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管理学的角度分析新闻集团的政治行为

2011年由墨多克的新闻集团在英国的分支（世界新闻集团）引发的窃听门事件激起了英国民众的极大愤慨。这次事件揭示出的英国政府与媒体之间的关系，更成为人们抨击的对象。人们普遍认为，正是政府官员与有权势的媒体之间的关系暧昧才导致了媒体的不合规行为愈演愈烈，最终造成了恶果。

窃听门事件始末

新闻集团在英国的竞争对手对这次事件的揭露和事后的爆料显示，新闻集团旗下的《世界新闻报》记者通过窃听获取新闻线索，并利用窃听到的信息威胁被窃听者使其提供更多的新闻线索。被窃听的人包括皇室成员、政府首脑、演艺明星和平民百姓，保守估计多达2000余人。此前虽有受害人报警，但因多达20%的英国都市警察从媒体的电话监听者那里收取贿赂，因此他们不愿意对窃听进行调查。[1]

这种情况直到2011年米莉·道勒事件被揭露引起了公愤才截止。警方发现《世界新闻报》曾雇用私家侦探侵入一名遭绑架的女孩儿米莉·道勒的手机语音信箱，为接收更多的信息，此人私自删除了其手机中的部分旧信息，致使女孩儿被杀后其家人和警方还认为女孩儿活着，严重妨碍了警方对女孩儿失踪案的调查。不仅如此，还有消息爆出该报曾在2005年7月7日伦敦发生惊天爆炸案后，为取得猛料竟窃听爆炸遇难者亲属的电话。

2011年7月伦敦警察局局长保罗·斯蒂芬森因涉嫌收受《世界新闻报》前副主编尼尔·沃利斯的变相贿赂，对调查窃听事件不力而迫于压力辞职。他先前聘任沃利斯担任伦敦警察局新闻官12个月，直至后者2010年9月因前一轮窃听丑闻离职。一天后，斯蒂芬森的副手约翰·叶慈也宣布因为2009年调查《世界新闻报》窃听丑闻失当而下台。

事件爆发后政府的调查也显示，在2007年，当《世界新闻报》前主编库尔森因卷入窃听皇室成员事件和贿赂警察的丑闻暴露不得不辞职时，卡梅伦却任用他担任保守党发言人，进入权力核心。库尔森被任命时只接受了最低级别的安全审查，而依照他的职位、接触到的机密，他应该接受更高级别的安全调查。卡梅伦任首相后，新闻集团的掌门人默多克是卡梅伦入主唐宁街10号之后第二位拜访他的人。另有报道称卡梅伦上任后的15个月中，他会见默多克手下高级管理人员多达26次。

不仅如此，默多克曾与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结成联盟，连续3次在竞选中支持保守党，使得撒切尔夫人连任首相。这种情况使得时任英国在野党工党领袖的布莱尔不得不于1995年前往澳大利亚拜访默多克，与新闻集团多名高层管理人员面谈。许多人批评布莱尔公开向媒体大亨示好，不过，布莱尔此举的成效的确明显，先前支持保守党的新闻集团另一报纸《太阳报》，1997年改变立场，转向布莱尔所领导的工党。1997年3月18日，《太阳报》发表声明，支持工党候选人布莱尔。当时，发行量高达250万份的《太阳报》不遗余力地吹捧布莱尔，终于使他胜出。布莱尔执政期间，默多克一直和工党政府关系密切，使其被形容为“编外”内阁成员。2003年，布莱尔决定派兵参加伊拉克战争前，3次与默多克通电话向其解释自己出兵的目的。布莱尔卸任后仍继续保持与默多克的友谊，并成为其女儿的教父。

每年夏天，默多克都会在伦敦举办英国精英大聚会。2011年6月16日，在伦敦金斯敦公园的聚会上，就聚集了众多英国政界、新闻界的高官以及社会名流。卡梅伦首相和夫人、反对党工党领袖米利班德夫妇以及多位内阁政要都成为座上宾。美国《时代》周刊曾评论道，过去几十年来，英国政坛存在三股力量：保守党、工党，还有默多克和他的八卦小报。

新闻集团与英国政府官员的关系在窃听门事件爆发后饱受诟病，众多竞争对手纷纷利用自己掌握的媒体渠道对新闻集团进行猛烈抨击，在野党工党也利用这次机会打击卡梅伦所领导的联合政府，这些抨击得到了民众的响应。默多克系的政治价值严重贬值，因与之接近非但无利反倒有害，致使各政党无不极力“撇清”与默多克的关系。

在此过程中，默多克不得不采取了一系列“断臂求生”的策略。2011年7月新闻集团关闭了有着168年历史的《世界新闻报》，并几乎同时放弃了收购英国天空广播公司的计划。为了挽回声誉和今后的发展，2012年6月新闻集团宣布将把旗下电影和电视等娱乐业务与旗下的报纸、图书出版资产及教育业务一分为二。7月默多克突然辞去新闻集团在英国、美国、澳大利亚和印度等十多家子公司的董事职务，不再掌控英国分支机构新闻国际、新闻集团投资公司和泰晤士报业控股公司，此举意味着他辞去了《太阳报》、《泰晤士报》和《星期日泰晤士报》等多家英国报纸董事会的董事职务。

英国媒体和其他行业与政府互动的共性

企业与政府的互动和沟通由来已久。从经济学的角度看，两者的沟通和互动是一种市场交易行为：企业参与到这个市场上来是为了向政府换取有利于自身发展的公共政策和政府决定，而政府官员参与到这个市场上来是为了获得企业对经济的最大贡献，并为自己参与下一届选举赢得选票。从管理学的角度看，企业与政府进行沟通和互动不过是实现其发展战略的手段之一，是企业的一种管理活动。企业为了改善其公共政策环境而采取的行动在管理学中被称为企业的政治行为。这种行动的目的是通过影响政府官员使其按企业的意愿行事而确保企业的利益。从这个意义上讲，新闻集团与英国政府的沟通与互动，与其他行业并无二致。

企业规模对其政治行为的影响。一般来讲，同一国家和同一行业内，企业规模越大，越有可能与政府产生频繁的互动。[2]这一方面是因为，同样一个政策，往往行业内规模较大的企业受到的影响较大，越有动机与政府进行沟通；另一方面，从资源基础学说的角度看，企业规模越大，越具备与政府沟通的充足的资源，使得企业与政府沟通的愿望得以实现。而小企业一般不具备这种动机和能力，他们会成为“搭便车”者，即小企业很清楚地知道当大企业的努力成功时，往往整个行业都会受益。[3]

作为英国传媒行业的领头羊，新闻集团在英国的分支世界新闻集团占有英国报业市场20%的份额，除了《世界新闻报》，还拥有《太阳报》、《泰晤士报》、《星期日泰晤士报》等英国全国性报刊以及英国天空电视台39%的股份。[4]英国政府关于传媒行业的任何一个政策和决定都会对其产生深远的影响。而对于一些跨行业的政策，如《垄断法》对新闻集团这样的大企业的发展也至关重要。例如，在窃听门事件爆发前新闻集团打算收购天空电视台其余61%的股份，使其成为自己的全资子公司。业界普遍认为此举将对英国媒体业形成巨大冲击，它会使一家媒体独大，而BBC等其他竞争对手则会相形见绌。

但是经过新闻集团的努力，2011年3月3日英国政府批准了新闻集团全资收购英国天空电视台股份的申请。当然，作为批准条件之一，新闻集团同意英国政府提出的要求，将英国天空电视新闻台设为独资公司，以保证其运行的独立性。

行业特征对企业政治行为的影响。不同行业与政府进行沟通的频繁程度和力度是不同的。一般来讲，从制度环境理论的角度看，行业被规制的压力越大，企业与政府之间越容易产生频繁的互动。[5]除非像一些特殊的行业，如烟草行业，这个行业的声誉在过去的60年里急转直下，英国政府加强了对该行业的管制，政治家们对其避之唯恐不及。行业的规制压力与企业的政治行为的强度之间的这种正比关系，反映了企业对投入产出的理性分析。规制压力越大，对企业来说，越有必要为构建行业与政府间的良好关系而加大投入。

传媒行业是一个特殊的行业，虽然英国一直奉行言论自由的理念，但是新闻媒体也不是完全不受政府的管制。在英国，要经营广播电视，首先需要的是许可证，否则被视为非法。许可证的颁发实际也是国家对广电媒体的一大控制手段。对广电媒体管理严格的原因，可追溯到电子媒体产生之初，当时人们普遍认为，电子媒体在社会上影响巨大，更容易左右舆论。英国政府对广播的控制远远多于对报业的控制。英国的广播电视媒体不仅受到国内多达50余种立法对媒体自由的限制，还受到《广播法》及各项内部监管法规的约束。而这些内部的监管守则很多时候是由政府机构制定和解释的。[6]受到如此种种的管制，传媒行业，尤其是广播电视媒体免不了要和政府进行频繁的互动和沟通，以增进政府对行业的理解，给予行业更大的自由发展的空间。

国家特征对企业政治行为的影响。企业政治行为的特征还会受到其所在国家的政治体系（包括政府的权力分配、竞选程序、政府结构与职能以及政党组织特征）、政治文化、民众的意识形态特征以及国家经济对行业的依赖性等因素的显著影响。[7]

新闻集团与英国政府官员的互动反映了英国企业的一些共性。他们没有像在美国一样设立专门的“政府关系管理部”，而是倾向于由企业高层与重要的政府官员直接会面，并且是以比较隐秘的方式进行。例如通过宴请、休闲活动或第三方介绍等方式创造彼此认识和沟通的机会。卡梅伦任在野党保守党党魁的时候就聘请了《世界新闻报》前主编库尔森做他的新闻发言人，默多克正是通过库尔森与卡梅伦结识的。在卡梅伦入主唐宁街10号的第二天，默多克就被邀请去做客。为避人耳目，他是从后门进入的。默多克及其手下高层还多次与卡梅伦会面，《世界新闻报》主编布鲁克斯还经常与卡梅伦一起骑马。

新闻集团尽量保持其政治行为的隐秘性是因为它知道英国民众对企业与政府之间的互动持强烈否定态度，而政府官员也不希望与企业的接触给他们带来麻烦。在英国这个人口和国土面积都相对较小的国家里，官员们和大企业的高层通常可以通过幕僚或专业的政府关系公司①牵线搭桥，私下里见面直接交流，而没有必要通过公开的渠道来引起公众的注意。英国政府对其决策过程向来持尽可能保密的态度[8]。尽管1999年《官方机密法案》和2000年的《信息自由法案》减少了行政机构保密的权力，但并没有完全解除它。因此，英国政府的决策过程还是比较不透明的，这也给了企业影响关键政治人物的机会。

同其他大企业一样，新闻集团把大多数精力放在了首相和他的内阁成员等一小组官员身上，而并没有对议员或地方政府官员们“广泛撒网”。这是由于英国的政治权力集中于首相及其内阁而非议会或地方政府。在英国议会选举中赢得议会多数议席的政党领袖自然成为首相，而内阁成员由首相从其政党内的议员中挑选，所以首相是立法和行政的双重领导。尽管议会在法律上是最高的立法机构，但是因为政党内部拥有严格的纪律②，不会出现像在美国那样交叉投票的现象，所以内阁通常可以左右议会的决定。因此，像所有企业一样，新闻集团深知集中力量影响首相、内阁成员以及他们的幕僚的重要性。而这项工作通常是以不引人注意的方式由新闻集团的高层亲自来完成。

新闻集团基本不参与其他企业的集体行动，这一方面是因为传媒行业协会的政治活动能力并不比新闻集团有优势，另一方面是因为集体行动容易给政府造成负面的影响，更何况英国的不成文宪法并不保护集体行动的权利。

世界新闻集团也极少进行政治捐款，在英国选举委员会公布的所有政治捐款记录中，它的名字仅仅出现过一次，即2004年向保守党捐赠过约1.9万英镑。这与新闻集团在美国过去十年仅在联邦层次选举中就捐款600多万美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9]但是有报道说，它曾经为伦敦警察局局长保罗·斯蒂芬森支付了大笔的疗养费和招待费。这些接触直到窃听丑闻爆发后才被披露出来。

尽管英国的法律允许企业向政党或单个候选人捐款，像其他企业一样，新闻集团还是很少这样做。这是因为英国的法律规定政治捐款必须公开，而长期以来民众对政治捐款并不认同。在英国，企业的声誉至关重要。在窃听门事件爆发之前，政府官员们不顾行业内其他公司的抗议，以各种理由支持默多克的新闻集团全资收购天空电视台。但是丑闻爆发后，他们迅速转变了立场。当默多克迫于压力宣布放弃这项收购后，不论是反对党工党还是执政的保守党和自由民主党的联合政府都表示欢迎，工党领袖米利班德甚至说这是“英国人民的胜利”。

英国媒体政治行为的特殊性

然而，传媒行业与其他行业在与政府的关系上有着显著的不同。在英国，有人称新闻传媒为立法、行政、司法之外的“第四权力”，起着监督政府，反映民意的作用。媒体监督政府和政府借助媒体造势的传统使得传媒行业自诞生之日起就与政府结下了不解之缘。对于政治家们来说，媒体不仅是一个对经济能够做出贡献的行业，而且对于政治家和政党执政权的取得与保持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这个行业不仅能够像其他行业一样因其自身获得发展而向能够带来利好政策的政党贡献自己的选票，更能够通过影响民众的思维而影响（甚至左右）选举结果。因此，对于政治家们来说，这个行业不仅仅是他们的选民，更是能够影响广大选民的可以利用的工具。所以，政治家们与传媒企业的沟通和互动，不仅仅是传媒行业的需要，更是政治家们的需要。这种状况决定了传媒行业在英国政治家面前独一无二的强势地位。

窃听门事件爆发前各政党对默多克系的干政纵容、奉承，看中的正是其旗下媒体引导社会舆论和潮流、吸附中下层选票的能力。英国前首相托尼·布莱尔2012年5月28日出席听证会，接受窃听丑闻调查负责人的质询时说，他担任首相期间与媒体巨头保持密切关系，避免对抗，原因是担心遭到媒体巨头攻击。现任英国首相卡梅伦日前也承认，英政府和媒体高管之间一直保持着一种“不健康”的关系。他说：“（政府与媒体高管的关系）过于紧密，（政府）花费了太多的时间讨好媒体，而没有用足够的时间解决存在的问题。”[10]正如英国《金融时报》专栏作家菲利普·斯蒂芬所指出的，媒体公司的老板们一直在幕后操纵政治，首相们若藐视他们是要承担风险的。

当然，传媒企业与政府官员的沟通也是有他们的目的的。正如英国前外交大臣杰克·斯特劳2012年5月16日告诉调查人员时所说，在前任首相托尼·布莱尔领导下，工党在竞选过程中与媒体建立了“非常亲密、有时有些混乱”的关系，其中一些关系一直保留至他出任首相期间。他相信，媒体大亨鲁珀特·默多克也利用与国会议员的关系取得了利益。在窃听门事件发生之后，政府调查的重点之一便是默多克的新闻集团是否利用他的影响力和与政治家们的关系为自己的企业谋得了利益。尽管默多克在听证会上坚决否认了这一点，但实际上默多克已经从政府那里获得了很多好处，如最低的税收、最少的政府管制以及在很多问题上政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11]况且，无论从企业存在的本质还是从默多克多年的行事风格上看，新闻集团都是不会做没有利益的交易的。

结论

默多克的新闻集团与英国政府的互动反映了英国企业政治行为的一般特征，但是由于传媒行业的特殊性，媒体与政府的关系与其他行业相比具有显著的差异，即媒体在政府官员面前具有其他行业所不具备的“议价能力”。这种相对的强势地位使得他们与政府官员的接触显得不那么困难，机会也较多。媒体正是利用这种优势在适当的时候为本企业谋得了利益。当然，他们在与政府官员接触时也很注意保密性，尽量避开公众视线，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从经济学的角度讲，这种关系反映了企业与政府互动的交易本质；从管理学的角度讲，传媒企业的这种行为不过是企业众多管理活动的一种，是企业实现其战略目标的路径之一。当然，企业的这种管理活动必须符合社会伦理道德，否则就会引起公众的不满，如果这种不满达到一定程度，就会给企业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

（本文为2012年河南省政府决策研究招标课题《优化河南省招商引资环境，建立政府与企业良性互动机制研究》的阶段性成果）

注释：

①这些公司常常是由往届政府官员或其幕僚创办的。

②英国的政党有着严格的组织纪律。通常情况下政党成员不会反对本党就某一法案的立场，除非他们准备接受党内处罚（这包括停止供应竞选经费、不予重用，甚至完全不用）。所以企业不必特别关注单个议员的意见，只要影响政党领袖或那些能够对其产生影响的人（如重要顾问）就可以了。

参考文献：

[1]《世界新闻报》窃听丑闻[EB/OL].http：//news.ifeng.com/opinion/society/detail_2011_07/12/7646659_0.shtml.

[2]李岚.西方企业政治行为研究——关于企业规模与政治战略战术的运用[J].河南社会科学，2009（5）.

[3]Olson，M（1965）The Logic of Collective Action： Public Goods and the Theory of Group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Boston.

[4]人民网.英工党领袖呼吁减少默多克新闻集团市场占有率[EB/OL].http：//news.163.com/11/0718/08/797T30PN00014JB6.html.

[5]李岚.西方企业政治行为研究——关于行业被管制压力与企业政治战略战术的关系[J].企业活力，2009（7）.

[6]史婷玉，何洪亮.重新解读英国广播公司——英国政府对媒体管控之透视[J].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学报，2009（6）.

[7]李岚.英美企业政治行为差异性之比较[J].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4）.

[8]Page，A. Balancing supremacy： EU membership and the Constitution[A]. Giddings， P and Drewry， G. Britain in the European Union， Law Policy and Parliament[C]. Basingstoke， Hampshire and 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 Ltd， 2004， P37-59.

[9]Center for Responsive Politics， http：//www.opensecrets.org/.

[10]中国新闻网.窃听丑闻曝光英媒与政府间的“不健康”关系[EB/OL].http：//www.chinanews.com/gj/2011/07-15/3186822.shtml.

[11]David Puttnam “News Corporation has sought to undermine elected governments” guardian.co.uk， Saturday 28 April 2012， 21.00 BST http：//www.guardian.co.uk/commentisfree/2012/apr/28/news-corporation-governments.

（作者为河南财经政法大学副教授）

编校：张红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