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情牵东渡魂

一

30年前的今天，改革开放的春风刚刚吹遍中国大地。各地的对外文化交流活动也日益发展起来。东南古城余姚的百姓，至今还记得那次日本友人盛大的访问活动。

当年，日本参议院议员户叶武率领日本日中友好协会代表团十几人来华访问，直奔余姚，着实让当地人意外了一把——后来才知道，户叶武一行是专门为“朱舜水”这个名字来的，而余姚，正是朱舜水的故乡。

在余姚市食品药品监管局工作的朱育成，拿出旧报纸，向笔者回忆起了当时的盛况：余姚县长、浙江省对外友协领导都亲赴现场，中外双方一起，为纪念朱舜水逝世300周年的石碑揭幕。代表团团员、日本中国文化交流协会常任理事藤堂明保在现场致辞中激动地说，纪念碑的建立，对促进中日两国文化交流和增进两国友谊有重要的促进作用。

那次活动中，朱育成的父亲作为朱舜水在余姚的后裔，也参加接待，并与日本友人结下深厚的友谊。

让人兴奋的是，30年后的今天，朱育成和兄长朱育才远涉重洋赴日，拜谒朱舜水墓地。这不仅是当初中日友好关系的延续，更是继1907年余姚朱元树在日本留学期间拜谒朱舜水墓后，朱氏后裔又一次去了那里，圆一场百年寄托。

二

在朱育成和朱育才赴日期间，日本共同社专门发稿，讲述朱舜水以来，余姚朱氏和日本的因缘。其中这样写道：“中国明末学者朱之瑜（号舜水）于明朝灭亡后流亡日本。1665年他应德川光国的邀请赴水户藩传授儒学，1682年去世，为日本近世文化的发展作出了贡献。”

帕蒂古丽

朱舜水名之瑜，字鲁屿。舜水其实不是他的号，而是到日本后起的名字。德川光国把他老人家请到江户，执礼甚恭，不敢直呼其字，他只好给自己起了这么个不忘故国故土的名——舜水，是余姚老家的一条河。

贡生出身的朱舜水在明朝末期和南明时期曾两次被朝廷诏征，但都未就。清兵入关后，他流亡在外从事抗清复明活动，参加过郑成功的北伐军，兵败而逃到舟山，乘上商船，东渡日本。

朱舜水被聘为宾师后，向日本学者传讲汉学及儒家文化。日本初造学宫，他绘图指导建造，事后撰《学宫图说》。他又制古祭器等，率学生习释奠礼，改定仪注，详明礼节。他还指导编纂《大日本史》。于日本讲学20年，他介绍中国服制、礼制、官制、学制、农艺等。为学重效用和事功，主张知识应从生活实践中求得。重视史学，以为“经简而史明，经深而史实，经远则史近”。其学术思想对当时日本倡导水户学派和后来明治维新均有重大影响。他去世后，葬于水户德川家族的墓地，称舜水公墓。

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评价：舜水以极光明俊伟的人格，极平实淹贯的学问，极肫挚和蔼的感情，给日本全国人以莫大感化。德川二百年，日本整个变成儒教的国民，最大的动力实在于舜水。后来德川光国著《大日本史》，专标“尊王一统”之义。明治维新时，这部书功劳最多，而光国之学全受自舜水。所以舜水不特是德川朝的恩人，也是日本维新致强最有力的导师。

祖先的荣耀也让世居在余姚的朱氏后裔得到莫大的荣耀。朱育成告诉我，他就是在舜水公的画像下长大的。画像中的先祖虽然一动不动，但大家都感觉舜水公仿佛每天和后人们生活在一起。小时候，朱育成的父亲经常讲舜水公事迹，大家感到由衷的敬佩和自豪。

改革开放后，对外交流密切，陆续就有包括户叶武在内的日本友人来朱舜水故里参观、访问，开展学术交流，朱育成家作为朱舜水的嫡系一支，也成了日本客人们的常来之所。拜谒舜水公墓一事，从那时开始，就在朱氏一家心里种下了种子。

三

2011年，日本茨城县华人协会会长、常磐大学林和生教授来余姚收集朱舜水资料，结识了朱育成。林教授回日本后促成此事，帮助实现朱家几代人梦牵魂绕的百年夙愿：朱育成接到了日本方面的回音——11月1日至7日，水户德川家十五代掌门人德川齐正先生邀请余姚朱氏家族一行四人，前往日本拜谒十四世祖舜水公墓。

11月3日是日本文化节，全国放假。之所以选在这一天祭拜舜水公墓，一是考虑到朱舜水对日本最大的贡献，在于传讲汉学及儒家文化，二是好让更多敬仰朱舜水的人，有时间共同参与祭拜活动。

舜水公墓建在一个小山坳里，四周林木繁茂，一片清幽。墓按中国明朝式样建造，呈圆锥形。墓碑由德川光国题书，背面镌朱舜水学生安积觉撰写的碑文。墓基四周有树根盘根错节地突露地上。据介绍，这树根是“龙”的象征。墓的外围是用原木制作的栅栏。

祭拜场所布置简洁，气氛则庄严肃穆。主持人宣布仪式开始后，朱育成代表余姚朱氏家族上香，行三叩首礼，敬奉素果鲜花清酌，然后诵读祭文。当朱育成念到文末“懿行传后世，华表垂千古。吾等舜水公族孙，誓承先祖风范，弘

朱育才、朱育成兄弟向德川齐正赠送书画作品。

Zhu Yucai and Zhu Yucheng present a scroll of calligraphy to Tokugawa Narimasa.

扬爱国精神；光先祖之基业，倡人类之文明。我言如誓，我心如铭。敢告于公，验我丹诚。尚飨！”时，祭拜者个个泪眼模糊。

作为中日民间友好交流的一项重要内容，朱育成等人这次拜谒舜水公墓的活动受到了日本当地政府、有关团体及新闻媒体的高度重视。

10月28日，德川博物馆、常陆太田市、茨城县日中友好协会、茨城县华人协会联合举行了新闻发布会。整个拜谒活动，日本共同社发了通稿，《读卖新闻》《朝日新闻》《产经新闻》等主要报纸作了报道，NHK电视台也进行了现场采访。舜水公墓所在地报纸《茨城新闻》，更是把朱育成等人的拜谒活动报道放在头版头条刊出。

在日期间，茨城县知事桥本昌在茨城县厅接见了朱育成等人，一起出席了由茨城县日中友好协会、常陆太田市、茨城县华人协会联合举行的盛大的欢迎晚宴。日本前首相田中角荣的女儿，前外务大臣、现众议院外务委员长田中真纪子出席了德川齐正先生举行的送别晚宴。日本外务副大臣山口壮等也接见了朱育成一行。除此之外，不少政府官员、社会名流及研究朱舜水的专家学者等，也都和朱氏后裔进行了各种交流。

在接受日本共同社记者采访时，朱育成感慨地说：“拜谒舜水公墓是朱家几代人的愿望，作为朱舜水的族孙，今后将继续为加深中日友好而努力。 ”德川齐正也表示，余姚朱家和水户德川家能够延续至今，真是可喜可贺，今后将继续守好舜水公墓。

“见面时，我们甚至没有丝毫的陌生感，一切都是那么亲切、自然，似乎有一种缘分在里面，那就是舜水公和光国公之间结下的深厚友谊在延续……”这是朱育才和朱育成两人共同署名的致日本友人的信中的原话。

四

采访中，笔者还听朱育成讲述了不少这次赴日的感人细节，比如在去年3 ·11大地震中，德川家族墓地及周边道路也遭损坏，但附近居民获知朱舜水的族孙要来祭拜舜水公墓，从10月26日起，就自发组织起来平整道路修理草木。

朱氏后裔带去了书轴画卷作为文化交流的纽带，送给德川齐正先生。书法作品《赞朱舜水先生》内容是：大哉先生，吾乡巨哲；德业弥尊，膏泽异域。前八字是家乡人对他的评价，后八字是对他为日本所作贡献的肯定。国画作品《舜江烟雨》以朱舜水出生地龙泉山为背景，描绘了通济桥、舜江楼的身姿。

朱育成夫人特意准备了两条长丝巾作为礼物，一条送给德川齐正夫人，一条送给田中真纪子女士。田中真纪子说：“我与德川齐正先生夫妇很快要访问中国，商谈明年日中邦交正常化40周年的庆祝活动。我们要围着你们送的丝巾去中国。要是到时候有电视转播的话，你们是可以看到的。”

应朱育成女儿的要求，田中真纪子女士给她题词，意思是：愉快的一夜，以作纪念。德川齐正先生也题词：一期一会。“一期一会”是日本茶道用语，提醒人们要珍惜每个瞬间的机缘，并为之付出全部的心力；若因漫不经心轻忽眼前，那会无比的遗憾。寥寥四字，含义深刻。

回国后，朱育成还几次收到林和生教授的来信。林教授在来信中提及，茨城县日中友好协会、茨城县华人协会和德川博物馆的负责人在活动总结会议中表示，这次中方访日只是个开头，今后要进一步扩大日中之间的交流，尤其是茨城县常陆太田市与余姚市之间的交流，深化双方建立的友谊，让舜水公与光国公之友情永世相传。

结束本稿采写的前夕，我们又得知，作为回访，今年3月24日、25日两天，日本德川家族要到余姚访问，还准备在余姚举办日本江户时代文物展。朱氏后人们回复说，今年是中日邦交正常化40周年，也是余姚树立朱舜水先生纪念碑30周年，朱氏后人们热切盼望日本友人的回访。

朱舜水曾希望，后人能将他的灵柩运回故国。为此，他自己选材、设计，早早就准备好了耐久不坏的棺椁。为了让舜水公如眠故土，朱氏后裔把家乡龙泉山上的土和姚江水带到日本，添加在舜水公墓。他们又从舜水公墓周围取了土汲了水，带回余姚，撒在朱舜水纪念堂及纪念碑旁。朱舜水和黄宗羲、王夫之、顾炎武、颜元一起被称为明末清初中国五大学者。舜水之学行于日本，也算人类之幸了。

没来由地，我想起了朱舜水喜爱樱花，甚至说过“使中国有之，当冠百花”的话语来。确如朱舜水想的那样，后来中国真的有了樱花，余姚有，省城杭州有，中国各地都有。现在正是樱花如霞如云的时节，希望今后的两国，像如今朱氏后裔和日本德川家一样亲密往来，世代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