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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析《搜神记》中吉狐和学问狐形象

2012-04-29丁秀霞

蒲松龄研究 2012年4期
关键词:搜神记瑞兽

丁秀霞

摘要:狐是中国精怪故事中的重要角色之一,在民间故事和志怪小说中占有重要地位。在魏晋精怪故事中,以狐精为题材的尤其多,《搜神记》描写狐的精怪故事就有十多篇,狐形象异彩纷呈,韵意丰富:吉狐、妖狐、媚狐、学问狐等等。凡此种种体现了狐这一精怪复杂的意象特征和狐文化的丰富性。本文拟以《搜神记》中的吉狐、学问狐为研究对象,意在探讨狐这一精怪不一样的情怀。

关键词:狐;瑞兽;吉狐;学问狐

中图分类号:I207.419 文献标识码:A

《搜神记》是晋代志怪小说的代表作,据《晋书·干宝传》记载,作者的创作动机与父婢和兄复生事有关,创作目的是“亦足以发明神道之不诬”,张扬神鬼仙佛,也重视文学“游心寓目”的作用。小说取材广泛,神仙术士、精怪灵物、鬼事妖魅、神灵感应、善恶报应等奇怪故事无不网罗其中,尤其是描写了很多动物故事,彰显了作者的自然观、善恶观等审美心理。据笔者对李剑国先生辑校《搜神记》 ① 的统计,343篇作品中描写到的动物约有80个种类,涉及190多篇,约占55%。其中写狐 ① 的篇目有《淳于智卜狐》、《马化狐》、《变化》、《倪彦思家魅》、《狸神》、《吴兴老狸》、《句容狸妇》、《狸客》、《庐陵亭》、《阿紫》、《胡博士》、《宋大贤》、《斑狐书生》等十三篇。相对小说中马、狗、蛇、龙等动物形象来说,狐并不是描写最多的动物,却是最有特点的动物之一。小说中狐象征意义丰富,构建了一个复杂多变的意象群:吉狐、妖狐、媚狐、学问狐等等,为后世小说狐精故事的创作和狐精形象的塑造奠定了基础。

狐因其妩媚狡猾的自然属性和福祸吉凶等社会属性蒙上了神秘面纱,人们对它又敬又怕,褒贬不一。许慎《说文解字》云:“狐,妖兽,鬼所乘之,有三德。其色中和,小前大后,死则丘首。” [1]既肯定了狐是“妖兽”,是鬼魅化身,又用拟人化手法赋以狐高尚品德的象征意义,同是狐精怪却展现出不一样的性格情怀。从狐怪小说来看,狐精形象大都是作为“妖兽”形象出现,使读者产生恐惧之感。本文重点对《搜神记》中的吉狐、学问狐两类狐精形象进行探讨,意期丰富狐文化。

一、吉狐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狐是一种很特殊的动物,它形体优美,机警、狡黠,又长期与人类为邻,时常潜居墓地、废墟等隐蔽地,行迹诡秘,加上一些民间传说的附会,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人们对狐产生崇拜畏惧感,上古时期狐图腾崇拜应运而生。

狐图腾崇拜。很多氏族都把狐当成本民族的图腾尊崇膜拜,狐图腾崇拜的文化观念源远流长。先秦时期人们视狐为吉兽,与龙、凤凰、麒麟并列为四大祥瑞动物,是具有灵性的动物。先秦古籍以及上古神话中均有很多记载狐或者是狐型物的文字,《山海经·海外东经》云:“青丘国在其北,……其狐四足九尾。” [2]战国时期的著作里,便出现了以狐为原型的神兽,《吕氏春秋》记述大禹行至涂山时,遇到一只九尾白狐,听到涂山人祝福的歌声而与涂山女结婚的传说便是一例。这个氏族的人因狐的聪明美丽尊奉为图腾加以崇拜,并由此而联想到子孙繁衍,族类昌盛,引以为荣。据学者研究,狐不单是涂山氏族的图腾物,纯狐氏、有苏氏等部族也均属狐图腾族。《太平广记》卷447《狐一·瑞应》篇亦云:“九尾狐者。神兽也。其状赤色。四足九尾。出青丘之国。音如婴儿。食者令人不逢妖邪之气。及蛊毒之类。” [3] (P3652)九尾狐能保护本部族安全,吃了它的肉可以不受邪气侵害,显然是与狐图腾信仰相关的原始巫术,相信九尾狐具有辟邪的魔力。狐成了人们生活中避妖邪、去蛊毒的神兽、瑞兽。狐戴上了灵验性、征兆性和神灵性的宗教光环,形成了狐图腾崇拜的信仰习俗。

狐是祥瑞的征兆。汉代崇狐之风更加盛行,狐的形体特点与汉代符瑞观念相契合,认为狐是既有品德又具灵性的动物,是太平盛世的象征。汉代的石刻画、砖画中,常有九尾狐与白兔、蟾蜍、青鸟并列西王母座旁,以示祯祥。狐能佑护氏族平安,预兆吉凶祸福。晋郭璞《兽经·玄中记》云:“狐能知千里外事。……千岁即与天通,为天狐。”可见狐是洞悉将来事、预知吉凶祸福的神灵,所以古代称“狐”为仙,狐与天神有着直接关系,狐仙与天神相通,洞晓天神意愿,当然这样的狐必须修行千年方能具此神功,即“千岁狐”或者“天狐”。

这在古代典籍中也多有记载。如东汉王充《论衡》载:“卢奴令田光与公孙弘等谋反,其且觉时,狐鸣光舍屋上,光心恶之。其后事觉,坐诛。” [4] (P712)谋反事将要被查觉时,狐在田光的屋顶上鸣叫,田光心里很厌恶,以后事情被发觉,田光获罪而死。狐进家鸣叫预示灾异将来,果然应验。唐孙光宪《北梦琐言·沧渚民》也有记载:“(狐)或于村落鸣,则有不祥事” [5] (P443)。狐现身有时是吉祥兆,唐传奇小说《宣室志·第一七六篇·李揆》载:“唐丞相李揆,乾元初为中书舍人。尝一日退朝归,见一白狐在庭中捣练石上,命侍僮逐之,已亡见矣。时有客于揆门者,因话其事。客曰:‘此祥符也。某敢贺。至明日,果选礼部侍郎。”诸如狐进村或进家鸣叫具有祸福吉凶征兆性的故事很多,《搜神记》中也有呈现,如第41条《淳于智卜狐》便是一例:

谯国夏侯藻母病困,将诣淳于智卜。有一狐当门,向之嗥唤。藻愁愕,遂驰诣智。智曰:“君速归,在嗥处拊心啼哭,令家人惊怪,大小毕出,一人不出,啼哭勿休,然后其祸仅可救也。”藻如之,母亦扶病而出。家人既集,堂屋五间,拉然而崩。

夏侯藻本为母病去卜,突遇狐当门嗥叫,这一怪异现象,让他“愁愕”不已,跑到淳于智那里占卜。淳于智高超的占卜术“其祸甚急”,以及独特的破解方式“在嗥处拊心啼哭……一人不出,啼哭勿休”,让夏家躲过房倒人亡的灾难,狐功不可没。故事应验古人云:野狐向窟嗥不祥,以其忘本也。

有时狐还能预告未来消息,如第230条《狸神》:

博陵刘伯祖,为河东太守。所止承尘上有神,能语,常呼伯祖与语,及京师诏书告下消息,辄预告伯祖。……后伯祖当为司隶,神复先语伯祖云:‘某月某日诏书当到。到期如言。及入司隶府,神随逐在承尘上,辄言省内事。伯祖大恐怖,谓神曰:“今职在刺举,若左右贵人闻神在此,因以相害。”神答曰:“诚如府君所虑,当相舍去。”遂绝无声。

故事中的狸神(即狐神)不但常与人语,更像个先知先觉的神仙,把未来事预告给刘伯祖,就连伯祖任司隶的诏书何时到它都能预告的准确无误,对“省内事”自然也了如指掌。伯祖的职责是纠察百官,皇帝身边显贵之人的所作所为狸神一清二楚,一旦狸神被他们发现,伯祖就危险了,狸神便悄然离开,“遂绝无声”。

无独有偶,《聊斋志异·小翠》中的狐(虞氏)也能预知未来。她预见王太常将来是个大贵之人,所以“来伏身下,辗转不离”,避过雷霆劫,果然王太常“少年登进士,以县令入为侍御”;还预见王太常之子王元丰“绝痴”,16年后把自己聪明可爱的女儿小翠送来许配王元丰,演绎了一段狐精报恩的感人故事。

狐有灵性,是预知吉凶祸福的吉兽,是虔诚的狐图腾信仰氏族们的心目中的神,这种意识不断延伸,唐宋时期,狐已经被神格化,大肆设庙供奉祀拜,避禳祟,预吉凶,保平安等活动十分流行。《朝野佥载》载:“唐初已来,百姓多事狐神,房中祭祀以乞恩,食饮与之同之,事者非一主。当时有谚曰,无狐魅,不成村。” [3] (P3658)可见把狐当作神灵供奉以祈福避祸的习俗很盛行,从朝廷君臣到山野百姓,无不崇信祭祀。近代,在北方民间狐仙信仰依然存在,许多人家供奉狐仙,乞求它保祐食物充裕,避除祸害,民众相信狐仙无事不能,无求不应,不能冒犯,否则要受到惩治。民间也多有狐仙附身,占卜凶吉,求医问病,除妖灭鬼的信仰活动流行。

从现存的文献典籍来看,早期的狐形象是图腾,是瑞兽,是天下太平、国家昌盛、子孙繁盛的象征。除狐之外,像老虎、野鹿、鵩鸟、羊等动物也能征兆凶险祸福,其实和狐一样都是上古动物图腾崇拜信仰的具体体现。

二、学问狐

汉代“物老成精”之说深入人心,狐精获得了化为人形的能力,逐渐获得了人的外形。“人形化”的狐精故事在魏晋时期多了起来,形成一类“狐博士”形象,表现为儒狐、才狐、学问狐。他们虽然也属于狐精,但聪明伶俐,富有智慧,拥有丰富的知识和才能,相貌不凡,才思敏捷,善于论辩,堪为学者大儒。《异苑》中的胡道洽拥有音乐医术之才能,《搜神记》第236条中的“胡博士”是教授诸生的儒师:

有一书生居吴中,皓首,自称“胡博士”,以经传教授诸生,假借诸书。经涉数载,忽不复见。后九月九日,士人相与登山游观,但闻讲诵声。命仆寻觅,有一空冢,入数步,群狐罗列。见人进走,唯有一老狐独不去,是皓首书生,常假书者。

故事中自称“胡博士”的狐精颇为不同,它不但有明确的身份和令人尊敬的职业,而且好学多智。它的突然消失令人疑惑不解,直至人们听到讲诵声,看到群狐罗列于空冢中时,才知满头白发、“教授诸生”的书生原是一老狐精所变。“胡博士”奠定了儒师形象。

再如233条《狸客》篇:拜访董仲舒的老狸“风姿音气,殊为不凡。与论《五经》,究其微奥”,以至于董仲舒“素不闻有此人,而疑其非常。”最终被董仲舒识破真相“化成老狸,蹶然而走。”老狸敢于和大儒董仲舒侃侃而谈,“语遂移日”,可见其学问深厚,狸客也是一名副其实的学问狐。但最能表现狐精风流倜傥、智慧超群、学识渊博、能言善辩的莫过于238条《斑狐书生》:

……于时燕昭王墓前有一斑狐,积年能幻化。乃变作一书生,欲诣张公。……(张)华见其总角风流,洁白如玉,举动容止,顾盼生姿,雅重之。于是论及文章,辨校声实,华未尝闻。复商略三史,探颐百家,谈老庄之奥区,披风雅之绝旨,包十圣,贯三才,箴八儒,擿五礼,华无不应声屈滞。乃叹曰:“天下岂有此少年!若非鬼怪,则是狐狸。”书生乃曰:“明公当尊贤容众,嘉善而矜不能,奈何憎人学问?墨子兼爱,其若是耶?”言卒便求退。华已使人防门,不得出。既而又谓华曰:“公门置甲兵栏骑,当是致疑于仆也。将恐天下之人卷舌而不言,智谋之士望门而不进。”华不应,而使人防御甚严。……华谓孔章曰:“今有男子,少美高论。”孔章谓华曰:“当是老精,闻鬼魅忌狗,可试之。”华曰:“狗所别者数百年物耳,千年老精不复能别。唯有千年枯木,照之则形见。闻燕昭王墓前有华表柱,向千年,可取照之,当见。”乃遣人伐之。……遂燃以照之,书生乃是一斑狐。

燕昭王墓前的斑狐“积年能幻化”,变成一知识渊博的书生,风流倜傥,竟使博学睿智的张华言语凝滞,张华疑其狐狸鬼怪,在门口设防不让它走,书生嘲笑张华:“将恐天下之人卷舌而不言,智谋之士望门而不进”,张华不应,防范更严。张华虽也赞其“少美高论”,但疑其是“老精”,所以不放过它,并伐燕昭王墓前千年华表木,燃之以照,斑狐显形。在狐精和张华智慧学识的较量中,张华的褊狭气度和斑狐书生的深厚学识彰显无遗,刻画了一个令人钦佩的“学问狐”形象。

狐精所化的书生各有特点:“胡博士”在群狐惊散之际“独不去”,俨然是一副临危不惊的学者风范;“狸客”因显示知天文被被董仲舒识破真相;与张华论辩的古冢斑狐是博学多识的狂傲书生,终因卖弄学问而送了性命。“学问狐”们的高谈阔论,飘逸潇洒,带有魏晋士大夫清谈玄学之风的影子。另外,作者注重了对学问狐外貌特征的描写,“皓首”、“风姿音气”、“总角风流,洁白如玉,举动容止,顾盼生姿”,寥寥数语突出了狐精气质不凡、满腹经纶的特点,既有狐狸的形貌特征,又具有人类不曾拥有的大智慧,这种奇特的想象和描写,诞生了一群个性鲜明的学问狐形象,增添了狐精传说新内容。对于学问狐,文人们大多不能相容,轻则让他们显露原形逃之夭夭,重则置之于死地。

这类狐精形象在后世文学中也反复出现,如《聊斋志异》中教授迟钝的“冷生”为文,且文笔超群拔俗的狐精;帮助“郭生”修改文章的狐精;《雨钱》里那位情操高尚、知识渊博、相貌古雅的“胡翁”等等,都是博通广学,见解高深,令凡夫俗子佩服不已的智慧狐、学问狐形象。

由此可见,狐形象是庞大精怪群中无与伦比的审美意象,也是最具魅力的审美意象。在“万物有灵”观念的支配下,受动物成精、幻化成人信仰意识支配,民间产生的大量狐变故事既神秘又极具趣味性。狐文化前期是图腾文化和吉祥征兆文化,狐最早的角色定位便是图腾、瑞兽,赋有赐福祛祸、预示吉凶祸福的神性,从而形成了原始图腾崇拜的信仰习俗。后来随着社会观念的改变和统治者的需求,人们对狐的观念也发生了变化,尤其汉代以后,狐的地位逐渐下降,变成了妖兽、妖精。魏晋六朝的志怪小说中,狐精既与人友好相处又作祟于人,狐文化演变成妖精文化。此时出现的学问狐形象既是长久祟狐文化的积淀,也是作者世界观和才华的体现,同是具有明显的时代特色。《搜神记》中的狐精故事远比其他精怪故事丰富生动,同是狐精却展现出不一样的性格情怀,这些形象成为历代小说家精怪创作的丰富源泉,也影响了狐精故事的发展趋向。

参考文献:

[1]汤可敬.说文解字今释[M].长沙:岳麓书社,2001.

[2]山海经[M].方韬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09.

[3](宋)李昉等编.太平广记[Z].北京:中华书局,1961.

[4]黄晖.论衡校释[M].北京:中华书局,1990.

[5](五代)孙光宪.北梦琐言[M].贾二强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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