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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中国纪行

2012-04-29巴顿.华兹生

美文 2012年3期
关键词:车站旅行北京

巴顿.华兹生

巴顿·华兹生原名Burton Watson,曾用中文译名:柏腾·沃森、巴顿·华山;曾任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斯坦福大学中国文学教授。翻译出版了大量的中国历史、哲学、宗教和诗歌典籍,其中包括有《诗经》《寒山诗选》《苏东坡诗选》《论语》《杜甫诗选》《陆游诗选》《史记》《庄子》《佛经》《莲花经》等中国古典名著。为推动中国文化在英语世界和西方的传播做出了重要贡献,是把中国古典文化介绍到西方的先驱之一。

1983年的夏天, 他第一次踏上自己魂牵梦萦37年的华夏大地,在大陆做了三周的旅游考察。并根据自己的旅行,写了一本书《我的中国心之旅》(China At Last)。经华兹生先生本人同意,本刊首次在中国大陆独家连载!

在通向车站的主干道上,我看见过往的车辆两侧溅起大片的水花。我一手拖着行李,一手拿着雨伞,沿着一条幸免于水灾的后街小道向车站走去。但还没走过一两个街区,我的面前就又是一片汪洋。

我唯一的办法就是脱掉鞋袜,挽起裤腿,淌水走向车站。当我在泥泞的积水中择路淌行时,我心里想:总有一条路带我去中国。

在我后来有机会看得多了以后,这实际上便是我对北京的整体感觉,新旧交织, 许多老建筑被拆除,许多新的建筑拔地而起,很多东西都在进行中。沿路到处堆积和垒放的砖瓦和建筑材料证明有的刚开始又暂停了,其效果是给人一种过渡和待完善的感觉。

启程

七月五号,星期二,今天我将启程去中国。早上7点左右一醒来,我就注意到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我前一晚仔细洗好晾到阳台上,准备带到中国去的黄色运动衬衣,已湿得在滴水。很明显,至少这件衣服哪儿也去不了啦。

我住在和歌山,在大阪的南面,乘火车到大阪大概需要一小时的车程。而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我最要紧的是赶往东京,在那里与团里的其他成员汇合,然后一同前往成田国际机场,好按时乘坐第二天一大早的航班前往中国。但在我吃完早饭最后收拾行李时,雨下得越来月大了,而且还夹杂着阵阵狂风。显然此时只要我一踏出楼门,就会被雨水淋透。我打电话想叫辆出租车送我到和歌山车站。车站离我住的地方走过去也就十来分钟。但电话却说,因为大雨,能见度太低,所有的出租车都停运了。

我拖着行李,拿了把雨伞,下到公寓的大门口,四处张望着等了半个多小时,终于雨停了,风也小了。但附近的街道由于地势低洼却是一片汪洋。在通向车站的主干道上,我看见过往的车辆两侧溅起大片的水花。我一手拖着行李,一手拿着雨伞,沿着一条幸免于水灾的后街小道向车站走去。但还没走过一两个街区,我的面前就又是一片汪洋。我唯一的办法就是脱掉鞋袜,挽起裤腿,淌水走向车站。当我在泥泞的积水中择路趟行时,我心里想:总有一条路带我去中国。

终于来到了车站,我以为麻烦也就到头了。但我却看见一张告示,说铁路被大雨冲断,和歌山和之大阪间的交通暂停。车站的工作人员说他们不知道交通何时可以恢复。幸运的是,我知道在和歌山和大阪之间,除了这条国营铁路,还有一条我本来就计划搭乘的私营铁路线,于是,我急忙拦了一辆出租车,赶往那个火车站,看看这条私营铁路是否在运行。这条铁路的确还在运行,我按时赶到了大阪,并从大阪搭乘子弹头列车到了东京。我希望一踏上旅途就遇到的这点“小霉运”,也许预示着我下来的中国之行会一路顺风。事实上,后来的一切果真如此。

我的这次旅行,是由日本创价学会的总裁池田大作先生和日本创价学会慷慨相助,在过去的十年里,我一直为创价学会做翻译工作。虽然在计划这次行程时,他们也咨询了我的意见,但整个行程细节则是由创价学会东京总部和日中旅行社安排的。于是,在这些方面我就免于操心了。按照计划我们一行三人,包括日本创价学会总部国际部的山口弘務先生,他是我的老朋友;还有一位周先生,也是创价学会国际部的,他是来自香港的中国人,不但会讲地道的汉语,还会讲一口流利的英语和日语,经常为创价学会和我担当翻译。在我们这次旅行启程的最后一刻,周先生因为紧急公务不能离开东京。故最后成行的就只有我和山口弘务先生了。按照行程计划,在北京将会有一位讲日语的导游兼翻译负责接机,并在未来的三周里全程陪同我们的旅行,在我们到访的各地则会有当地会讲日语的地陪负责导游和接待。

对于出外旅行,我的感触很复杂。虽然我一旦启程去旅行,就通常会去享受旅行的快乐,当然也会陶醉于回忆以往旅途中的所见所闻。如果没有充分的理由,我很少安排自己出外旅行。通常,一想到出外旅行我就感到非常恐惧。

我觉得自己的这种复杂情感与我的童年经历有很大关系。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我常常是被父母两人定期地踢来踢过去。另外,在大萧条时期,我父亲在纽约经营的生意一败涂地,在我上小学时,有一段时间,我不得不跟着父亲到各地流浪,或是借住到德克萨斯州的亲戚家里,我父亲则是在附近做点零工。因此,在我的意识里,或者说在我的潜意识里,外出旅行就意味着痛苦的分别,没有安全感和让人焦虑。而这种复杂的情感,甚至在没有任何理由出现的情况下直到今天还困扰着我。仅仅是整理旅行箱,就会使我产生一种莫名的不祥之感和绝望。

我当然愿意去访问中国了,这是我多年来的夙愿。创价学会尽一切可能,努力使得这一过程对我来说舒适和无忧。随着我们启程的日期临近,除了感激和愉快的期待,我本不该有任何顾虑。但是,莫名的情感无由而生,我开始担心,这显得我似乎有点忘恩负义。我能做的就是不断地告诫自己,不管喜欢与否,我都得走这一趟。早开始,早了结。

中国北方

七月六日 星期三,北京时间大约下午2点钟的时候,我们乘坐的全日空航班顺利抵达中国北京的首都国际机场上空。通常乘飞机时,我总会选择尽可能远离飞机舷窗的座位,这样我就不会使我时时意识到,飞机下面除了万里净空,一无所有。但是,这次旅行,好奇心占了上风,隔着几个座位,我从窗口向外看,想看看中国到底是个啥模样。鸟瞰下的中国,林荫交错、绿绿葱葱。

我猜,这是中国给我的第一个惊讶。那么的绿,那么多的树。特别是在城市的街道两旁和乡间的道路旁。我以前老听人说华北贫瘠、荒凉,树木稀疏。我甚至没有心理准备接受从飞机舷窗看到的景象,以及后来我们驱车进入市区时从汽车窗口看到的景象。虽然我没法拿现在所看到的景象和更早的历史相比对,但我相信,这大块大块的绿色是这个国家的政府近年来鼓励人们植树造林的结果。这不仅在北京的街道,在后来我们访问的所有其他中国城市中都是如此。街道两旁,树木成行,高达挺拔,郁郁葱葱。树荫下的大街宛如绿色通道,自行车、汽车和行人穿梭其间。这样的林荫长廊越过城市的尽头,向前延伸至乡村,点缀着远处无尽的乡村路。

说真的,树木的种类不是很多。市区街道两旁种植的主要是梧桐树和洋槐树;而在乡村道路两旁主要种植的是白杨树和柳树。我想之所以这样是因为这都是被证实是存活率最强,长的也最快的树种。如果说这样的绿色还有一些单调的话,但其数量确实给人印象深刻。就我所知,在美国和日本,没有哪个城市可以吹嘘自己有绵延数里的绿荫大街。另外,这里也不像日本有些城市,所种植的树木疏于打理,而是常有人拿着锯来修剪树枝,使树枝更长,树冠更阔,显得更加茂盛。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树的喜爱与日剧增。在我看来,很少有生命种类对于其周围的环境贡献大索取少。我认为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效仿中国人多种树。

在机场接我们的是曲先生, 他毕业于北京大学,专业是日语,已做了18年的日语翻译. 曲先生40来岁,很英俊。事实证明他是一个幽默风趣且对自己的工作富有经验的人。土生土长在东北的他说, 炎热使他很受罪,特别是今年的北京尤甚,他这话不假, 因为只要他一出汗,他的胳膊内壁就会出现愤怒的红疹。

为我们开车的司机韩先生是个年轻的北京本地人。我们车子沿着宽阔,树荫密集的街道行驶,慢慢地停在了我们下榻的酒店——华都饭店前。在酒店登记入住,冲了一个澡后,我们坐车去看天安门和附近的景点。大约六点钟的时候,我们去一个明代的小公园,即位于北京东边的日坛公园(与之相对应的是北边的地坛、西边的月坛、和南边的规模最大最有名的天坛)吃饭。很多不同种族的外国人在户外院子里的餐桌上用餐,让人觉得这样的安排非常周到惬意。但曲先生急于乘凉,把我们领进了院子旁边一间带空调的小餐厅。这里的饭菜让我称奇,非常地好吃。首先上了一盘五香花生(茴香+盐水腌制)。多年来, 我只是在中国的小说和故事里看到过这道菜,直到今天我才有机会第一次真正地品尝。接着,随其它菜上来的是一盘黄鱼和一盘滋味独特的茄子。我们问曲先生这是不是北京人的家常菜,但他说这些菜为了适应外国人的口味进行了改良。

我们返回酒店时,天色还早,我便出去在酒店周围走了走。我们所下榻的酒店坐落在北京城区的东边,这一块很明显是属于北京城区以外的区域,我特别地留意了一下附近公共汽车站的名称,大多是什么村子、什么农场等类似的名字。宽阔的马路两侧,多是一些只有一层的房舍、小商店、或酒馆等,显得很破旧。当然,中间也夹杂着一些非常现代的多层的公寓式建筑。在我后来有机会看得多了以后;这实际上便是我对北京的整体感觉:新旧交织, 许多老建筑被拆除,许多新的建筑拔地而起,很多东西都在进行中。沿路到处堆积和垒放的砖瓦和建筑材料证明有的刚开始又暂停了,其效果是给人一种过渡和待完善的感觉。我多么希望有机会看到旧城墙围着的北京城啊! 我的许多朋友在二战前或是在一开始学中文就曾经光顾过那里,但现在是不可能了。我希望将来有机会一睹新城完成后的风姿,她现在还在发展和建设中. 今天的北京城,我只能说还在“建设中”。

由于天热,许多人都出门来到街道和人行道上,有的懒洋洋地躺在自带的椅子上,有的怀抱着孩子,有的在打纸牌,有的在吃西瓜或冰棍。一大堆臭了的西瓜皮散扔在路边,不禁使我起了故园情,想起了纽约垃圾遍布的肮脏街道。我在恍恍惚惚的兴奋中游荡着,心中默默地说,这些人都是中国人,我终于来到了中国。

此情此景对我如此的神秘,而对于街道上的人们来说,他们早已对此习以为常了。更正确一些说,此情此景让我深思。这一刻对我来说千载难逢,而对于他们,无疑只是又一个炎热的夜晚。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我曾经在美国海军服役三年。我的军事生涯停在了泊在东京湾附近横须贺港口的一艘军舰上.在日本呆了六个月后,我就决定如果将来退伍去上大学,我就学中文和日文。我退役后,就申请到哥伦比亚大学学习,这部分原因是因为哥伦比亚大学开设有中文和日文课,还有部分原因是因为哥伦比亚大学就在纽约,而纽约是我一直钟爱的一个城市。1946年,我成了哥伦比亚大学一名学中文的新生。我们的老师,是一位代替休学术年假教授英国传教士,曾经在中国的四川省呆过多年. 他说他不会教我们讲汉语,因为他的发音不是标准的北京腔,所以我们当时学习的重点集中在汉字的认读上。

班上的大部分同学都是研究生,其中有些同学经过一个暑期的强化训练, 就被作为交换学生派到北京去深造。

“加油啊,伯顿。”他们高兴地冲我叫着:“咱们一起去北京!”

“我去不了。”我说,“我才刚读完大一。只能期望以后加入你们的行列了”。

我心里所预想的“以后”,最多也就是是三、四年。而事实上,三十七年以后, 我才终于来到了北京。

大二的时候,我与人在百老汇附近合租一个公寓。与我合租的人一个是从中国上海来学建筑的学生,另一个是一位学习中文的美国人。与中国学生同居一屋,我希望可以学会多说一些汉语。但我的这位学建筑的舍友却习惯和他的中国朋友在一起说上海话,故结果是我就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而另外一个美国人,他的中文水平已经很高了,他已经谋到了一份在中国云南一所中国大学担任英语教师的工作,就等着中国的大学来信说,,局势稳定,让他动身到云南去任教。我记得,他当时将他的汽车都包停当了,还在汽车上写上了他将去的云南大学的地址,同时用很大的汉字上他的中文名字: 桑德斯(Saunders)。但一直没有音信。不久局势就变得越来越清楚:至少在眼下,没有美国人可以去中国学习或是去任教。

在哥伦比亚上大学时, 我所依靠的费用,都是依据美国《退伍士兵权利法案》(注:GI法案: 美国国会于1944年6月22日颁布的《退伍士兵权利法案》)所提供的退伍费。当我用这笔钱读完大学后,我发现还有钱可以读两年研究生,于是我就继续在哥大读中文硕士。攻读了两年的现代汉语后,我又选择专攻古汉语。我当时的硕士毕业论文,就是翻译《史记》和《汉书》里的《游侠列传》章节。在论文快要做完时, 我还是去不了中国。于是, 通过来自日本的汤川秀澍博士(Dr. Yukawa Hideki,1907-1981),他正好在哥大做访问教授,我被推荐到日本的东京大学,师承该校中国语言文学系的小次郎教授(Prof. Kojiro)。同时安排我到日本东京的同志社大学(Doshisha University)担任英语教师,以便接济我在日本的研修费用。1951年9月,我用光战时服兵役的津贴积蓄,买了一张从美国横跨太平洋的船票,来到了东京,而不是北京。从那以后,除过中间有几年时间返回哥伦比亚大学执教外,我可以说是把家安在了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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