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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提舒芜关于“讲话”的一篇文章

2012-04-29罗飞

粤海风 2012年3期
关键词:奇文马列主义胡风

罗飞

所谓“奇文”,就是舒芜1952年5月25日在《长江日报》发表的《从头学习〈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当年这篇文章在报刊层层转载,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浪,1955年被收入《胡风文艺思想批判论文汇集》,作为政治运动的学习文件,单行本第一版在北京一地即印制发行十万册,可见影响之大。

当年《长江日报》首发时的签批人黎辛先生在60周年前夕,再次公开宣布对签发这篇“奇文”的怀念之情,颇为自得地在《粤海风》2011年第6期刊发的《我的“不同的历史叙事”》文中说:“现在他(指舒芜——笔者注)主动检讨了,所以我感到是好事。当时、现在,甚至以后我都认为他的检讨是好的”。这是舒芜“主动检讨”吗?不,历史已经证明:“检讨”是假,诬陷是真。1952年发《从头学习〈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一文时,绿原也正供职于《长江日报》,估计他是世界上除签发此文的黎辛外,最早的读者之一;他是此文所揭发的“其他几个人”中之一人。由于处于思想交锋的风口浪尖上,绿原对舒芜及其文,当会有深切的理解和分析。绿原说:

关于舒芜解放后的转变过程,我倒可以根据自己的经历说几句话。解放以前,我并不认识他,也没和他通过信,但在《希望》上读过他的论文和杂文。从1949年到1953年初,我在武汉,他在南宁;他曾三次过汉,第一次去北京开会,第二次到中南来开会,第三次去帮助解决胡风问题——接着又一次,就把家搬到北京城去了。他在转变前后的思想活动,我不妄加猜测;但那些思想活动的一些外在表现,我却从头两次的接触中有所感受。舒芜的转变,或曰由此岸向彼岸的过渡,是靠三篇文章来完成的:一篇是《从头学习〈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1952.06.08),一篇是《致路翎的公开信》(1952.09.11),又一篇则是《关于胡风反革命集团的一些材料》(1955.05.13)。至于胡风被“反革命”化以后,舒芜所写的一些批判文章,或者为扩大批判影响所作的报告,大都是以上三篇的归纳和演绎,没有什么更新的实质内容。关于这三篇的写作和发表经过,一些研究者正在搜集背景材料加以研究;例如,第三篇所揭露的那些私信,究竟是舒芜主动交出来的,还是临时被调卷调出去的,目前说法尚不一。不过,我觉得,第一篇虽然简短,却带有宣言的性质,并为知识分子改造树立了“榜样”,是更值得研究的。(绿原:《胡风与我》,见《我与胡风》宁夏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一版。)

年轻学者于风政写于2001年由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改造》一书中有关舒芜“奇文”的认知:

胡风是肯定要被打倒的,但是,如果没有舒芜的背叛,他也许不会立刻陷入牢狱之灾,也许不会有2100多名知识分子受到直接牵连、92人被逮捕、78人被定为“胡风反革命集团分子”的悲剧发生,甚至也可能不会引发随之而来的令许多文人丧胆的肃反运动。不可否认,舒芜的背叛说明他的人格存在重大缺陷。

舒芜文章的价值立刻被发现,并变成了打破1949年以后对胡风欲批不成、欲罢不忍的僵局的炮弹。(中略)舒芜这篇文章给了胡风沉重的打击,使他陷入了极大的被动。(《改造》385—386页)

舒芜曾经有一段时间是一个“胜利者”,风光得很,到处现身说法,自然那时书写历史的权力在他手里。大批大揭胡风及其“分子”,把他们妖魔化得有皮无毛。我也曾被审讯员申斥:“你为什么不学学舒芜?”“要检讨就要像舒芜那样检讨!”这苛斥声,半个多世纪过去了,至今仍在我耳边萦绕。这就不由地使我想起一句大家俗知的格言:“感觉到了的东西,我们不能立刻理解它,只有理解了的东西,才能更深刻地感觉它。”当众人正从文字的平面上理解这篇“奇文”之奥妙时,我却已经立体地、深刻地在感觉它。

舒芜是一柄“斩杀‘胡风派的利剑”,绝不是一个“被污辱与被损害的人”。虽然好景不长,“反右”一来他也跌入了阱中。他之跌入阱中,这时胡风及其友人,均已在大牢中,无人能向他投一粒石子儿。

1957年反右以后,即使说他也落入了“被污辱与被损害”的境地,也不能冲销在这之前他对别人无中生有的诬陷;也不能冲淡他出卖朋友,也出卖自己人格的不雅的形象。

2011年在“奇文”首发后60周年前夕,黎辛先生却还强调“当时、现在,甚至以后我都认为他的检讨是好的”。不能不使人惊讶!要知道这篇“奇文”早在1997年被作者舒芜本人在《回归五四》中否定了。黎辛先生怎么视而不见呢?还是用舒芜自己1952年的原文与1997年《回归五四》的不同说法加以对照,当会比别人转述更能显示其历史的无情。请看他在1952年的“奇文”中是如何说的:

……我之所以写出《论主观》那样一些谬误的文章,实在是因为,当时好些年来,厌倦了马列主义,觉得自己所要求的资产阶级的个人主义的“个性解放”,碰到马列主义的唯物论观点和阶级分析方法,简直被压得抬不起头来。怎么办呢?找来找去,找到一句:“主观对于客观的反作用”。这一下好了,有“理论根据”了。于是把这个“主观”当作“个性解放”的代号,大做其文章,并且尽量把马列主义的名词术语,装饰到我的资产阶级唯心论思想上去。那些文章,就曾经欺骗了当时国民党统治区一部分小资产阶级知识青年,投合并助长了他们的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思想。帮助他们用“马列主义”的外衣来掩饰自己的非工人阶级立场的方法。(见《回归五四》279—280页)

让我们再看看舒芜1997年写的《回归五四》书中又是怎么说的。舒芜说到抗战初期,“这样的两年当中,我继续千方百计找马克思主义的书读”(568页)。可见这时他并不“厌倦马列主义”。那么认识了路翎、胡风之后又如何呢?他说1940年冬认识路翎后,由路翎介绍他到建华中学教书,作为教务主任,实际为代校长的何剑熏去重庆为学校“购来一批书,我一本一本地读,这就使我从一般地学马克思主义,走上学术研究之路……”(570页)1942年春开始,舒芜到国立中央政治学校给该校教授黄淬伯当助教,经舒芜介绍,路翎到南温泉国民党中央政治学校图书馆当助理员,这时舒芜、路翎两人同住一处,晚上一起写读,可谓亲密无间了。与路翎共处后是不是如他在“奇文”中所说“厌倦了马列主义”了呢?也不。他强调他的兴趣“转移到把马克思主义尚未继承的前代哲学遗产继承下来,以推动马克思主义的发展”。(577页)后来由路翎介绍他认识了胡风,并且由胡风介绍把他的学术论文在当时有全国影响的大刊物上发表。所以他说:“我用舒芜的署名(中略)在全国性刊物上发表正式论文之始,大概都是努力学习用辩证法,特别是马克思从一个商品中分析出一层又一层矛盾,展开一套宏大体系的方法,来分析语法现象、分析‘存在‘因果等哲学基本范畴。”(579页)

认识胡风后,他厌倦了马列主义了吗?更不。如上所说他不但不“厌倦”,他还努力学习用马克思用过的辩证法来分析哲学的基本范畴。胡风还建议他索性“把每一个重要范畴都这样讨论一下”。但舒芜这时已另有所图,他“为了推动马克思主义的向前发展,一只手伸向古代,去继承而尚未继承的遗产,一只手要伸向现代,来清除‘我们自己里面种种为害更甚的东西”。(582页)正因为这时中共派到重庆工作的陈家康、乔冠华、项黎三人发表了三篇文章,这就是:陈家康的《唯物论与唯“唯物思想”论》(载《群众》第十六期),乔冠华的(用笔名于潮)《论生活态度与现实主义》(载《中原》创刊号),项黎的《感性生活与理性生活》(刊处同上),舒芜对它们“很有印象”。他说:“胡风告诉我,这三个人似乎想推动一个思想运动,都愿意同我见面谈谈。”(583页)这时舒芜为了与党的高干套近乎,讨好陈家康等人,正好他与郭沫若论墨学的论文被国民党图书杂志审查机关驳回,原拟采用该文的杂志无法刊出。舒芜说:“我的与郭氏论墨学之文,这么难得出来,实在无可奈何,不过我倒不太着急,因为这时我有更急迫的事要做,就是为了支持陈家康他们,写一篇长文,题为《论主观》。”(585页)1944年2月29日舒芜给胡风信中把写《论主观》的动机已经说得非常清楚:“关于陈君的问题而写的《论主观》,已完成,两万多字。”(585页)

1952年“奇文”说:“我之所以写出《论主观》那样一些谬误的文章,实在是因为,当时好些年来,厌倦了马列主义。”这时他强调写出《论主观》其动机是主观故意,有意欺骗青年,让他们披上马列主义外衣。但与《回归五四》书中他自己公布的信中所说两相对照,证实1952年所谓“检讨”显然是假话,是欺人之谈。其动机是利用这份假检讨,迎合当局需要,欺骗世人,结果引发了一场共和国成立后最大的文字狱。其灾祸之惨烈,令人难忘。所以在《回归五四》中,不得不否定这份假检讨、真诬陷的“奇文”,不得不为自己洗刷,说“我主观上追求马克思主义”的。“回头一看,原来我根本没有学到任何马克思主义,曾经自以为信马克思并信其与五四精神一致者只是自作多情。马克思主义究竟是怎样的我其实毫无所知。”(《回归五四》590—591页)“检点下来,我原来几个思想基点之中,只有尊五四,尤尊鲁迅,反儒学,尤反理学,反法西斯,尤反封建法西斯这几点,大致还能保存;其中有的例如‘个性解放思想虽被我宣布抛弃了,有些淡化了,生锈了,但大致还寻回来,濯洗干净。”(《回归五四》691页)

舒芜能不能把他抛弃了的,淡化了的、生锈了的东西再寻回来,“濯洗干净”?那是一个别人永远无法回答的问题。

当“奇文”的首发人还在牢牢惦记着他的这份功劳并扬言:“当时、现在,甚至以后我都认为他的检讨是好的”。这很使人惊惧。还健在的受难者对60年前沉重的历史记忆也不能不被唤醒!回望60年前旧事,回到昔日的语境和情景中去,我不由想起刘辽逸所译伏契克的《绞索套着脖子时的报告》(1952年版)里的警句:

在生活中是没有观众的。

幕布揭开了。

人们,我是爱你们的!你们要警惕啊!

(作者单位:宁夏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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