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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否定之否定

2012-04-29刘若琴

粤海风 2012年3期
关键词:长江日报胡风曙光

读了黎辛先生在《粤海风》2011年第6期的文章——《我的“不同的历史叙事”》,不免仍感到一点惊讶。上世纪50年代,“胡风”这个名字从“思想批判”转化成一桩牵扯众多人的“反革命”案件,中间有一个“被集团化”的过程。 “集团化”的社会标志,恐怕就是舒芜的《从头学习〈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在《长江日报》发表后《人民日报》转载的按语。

黎辛先生是《从头学习》一文在《长江日报》的发稿人,对这桩沉重政治案件的前奏,本该肩负总结和反思的历史责任,可惜近年他却一而再地涂抹当年的事实,甚至不惜编瞎话向冤案受害人身上泼脏水。

为了尊重历史事实,我不得不再说几句话。

黎辛的“历史叙事”,从积极方面来看,揭示了1952年《长江日报》发表舒芜的《从头学习〈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基本状况——即没有事实上的一审、二审,终审又一字未改。另外,经过半年多的证据找寻未果,黎辛先生承认他在《粤海风》2011年第1期发文说“胡风有信给绿原,建议不发舒芜的稿子”是记错了。

上述事实间接地证明:之前有人说舒芜的《从头学习》是“绿原约的、绿原收的、绿原发的”(《粤海风》2010年第3期方非文),实际上是信口乱说。另外也证明:罗惠没有“被胡风指示”去压舒芜的《从头学习》。

但是从另一角度看,黎辛先生的“历史叙事”又还有不少问题,因为他虚拟了一个他接收《从头学习》的“惊人记忆”场景,他说:“1942年(这个年份肯定错了——笔者注)的一天,罗惠不在办公室,李曙光指着挂在墙上的信袋中舒芜的来稿,说:‘舒芜有来稿,罗惠“压着”不登记。一会,罗惠回来了……他们将登记后贴了‘稿笺的稿件交给我,但他们都没有写意见……总之,《从头学习》寄到文艺组不是当天或隔天才登记的,不然李曙光不会告诉我……”

我母亲罗惠是舒芜《从头学习》的来稿登记人,算是历史亲历者,她认为黎辛先生的上述描绘场景有太多的漏洞和矛盾,她委托笔者将她的意见陈述如下:

一、《从头学习》被拿走前并不在什么信袋里,负责登记稿件的罗惠从来不使用墙上的信袋,所以李曙光不可能“指着挂在墙上的信袋中舒芜的来稿”说话。

二、李曙光也不可能主动向黎辛告状“舒芜有来稿,罗惠‘压着不登记”,如这种主动告状是事实,则表明舒芜的《从头学习》是李曙光发现的,并十分重视,作为在岗正式编辑,他自然应该对该稿“写意见”进行一审,而事实上他什么意见都没有“写”。没有“写”说明什么呢?说明李曙光当时不太了解《从头学习》涉及的历史状况(如对《论主观》的争议),他无法“写意见”。对于自己无法“写意见”的稿件,他会盯着同组同事“当天或隔天”没有登记并告状么?显然不可能。

三、黎辛说《从头学习》是李曙光和罗惠两人交给他的,两人都没有写意见,这就更说不通了。罗惠当时名为文艺组的助理编辑,实质做的编务工作,她是后来调到《长江日报》文教组才学的编辑业务,不可能提前就和编辑李曙光一起发稿,写什么稿件意见,而李曙光本人也记得文艺组有发稿权的只是他与绿原。而且编辑业务是各负其责的工作,两人“同一时间交同一稿”,又“没有写意见”,算一审,算二审?还是编委取消了一审和二审?

四、《从头学习》不是黎辛“下基层”拿走的,而是5月中下旬的一天,李曙光从外边走进文艺组办公室,询问罗惠“舒芜是否有篇稿”,让罗惠当时登记后,他送走的。因为舒芜的这篇《从头学习》被《人民日报》转载后,胡风批判就开始“被集团化”,三年后则转化成政治案件,罗惠本人因认为“胡风等人不是反革命”,1957年被划为“右派”,所以罗惠对该稿的发稿记忆,是经过历史发展强化过的。而黎辛“下基层”拿到《从头学习》稿一说,掩盖了黎辛平素与舒芜就有直接书信来往的事实。

五、过去舒芜来稿并非篇篇都被《长江日报》采用,之前他写过《文艺实践论》大稿,在报社领导手上转了两圈,最后就没刊登。黎辛所以关注《从头学习》,并不是因为慕作者之名,而是因为文章的内容。

在黎辛先生的“历史叙事”中,虽有年久失忆的成分,却更不乏推脱责任的内容。

再者,该“历史叙事”是针对拙作(刊《粤海风》2011年第2期)写的。黎辛先生的时空概念很有些问题,他的“叙事”中不止一次将“1952”年误为“1942”年,1942年还是抗战时期,哪里有《长江日报》及工作人员呢?而且他在理解别人意思方面也存在极大的误差,例如第6期文他引我的文字就完全引错了,他说“刘若琴说‘尽管他(黎注:指绿原)与舒芜在1950与1951年见过两面,不算是亲密的朋友,但1952年春彼此厌恶。”看了他这引文我当时很惊异,找出《粤海风》第2期查对,发现期刊上明明印着“但1952年春彼此也没有交恶”,并非什么“彼此厌恶”。也许是黎辛先生眼神不好,读走眼了,不会是他不懂“交恶”这个词的意思吧。我的意思是1952年春(舒稿未刊时)我父亲与舒芜关系还没坏(要坏也是之后了),黎辛先生把我的意思变成“关系很坏”,意思完全拧了。另一处,我原文说舒芜的《从头学习》从“南宁寄到位于武汉的《长江日报》社,至少也是十五六号了”,说的是日期,却被黎辛先生在他的文章中改成我说“1942年5月从南宁寄稿到武汉要走15—16日”,变成了时间间隔。这些曲解是否显示出黎辛先生理解力的退行性变化呢?如果连对方的意思都搞错了,写文章就没有太大意义了。

黎辛先生的“历史叙事”中有诸多不实之处,但我多少感到一些遗憾:这么多年过去了,黎辛先生作为一个数次接触“胡风集团”要案的党内高层干部,好像没有一丝丝结合自己去反思该案的成因和相关历史教训,今天还在说什么“当时、现在,甚至以后,我都认为他(指舒芜)的检讨是好的”。这种“与时不进”的思想观念真够让人吃惊的。

舒芜的《从头学习》写得好不好,历史进程中自会有人评说,他是真做“个人检讨”,还是以“检讨”之名,行“检举”之实,倒是应该弄弄清楚。50年代初知识分子中做“检讨”的远不止他一人,但没听说旁人的“检讨”牵出一个“小集团”来。如果舒芜也像别人一样做纯粹的“个人检讨”,那他“检讨”的只能是自己,不会是别人。可舒芜的《从头学习》不仅涂黑了自己,还“揭露”了别人——他不但“揭露”了他曾经的好友路翎及与他没有恩怨的吕荧,而且“揭发”出“还有几个人”。而他的“揭发内容”知情人认为是编造的。病死狱中的阿垅就是被“揭发”的“几个人”之一,1952年7月他致信袁伯康时就指斥过舒芜的《从头学习》伪造历史:“例如他(指舒芜)说,我们读康德、黑格尔、费尔巴哈多,而读马列少。完全伪造。在重庆时期的情形,你也明白。那时候,马列主义出版的不多,但我们是多少看了的。就我个人说,康德、黑格尔、费尔巴哈等就都没有看过……”(《新文学史料》2003年第4期)。我的父亲、诗人绿原因“胡风集团”案件被妖魔化了25年,他也是被舒芜“揭发”的“几个人”之一(舒芜的口述自传里明说过)。解放前我父亲与舒芜既没见过面,又没通过信,他只是一个对诗歌感兴趣的文学青年,因出身贫寒、生活困苦,根本无闲去读涉及深奥哲学的康德、黑格尔、费尔巴哈,不知道舒芜是如何得见未曾谋面的人在阅读康德、费尔巴哈的!

而舒芜这种违背事实的编造“检举”,居然能一字未改地刊在代表中央的中央局党报上,也实在让人惊叹。俗话说:旁观者清,就在《粤海风》第6期黎辛文后面彭燕郊先生的遗作——《聂绀弩与舒芜》里,就记述有舒芜“检讨”的社会效果。

舒芜《从头学习》的政治价值就在于“检举”,如果他只做单纯的“检讨”,不“揭发”他人,就无法推导出一个“小集团”了(个人是无法组成“集团”的),更不会立马受到“第一支笔”胡乔木的青睐:迅速在《人民日报》转发,由胡乔木亲撰按语,向全社会宣告:有一个内部自我揭露的“以胡风为首的文艺上的小集团”。三年后该“小集团”前新增的“反革命”定语,只是在胡乔木按语的基础上更上了两层楼。自《从头学习》在《人民日报》和全国各省报刊转载后,胡乔木通过《人民日报》的编辑又接二连三地向舒芜约稿,之后《致路翎的公开信》和《关于胡风反党集团的一些材料》,应该算是《从头学习》之二、之三了,舒芜后来越走越远,很难说与他本人1952年撰写、由黎辛“慧眼”发表的那第一篇《从头学习》无关。

上个世纪末,舒芜本人向社会宣称他“回归‘五四”了,他在《回归五四》后序中说:“解放后,我自以为学到了的毛泽东思想,却又一步一步把我学成了‘右派……曾经自以为信马克思主义并信其与‘五四精神一致者只是自作多情。”

他那份1952年写就、被黎辛先生认为“检讨对《讲话》的错误理解与自己的《论主观》是主观唯心论”的“好检讨”,在他“回归五四”的同时,就被舒芜自己否定了,之前那篇有社会争议的《论主观》,自然就更被“否定之否定”了。

在“检讨”者不再认同自己当年所谓的“错误理解”和“主观唯心论”之后,黎辛先生还在坚持他那会儿签发的“检讨”是正确、是好的,对此我实在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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