的力量,使小说得以跨越了种族和文化,跨越了地理和语言,得到了很多人的青睐和感动。这就是《等待》成功的原因。
【参考文献】
[1]郭栖庆.无奈的等待,等待的无奈——哈金和他的获奖小说《等待》[J].外国文学,2001,(4).
[2]邱华栋.哈金:中国底片和美国景深[J].南方文坛,2009,(6).
[3]李志萍.论哈金小说《等待》的反讽艺术[J].名作欣赏,2010,(3).
(作者简介:李洁,九江学院讲师,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