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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当·收旧货

2012-04-29符浩勇

椰城 2012年3期
关键词:刘老板旧货李老板

符浩勇

套当

乐城镇老字号当铺刘老板自在元亨茶楼见着远道而来的长衫人时,就觉得自己与他之间应该发生什么事。事后,果不其然,刘老板真的帮了长衫人一把,还从他那里典当到久负盛名的皇家古玩玉珠。半月下来,刘老板正估摸着长衫人能否回来赎当的时候,事有变故,就是那颗他爱不释手的玉珠几乎毁了他一世英名……

乐城镇是海岛东海岸深水湾的一个靠泊埠口,虽然弹丸巴掌般地盘,却是三县交叉聚散地。一条窄小而旧老的丁字街挤满了各式各样的阁楼店铺,家家酒馆茶楼买卖兴隆,车来车往的过客南腔北调。刘老板开的老字号当铺就在丁字横竖相接的街口,一面用绸缎制作的“当”旗,顶风飘荡,十分扎目。

那天,刘老板接受小镇洋货商行李老板邀请,到小镇响名的元亨茶楼聚谈。个子矮小清瘦的李老板见着身材魁梧强悍霸气的刘老板,既像对官府上人那样恭敬又像为求财供奉的福神,斟茶递烟,嘘寒问暖,然后腕叹洋货商行恶缠难磨,说是抬价收下的南洋布匹,却不好打折脱手,尚若刘老板不嫌不弃,宁愿折价甩掉洋货商行,投资合伙人股典当行。

刘老板与李老板在乐城镇上虽不能说知根摸底般深交,但还是逢事处世的有说有笑;虽不能说生意场同一条裤或一双筷碗,但弹丸小镇谁也晓得彼此的挣扎卖命。刘老板那时候,正值当镇压货正紧,前阵当铺鉴别伙计张师爷预借了一年薪水回乡去盖房去了,眼前当铺周旋的钱很不凑手,正寻思融资扩股,这不李老板诚心盛情与抬举,正中下怀。俩人言谈之间,合伙股份占额、损益分红已敲定妥当,于是频频端杯喝茶,眼睛却都在偷偷地打量对方。

这时,一个穿长衫衣的人背着一个挎包走进了元亨茶楼。只见长衫人寻了个临窗的桌位坐下来,吩咐店小二泡上上等的莲花尖,叫过几样色泽鲜灵的点心,一只兰花指小手捏拿起了小杯,慢饮轻嚼,极是雅致;只是眉宇之间夹杂愁绪,脸有难色,仰面叹息。就是这个时候,刘老板顿然觉得,这个穿长衫的人与自己应该发生什么事。

刘老板收回眼光,说:“这人面生,好像不是本地的。”

李老板转头瞥了一眼,接话:“是很面生,陌路过客贫困潦倒的也是常有的,不是怀才不遇,就是求财不得。”

刘老板疑虑:“或许,他遇到什么难处?”

李老板摆手劝话:“来,来,别因那败了喝茶的雅兴,俗话说得好,生长在南方,就不兴替京城愁寒!”

别过李老板,刘老板又在小镇上自家的丝绸店巡了一阵,心里想着李老板即将加盟当铺,生意场上又少了个买卖对手,不由内心冒出一股豪气,当他哼着小调走近老字号当铺时,却见早上在元亨茶楼见过的那个长衫人在门外焦虑地徘徊着。他迎上去笑着招呼:“年轻人,是要当什么贵重物宝吗?请进吧!”

长衫人抬眼看见刘老板,神色惶恐,一脸凝重,欲言又止。

刘老板邀长衫人进屋,刚坐定,账房先生王老递上茶时俯耳告诉他:“此人今早晌来过许几回了。”

大家一阵寒暄,刘老板才知道长衫人乃自家刘姓兄弟,名叫刘从三。他恳问再三,长衫人长叹再三,不忍开声,最后终于声泪俱下。

长衫人说,他乃南洋客商,这番回乡寻亲,无奈家父犯律惹了官司,押在京城大牢,前些时日,托人捎话到南洋,说是如果花钱活动或许能够免去杀身之祸,怎奈是家当变卖已尽。好在镇宅的还有一宝,价值连城,家父有言在先,宁可赴死也不可抛售此物,就是违背父意出手抛售,此物昂贵哪有买主?况且此物乃前朝贡品,遗落民间,秘不示人,外露恐有杀身之灾……他心急如焚,只身輾转来到乐城镇,暗里打听过刘老板的为人,慕名上门,当些银两大洋……

刘老板心软,见不得别人的眼泪:“刘兄弟家藏何物?意欲怎样处置?”

长衫人蓦然跪地,随身解下包袱,掏出一只立体缎盆,虔诚打开,盒里一颗翡翠玉珠褶褶闪光。他说:“求刘老板怜惜,此夜明珠可否当两仟大洋救父一命?”

刘老板扶起长衫人,盯着夜明珠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记得家父归福前对他说过的遗落民间的前朝贡品恐怕就是这一颗夜明珠,难得今生有缘相见。他知道这无价之宝,岂可论价,就是典当了,人家还会回头赎走,不由心中无不遗憾,甚至陡生几分失落。然而,他转念一想,命案难缠,两仟大洋救出一条性命谈何容易?即使长衫人能如愿救出家父,可出狱后能凑足两仟大洋也是枉心费力,一个蹲过大狱的人,不见得昔日人家还会买他的帐,用热脸孔去贴他的冷屁股,世态炎凉,大多的人唯恐躲之不及;退一步说,自己能够把玩玉珠数个时日,既能普渡救人,转手又有如意收入,这难得的买卖何乐而不为……他沉吟着,目光转而观望长衫人的反应。

长衫人似乎救父心切,愿意立据为证:以当期三个月为限,当金两仟大洋,到期本金翻番,若逾期不赎,物归当铺,若提前赎当,本息不变。

账房先生王老说,手头吃紧,能否宽限时日,等到鉴别伙计张师爷探亲回来再酌定。刘老板却生怕夜长梦多,再说洋货商行李老板还要合伙人股,一时吃紧算不了什么,他铁心亲自订正当据,按了手印成交。

长衫人含泪再谢,出门飘然离去。

一连数日,刘老板喜不自抑,睡不好觉,似乎夜明珠已拥为己有,完全忘掉了长衫人还会回来赎走,整天看着玉珠爱不释手。就在这时候,走亲戚的当铺鉴别师爷回来了,对刘老板提出要看看夜明珠。

刘老板当着鉴别伙计张师爷的脸自嘲:“别看我戴了老花眼镜,可我的眼睛狠着呢,看人能看到人的骨头,哪个敢拿假货来靠蒙骗我,不过,让你长长精神,长长见识也好。”说罢,小心翼翼端出缎盆,让张师爷观赏而去。

张师爷打开缎盒,见着玉珠通亮透体并不惊讶,一言不发,左瞧右探,最后大惊失色:“坏了,老板,你上当了,这玉珠是假的,我见过它,就在我回乡的这半个月,在老家,就有人让我为它做过鉴别……这是个假的玉珠,这珠子底下还有一处瑕疵,仔细看,可以看到珠心碎裂处穿引一条纹线……没仔细瞧,瞧不出来的。”

“什么?哈哈!”刘老板先是一怔,还不以为然,随即夺过鉴别师爷手中的放大镜,俯眼观珠球,果然,他也看到了珠心碎穿一条纹线……陡然他摔掉放大镜,大失风度:“果然叫鬼神盯上了,我养了一辈子鹰,到头来却让鹰叼了眼,丢不起人呀……”

张师爷安慰他:“谁都有看走眼的时候,说不定人家还惦记回来赎当?”

刘老板气打一处:“还会有什么鱼逃脱的钩勾,再回头吃饵的?!我心不畅呀,这是我的一世英名……”他喘着粗气,气得骂娘。

没想到张师爷俯身在他耳边咕哝一番,蓦地,刘老板脸上露现了一丝狡诈的笑意。

次日,晌午时分,元亨茶楼里人声鼎沸。

二阁楼,一间名为“祥和”包间里,刘老板不安地徘徊着,眼睛却透过窗户盯住茶楼的门外大道。见着鉴别师爷引着洋货商行李老板走进茶楼了,才起身打开包间的门。

李老板走进包间,刘老板忙拱手相接,说:“哎呀,李老板金尊玉体,难请呀,我一壶上等铁观音,泡了又泡,再不喝就淡味了。”

李老板客气道:“刘老板有请哪敢推托,只是府上有几桩生意缠身,你看我这不是就来了!”

“来,来,坐,喝茶,上回你请我,这回我请你呀。”刘老板说时连连叹气。

李老板见状:“怎么啦?身体-不适?”

“不是不适,是很不舒服!”

“那赶紧看医生,别耽误了。”

“我这病医生瞧不好,是心病!”刘老板又唉声说,“李老板,你不是外人,你我是合伙搭档,我把心底交给你,前阵子,我被人耍了,你还记得上回在楼下喝茶见到的那个穿长衫的外乡人吗,就是他骗了我……”

李老板大惊:“不会吧,我就说过别管京城寒暑的事,再说刘老板当铺鉴别伙计张师爷是方圆千几百里有名的鹰跟狗鼻,岂能有受骗之理。”

刘老板连连摆手:“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呀……”

这时,张师爷端着缎盒领着小镇上几家大户人家进来了。

刘老板忙站起身,连连拱手,笑面相迎。大家坐定后,店小二续上茶水,刘老板说道:“有劳各位乡亲,今日赏脸而来,我是要向大家透露一件事,最近,我老刘命行滑运,当下了一桩伪劣假货……所谓骗人的皇宫玉珠。”说时,张师爷打开缎盒,掏出珠球捧上,大家呼地围拢过来,刘老板继续说:“就是它,如果张师爷不提醒,我和大家都难看出它的瑕疵,珠心底有一穿纹,膺品呀——”李老板与众人附和:“没有提醒,还真难看出来。”

“那个外乡人,太狡诈了。”李老板发话。

“丧尽天良的,捉着去见官。”张师爷承话。

刘老板盯着李老板显得出奇平静,说:“上回在茶楼见到他,寻思他是大户人家的,不会干出卑鄙龌龊勾当,没想到,他反倒真的干了,我只有认倒霉,今天招呼大家来,作个记证,我就是要当众毁了它,丢人不要紧,这东西不能留,看着会闹心,这东西确能够乱真,留着是个祸害,再不能留着它吭害人,我现在就毁了这惹祸的根苗!”说时,随手将珠球往地上猛摔,“砰”然一声,碎散开去。

大家一阵欢呼,感慨刘老板诚信经营,起身告辞。

刘老板没想到,末了,李老板对他说:“看你经营当铺也吃本,我你合伙电担风险,要不,我还是撤了股,重操旧业……”

刘老板摇头:“李老板,你总是让我措手不及,那些钱都压在货里了,缓缓再说。”

李老板告辞走了、,刘老板看着他的背影冷冷一笑;在旁的张师爷也“哧噗”一声笑了。

三天后,农历廿十,是当铺月结。

黄昏时分,刘老板在当铺正在账房与王老先生兑账,张师爷从门外跑进来:“老板,来了,你看是谁、谁来了?”话音刚落,长衫人走进当铺,拱手说:“刘老板,别来无恙。”

刘老板大吃一惊道:“刘兄弟……您不是上京了?这么快回来?事情都办了吗?”

长衫人却说:“我根本就没走。”

刘老板惊愕:“怎么?事情不办了?”

长衫人回答:“不用办了,我正动身,家父捎信说没事了,我这是来回赎夜明珠的。”刘老板目瞪口呆,半晌没话,最后结巴地说:“您不是说三个月为限……”

长衫人掏出字据说:“有据为证,我可以提前赎当。”

刘老板说:“赎当?我不着急,我还没稀罕够呢,想再玩赏几天……”

“刘老板不急,可我急呀!家父捎来口信,让我带玉珠进京,他要靠着它给我谋个前程……关节都打点了,就等玉珠。”

刘老板疑虑:“说实在话,你那玉珠到底值多少钱?”

长衫人横竖打量着当铺所有,眼里冒出贪婪的光,说:“怎么也值你这么个家当。”

“真的?看来我真无缘消受这颗玉珠了。”刘老板接过字据说:“字据说,提前还贷本息不变。您当时借我是两千块大洋,要还四千。钱您带来了?”

长衫人掏出银票递给刘老板,说:“带来了。这是本县本号钱庄的银票,大洋四千块,请验收。”

刘老板接过银票,睁眼一看,果真是真实银票,随手就交给王老先生下帐。

长衫人急嚷道:“玉珠还没还呢?你下的什么账啊!”

刘老板嘿嘿一笑:“怎么?刘兄弟你焦急了?”转而对张师爷说,“既然人家刘兄弟本息都还了,玉珠还给人家吧,人家急用谋生呢。”

张师爷从后堂谦恭地端出锦缎盒时,长衫人大惊失色:“你不是早……”

刘老板催道:“验货走人,我要关门打烊了……”

收旧货

腊月廿三一过,就有同乡招呼收旧货的詹承宜合伙租车回家过年,他却不慌不忙地说,还早哩,要回的先走。招呼他的说,再晚了车难租。他回话,晚了我自己租车。那口气,似乎他在等待着一种什么意外的收获。因为年关这一阵是一年中收旧货最忙的时候,城里人都要处理掉一些旧东西,图个洁洁净净过新年。

每年开春过小年后,詹承宜都要乘坐拉碎石的拖拉机到镇上,然后拦半途车到城里来。他十分庆幸在进城后迅速确定了收旧货的营生,每天挨家挨户上门收旧货,再送到废品站去卖掉,虽然有时候一天只能赚很少的钱,有时候还分文无收,或者被人骗了,还要倒贴掉一点,比如有一回收了一箱旧铜丝,送到废品站时,才发现只有面上是一团铜丝,下面的都是泥巴砖块,他就白白地贴了一百多元,但是不管怎么说,他相信钱会积少成多的,有了这样的信念,他就能够不辞劳苦。现在他更坚定了信心,收旧货说不定就有意外好运的到来。

然而,今年这个时候,是城里人失窃高峰,他长年累月收旧货的城南锦绣花园小区贴出告示,请业主们倍加小心,尤其对收旧货、捡破烂的人。一定要提高警惕,一旦发现有可疑外地人等,立刻拨打报警电话。本来哪家有了旧货要想卖了,只要听到詹承宜在小区大门外的喊声,他们应一声,他就推着拖板三轮车进来。但自从物业公司贴出告示,连他都不让进去了。他和他的车进不去,业主就要亲自把旧货提出来,很多人怕麻烦就不愿意了,旧货就堆在自家的车库。

眼看到了年根,詹承宜就忍不住跟守门的保安急,说,我是老詹呀,你又不是不见过我,你又不是不认得我,就让我进去吧?保安说,认得你是认得你,不能进就是不能进,给你进去了,我就得出去了。他说,你这样我可损失大了。保安说,损失什么呢,反正谁家都没有卖,早晚也是你的,等过了这年,你再进去收吧。他说,那不能保证的,经常会有流动的来收,我回家过年了,万一他们抢先了,我这一个年关就白等了,一年里我也就等着年关的这几天好日子。保安说,你是老主顾了,会惦记着留给你的。他说,我到这个小区,比你还早呢,小区里的人,都认得我,却不见得都认得你呢。你说不给我进去,有道理吗?保安说,怎么没有道理,不让外地人进,就是道理。

他们吵吵嚷嚷的时候,门卫保安部的班长来了,班长和詹承宜是老乡,他看到老乡,像看到救星了。班长将他拉到一边悄声说,晚上十点后,我当班,你再来。须不知,为了垄断这个小区的破烂资源,詹承宜每月都要给他买上一条好烟或者两箱啤酒。

刚进城的时候,詹承宜收旧货,只是卖到废品收购站,他总是将收来的旧货,认真地分门别类,然后小心地捆扎好,地下如果留下了杂物,他会借一把扫帚来,顺手替人家打扫一下,然后就把旧货连垃圾一同扛出来,搁在停在门外的拖板三轮车上,摆得平平整整的,他说,放整齐了,可以多放一点货。有一次,有户人家要卖个旧空调,虽然旧了,还能用呢,他因为车上摆货不规整装不下了,说好回头就来取的,但等他急急忙忙卸掉了车上的货再回头,户主早卖给别人了。

城里似乎比乡下黑得要早,太阳刚落下去,夜幕就一下子扑上来了。六点一过,锦绣花园小区的路灯亮了。

等到十点,詹承宜就直奔到锦绣小区大门。果然是当门卫班长的老乡值班。他招呼一声,刚要进去,班长却拦住了他,说拖板车不能进去,又见到他手里还拎着一只布袋,说那是什么?詹承宜支支吾吾不开声,反倒引起班长老乡生疑,他上前抢过一看,却见几本记得密密麻麻的旧日记,问,这些……谁的?他只说,是一户主保姆错卖祖辈的笔记,主人托他寻回,可当作新书回购。班长老乡又说,你这么郑重其事,有好处别忘哥们。他急着进去,许愿说,事情顺利的话,孝敬一条好烟你过年。班长老乡笑笑说,进去吧。

詹承宜进入小区,这才记起刚才忘了向班长老乡打听16号楼D座的方位,16号楼D座就是托他寻找旧日记的人家。但又觉得踅回去问不妥。他记得白天的小区绿树成荫,鸟语花香,假山流水潺潺,宛如世外桃源;而现在夜晚的小区似乎与白天不一样,路也多,像蜘蛛网,又没路标,像进入了一片陌生的森林,不知道该怎么走。他张望四下的绿荫丛,发现那些树和花草一动不动,像塑料似的呆板,脑子里不由一片空白。

每幢楼的楼道口都有带对讲机的防盗门,他不敢去敲,生怕弄不好被撵出来。他认为收旧货简单枯躁,但并非低微,反倒觉得挺有人情味,因为这是与人打交道的,不像他的同乡揽的活,不是拌水泥,就是焊钢筋。所以他每到一户人家,都会感受到不同的人情温暖。比如有户人家的老太太总是说,你不是那个人,你是另一个人。他估计她说的是收旧货的换了人,但他听不出她是满意还是不满意。还有一家的老大爷遇上他,总是对他说,还是你好,还是你好,可能是在跟前一个收旧货的做比较。他虽然不知道好在什么地方,但知道总是有好与不好的区分。但他们现在不在大院休闲区,肯定围着电视看《大长今》。

他在大院休闲区的凉亭等了好大一会,有一位衣着时尚的女士走过来,见到他又扭头梗着脖子,模特走步一样远去了。他小声嘟噜了一句,有什么了不起?你能比大长今漂亮吗?傲慢什么?忽然,他记起有一家的妇女,在他收旧货出门时,经常给他塞几个橘子苹果或一瓶矿泉水或一支冰冻的饮料,那时候他已是口渴冒烟,喝下去肚里清凉心上温暖;他不敢东张西望,生怕别人将盯贼的目光丢向他。过了许一刻,他才决定到地下室车库去,业主的旧货都堆在车库里。

就在走进地下车库的时候,一激灵,他忽然记起了那个托他寻旧日记的人是在285号车库对他说的。他又累又饿,他太困了。他蹲倚在285号车库墙根边刚一迷糊就睡着了。夜里很冷,他睡得并不踏实,醒了几次,还咳嗽了几阵,回去已不可能,不被人发现当作贼就是万幸了,他等候次日能否收到堆放在车库里的旧货。他又摸出香烟御寒,忽又记起,就是那托他寻找旧日记的男人,每次见了他就会给他派一根烟。他本来不抽烟,他不想要人家的烟,但是看到人家这么热情,要是不拿,反而显得生分了,他就接下来。给烟的那个男人问他,老叔,姓什么?他说,我姓詹,叫。下次他看到,就喊他,老李,来啦?说,我姓詹,我叫。他就说,我知道你,嘛。有时候在路上碰见,他也一样停下来拿烟给,说,老王,收旧货啊?他只好摇头苦笑。起先他接下的烟拿出去给看门的保安抽,后来时间长了,他自己也渐渐会抽烟了。他终于也发现抽烟的好处。抽烟与不抽烟的对待烟的态度是不同的:不抽烟被派烟总是客气地摆摆手就过去了;而抽烟的被派烟会觉得是一种受人敬重。他收旧货时,逢上抽烟,总忘不了派上一根给人家。虽然他抽的烟并不高档,而如果被敬的见烟的牌子不好,还会回敬一根好烟给他,他反赚了。

第二天,詹承宜是被汽车喇叭声惊醒的。他慌忙起身,见到那个派烟给他的男人狐疑地盯着他。他也盯见脚下昨夜丢下的横七竖八的烟蒂,却找不到收拾它们的扫帚,他巴结地一笑,随手举着那个布袋,谦恭说,你看看,这里边的是不是你家保姆卖出去的日记。那男人接过一瞧,大喜过望,几乎想拥抱着他,很感动,说,太好了,太好了。

男人告诉他,这些日记,是他们的爷爷二十岁至四十岁的日记,四十岁以后,爷爷就再也没有写过日记,为了了却心愿,晚辈打算凑钱替他出版这些的日记,遗憾的是,其中缺少了三年的内容,1936年至1939年的日记,被当年伺候爷爷的老保姆当废品卖了,晚辈曾经费了很大的周折,但始终没有找到,现在这三年的日记,竟被找到了。

男人将一只信封递给他,说,你先拿着,这是两千元。他愣着不敢接,本来他只巴望拿到两百元,见人家掏出那么多钱,心痒了,说我不能拿这么多钱,给我三百就好,我还要租车回家过年。

男人表示关怀说,昨晚你怎么躲在这里的?保安没为难你?……

他嗫嚅地说,我是进来收旧货的,不让车进……但乡下人也有职业道德,保安同意我进来收,我就对天发誓,只要有“偷”的心思,我就永远不再收旧货了。

男人若有所思,好像明白了什么,说,我相信你是诚实的,我也是乡下孩子,说时从车上取下一条“芙蓉王”香烟,递给他,这……给你拿去抽吧。

他迟疑了一下,拘谨地把手伸过去,说,我,我不是贪这条烟,我答应给守门保安买一条好烟,那我就用不着买了。

男人皱皱眉头,说,你的亲戚朋友有想干小区保安的吗?

他说,有又怎样?想又怎样?我收旧货的一个乡下人,没人没钱没关系,我儿子在部队入了党,当兵转业还不照样在老家里种地。

男人说,好,这样吧,你收完旧货回家,过了年就叫你儿子来吧,直接到小区的门卫上班就行了。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想问个清楚,但男人上了车,开动车时,向他挥挥手开车远去了。他又想,别当真,或许是人家开玩笑。

出门时,他拿出那条“芙蓉王”香烟,那个班长老乡正在收拾行装。他问怎么了?班长老乡哭丧着脸,说,我就说过,让你进去我就得出来了,好端端的,老总不让我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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