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无尽的雪野(组诗)
2012-04-29宋晓杰
宋晓杰
创作谈:
北方的冬季,凛冽、肃萧、单调,没有色彩。但雪会用另一种单调重塑天地的美好。是的,当雪花如蹁蹁跹跹的仙子凌空舞蹈,它给了我们一个怎样的仙境:没有奔徙、侵占、多余的欲望,更没有灰尘味儿。雪覆盖了曾经的喧嚣,也覆盖了焦灼不安和蠢蠢欲动。雪节约了过量的光芒和能量,而属于世间的时光和生活一点儿也没少。这时的荒野是我深爱的,它像一个哲人,噤声,沉思——对,仿佛我们也变成了哲人;季节,变成了清醒季!如果棉絮的大雪彻地连天,一场接一场,我的身体便开始缓缓下沉,而有什么在不停地飞升——于是,我随手写下:“黑白相间的荒野,寂寥,沉静,是什么样的耐心和涵养,惊出我的泪水……”
寒冬里的小阳春
不再计较时令,雪水也不会使土地更凉
我说:暖!就有微风拂面,就有一颗
忽然亮堂的心……
粗糙的外表之下,藏着波涛和海岸
藏着细沙和不能分享的幻境
一个大磁场就是这么制造出来的吧
周围衬着花草、鸟雀、瞬间曝光的风景
好天气就是奖赏,就是耀眼的金币
缀满行程……身体留在原处,并不算难
你完整的孤单,不减一分,不增一分
在普洱或铁观音的缭绕香气中
窗外的光线是旧年的邮票
齿边均匀,隔岸观火,对世事了如指掌——
年年是一样的感叹,年年推陈出新
独坐雪夜
不用乘船,不用马匹
也能到达想要去的地方
北方的雪野多么干净,如水晶的战车
通体透明。辽阔的疆土
一呵气,就化了——
内心明亮的人,不怕黑夜
安静、空白、寂寞,也不怕
在这样的夜晚,尽可以往四面八方走
无须点灯——那样会猜穿更多秘密
无须一个人哭泣——风,也会因此而抖动
就坐着,就滑翔,按照你愿意的样子
拆分,组合,瞒天过海
怀着一颗植物的心,无毒,绿色
轻轻地破土,轻轻地放手……
一条大河沉睡着
曾经是一头猛兽,狂奔、哮叫
拴不住笼头。如今,它睡成绵羊
藏起耐心和性格
是的,它的青春刚刚过去
一条年迈的大河,沉睡着
而岸边的芦苇和白杨没有睡
它们彼此挨着,从未如此患难
世外桃源的欢愉与偷生
在同一片天空下,是这样的活法
大河没想到,它们也没想到
我摇下车窗,试试它们的体温
并以此感知我在大地之上的卑微
知道某一年的某一天,某一天的某一刻
也能像糖或疼,成为永生……
独步雪中
……街道空旷,清冷
这时候,总会想起一个人
——总会想起,我知道
纷飞的大雪,如攒够了的力气
绵软着,却成为致命的硬伤
远一点、近一点,都没关系
快与慢注定都走不出夕阳和黑夜
雪花不紧不慢,一个劲儿地转来转去
像谁一下一下拍打我的肩膀
——即使猛然回头,也看不到那个
瞬间失去的人
沿着河流走
雪落无声……雪落的时候,我们不在这里
而冰面上的变化,亦不在我们的考虑之内
它们舒缓,像季节的恋爱与生殖
是自然而然的秘密
那些玉米勇敢地倒下,并不能使我们沮丧
那些稻谷的断茬儿,以收获的名义,被杀害
那些冻土,在黑夜暗自降下体温
那些积木的矮屋,正是我们出生的地方
河流走走停停,把土地分成两岸
把季节分成寒暖,也把人分成今世和来生
死去、活来……都是自己的事
与河流无关,与时间无关,与是否愿意无关
沿着河流走!我不歌唱,也不气馁
只感到——大雪纷飞,荒野更荒……
一月将尽
还不够完满,一月就化掉了
像水中过多的盐,不是个滋味
我们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有什么
催促着:“赶快上路……”
钟摆把我们运送到哪里
又把我们带回哪里
——它不服输,也不泄露秘密
面对从容的一切,所有人都
无师自通
写在立春之前
这时候想起花朵,还为时尚早
在北方,总有一些时光是荒疏的
白白地活在自己的境界里
虽然还没到时候,像个历经世事的人
心里却还急切地盼望着:帆、春光和脚步
盼望炊烟调转方向,由南向北……
如果这些现象,都没有出现
心里也还是急着的——
推开三五扇窗子,备七八盏杯酒
在深埋的葡萄架下,一晌贪欢
惦记着去年的绿罗裙、紫藕绸衫
月光淡至漠然,在水云间云游
“立春”是个简单又不简单的女子
有光洁的面容和孩子的天性,永远长不大
永远信誓旦旦:年年发誓,年年从头
开始——
钟声再次响起
本来是旧的,人们偏说它是新的
这样的时刻并不陌生
我们都是牧羊人,放牧着时间
却也被时间放牧着
时光之草,一念之间起死回生
不能活过来的,注定是那些
没耐性的人
钟声再次响起,荡漾,荡漾
成重重波浪;爬上山顶
就看见层层灰尘,静静落下
轻轻地覆盖……
唯有人类的悲悯和爱,在教堂上空
低低地盘旋,鸽哨一样
新一年的决心书
我准备速度,也准备缓慢
准备笔,也准备枪
准备衰老,也准备青春
准备连绵的绿色,也准备肥胖的稻谷
准备书写、图画和镜头,也准备音乐和空闲
准备风霜雨雪,也准备月光、淡茶和清香
准备做孩子,也准备分门别类的角色
准备堕落、灰心、苦恼、气愤
也准备崛起、悔过、道歉、破泣而笑
总之,准备以背道而驰的方式接近
熟悉和崭新的未知、变故、抉择
——大道辽阔,走我那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