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漠视的劳动教育

王开东

偶然看到我的学生武瑞欣的博客，一篇文章引起了我的关注。

昨天沈洁老师开班会，有一个环节叫“梦想并不遥远”。老师收集了父母给孩子未来的一句话，匿名在幻灯片中呈现给大家。爸妈给我的话大概如下：“孩子，无论你的理想是什么，我们都会支持你。还有，希望你成为一位诚实正直的劳动者！”虽然是匿名的，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不知为什么，眼泪也就流了下来……

课后，同学对我说：“你爸妈真搞笑，竟希望你成为一名劳动者！”我笑着敷衍过去，但心里真的很难受。

成为一名劳动者，那又怎么了？这是做人的根本啊!是我们太浮躁了，还是我们的教育出了问题？劳动者，这社会上除了卖国贼和鄙视劳动者之徒外，大概剩下的都是劳动者。凭借自己的力量吃饭，诚实正直有什么不好？我们是不是太过于追求什么了，而忽略了这最基本的东西……

武瑞欣是一个很有见地的孩子，原来她有这样明智的父母。我越来越觉得父母对孩子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孩子的话确实引人深思。鄙视劳动者，缺失劳动教育，的确是我们教育的一大痼疾。

真的没想到，做一个劳动者，有一天居然成了一件羞耻的事。劳动者的反义词是什么？

依我的理解，是坑蒙拐骗者、巧取豪夺者，是好逸恶劳者、浑浑噩噩者，是无所事事者、行尸走肉者，是败家子、啃老族……而这些竟成了孩子们潜意识里的一种向往。

这就是我们教育出来的孩子？让这些人去面向世界、面向未来，让这些人去复兴一个伟大的民族，岂不是开国际玩笑？

学校的功利主义教育，已经和社会世俗功利遥相呼应、臭味相投了。社会之弊，逐渐演化为教育之病，并且病入膏肓。

一、没有人的劳动，就没有人本身

人的伟大首先就在于人是一个自觉劳动的物种，这是人之为人的根本标志。劳动，是全人类的一部辉煌历史。没有劳动就没有人，就没有我们自己。停止劳动，人就会饥寒而死，社会就不复存在。

从时间上来看，人只有短短几十年的寿命，但人与动物不一样。动物的活动只是一个点，而人则是一条线、一个面。动物只知道现在，人却能追溯过去，还能从过去中提炼经验和教训。更重要的是，人还能展望未来，人具有“明天性”。为了这个“明天性”，人必须劳动。人的劳动，乃是天经地义和人伦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原始人挥汗如雨地劳动，就是为了自己的“明天性”，而这，直接导致了“生死攸关”的农耕业诞生。

从空间上来说，在垂直方向，由于劳动，原始人的双手获得了解放，导致他们必然要直立行走，人因此获得了比动物更为广阔的视野。因为直立，有了上下之分，上面意味着天空、光明，是上帝的居所，下面意味着阴暗、泥泞，是魔鬼的地域，因此人要努力向上。但人必须通过努力才能保持这种直立的姿态，这使得正直成了人的一种品质。

在水平方面，本来没有褒贬之分，但人的运动使得前后左右明确起来，并使人感到“向前”成了一种努力的姿态。

无论“向上”，还是“向前”，都需要劳动。劳动是幸福的，也给人以幸福；劳动是崇高的，也使人崇高。劳动是创造的艺术。人类在劳动的创造中，把自己的本能和聪明才智发挥得淋漓尽致。农民种地，工人做工，渔民捕鱼，士兵站岗，老师传道，学生学习，作家著述……物质劳动，创造出丰硕的物质成果，使得我们丰衣足食；精神劳动，创造出丰富的精神成果，使得我们心旷神怡。每一种劳动都需要付出，但人却在付出中拥有了成功感、成就感和满足感。

人在劳动中找到了自己存在的理由和生而为人的价值。

二、劳动在教育中的意义

苏霍姆林斯基认为，劳动过程本身就贯穿着一定的思想观点，劳动是一个无所不包的概念，会产生很多意想不到的作用。比如社会劳动产生责任感，竞赛劳动产生荣誉感，集体劳动产生协作精神，持续劳动产生坚毅品质，共同劳动产生纪律习惯等。

为什么劳动教育会有这么多的作用呢？

心理学理论指出，学生学习阶段有四种基本兴趣：直观兴趣（被事物新奇的特点所吸引）、操作兴趣（亲自动手参与实验）、因果兴趣（探究现象背后的原因）、理论兴趣（探索一般的普遍规律）。

劳动教育最容易激发学生的直观兴趣和操作兴趣，进而引发学生的因果兴趣，因而是一种最好的教育方式。

但我们目前的学校教育，要不没有劳动，要不仅仅把劳动理解为一种体力劳动或者是体育锻炼，没能充分挖掘出劳动的教育学意义。久而久之，在学生的心目中，劳动被淡化、被弱化，直至被轻视。

其实劳动是一种有效的教学方式，能让学生告别单调乏味的灌输学习，在创造性的劳动中解决问题，既发展智力水平，又锻炼意志品格；既创造物质财富，又体验精神成就。何乐而不为？

杜威的“做中学”，完全可以看成是一种劳动教育。让学生先“做”， 主动参与，带着趣味去“学”，以发展学生的智能。其最大的教育特点是不仅知其然，即掌握基本的操作技能；更知其所以然，即对劳动对象、结构关系、功能关系、因果关系进行探究与思考。

最成功的劳动教育创建者还是苏霍姆林斯基。他不仅提出通过劳动发展智能，而且更重视劳动中创造力的培养。他提出了要在重复劳动中，逐渐增加新的内容，让学生始终保持积极的创造欲望，把表面简单的事做得越来越好，越来越完美。正是这种巨大的创造热情，激发学生更进一步努力学习，克服困难，不断超越自我，最大限度地发展自己的智能水平和创新精神。

具体来说，劳动教育的意义在于：

1.能够培养孩子的兴趣爱好

苏霍姆林斯基认为，要让学生从事一项能够满足他的个人爱好、才能和兴趣的、长期的、有明确目的的劳动，因为一个人必须有一件自己真正爱好的事情，才会活得有意思。当然，这爱好完全是出于他的真性情。他喜欢做这件事情，只是因为他觉得事情本身非常美好，他被事情的美好所吸引。劳动教育能够培养孩子的兴趣爱好。

2.能够促进孩子的智力发展

劳动是智慧之树。杜威和苏霍姆林斯基的试验，充分证明了劳动能够促进孩子的智力发展。孩子的智慧在他的手指上。我们常常说，心灵手巧。反过来，一个“手巧”的孩子，也必然是“心灵”的。要知道在猿向人的转化中，正是因为手的灵巧，创造出劳动工具，才最终使人区别于动物。

3.能够培养孩子的道德习惯

劳动教育在学生道德教育上起着极其重要的作用。孩子们通过参加劳动，可以直观地认识到劳动者的艰辛，劳动成果的来之不易，从而自觉地履行对他人、对社会的义务。劳动能够使孩子产生一种自尊感，当孩子用热情、智慧创造出了劳动成果时，他又会产生自豪感。滴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自己的事自己干，靠人，靠天，靠祖上，不算是英雄好汉。

4.能够促进孩子的身心和谐

文明其精神，还需要野蛮其体魄。劳动教育是整体的素质教育，即“全面和谐的教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没有劳动教育就不可能有学生素质的整体提高，就没有学生“全面和谐”的发展。

5.能够激发孩子的创造力

很显然，真正的创造力，只有来自于孩子的兴趣爱好之中，来自于孩子的动手实践之中，来自于孩子的智力和道德的双向发展之中，来自于孩子的身心和谐之中。没有智力的发展和德性的养成，没有持之以恒的钻研，没有一个人身心的和谐美好，就不可能有真正的创造力。

三、劳动教育的缺失说明了什么

要知道，学习是一种劳动，生活也是一种劳动。劳动教育，岂能缺失？

教育，不仅是教人技能，也不仅是教人升学，还应该让孩子在学习和生活中获得巨大的愉悦感，能够有效处理生活问题、实践问题，能够成长为一个有健康体魄、健全人格的人。

上过学和受过教育，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教育，一个很大的责任就是要让孩子们享受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但在现实之中，为了一些可怜的外在动机，孩子们生活得既不幸福，更不完整。他们早早失去了童年，失去了花季雨季本该有的美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也许永远也不可能实现的所谓美好未来，孩子们失去了过去，错过了当下。孩子们是在用过去和现在为未来打工。而未来究竟怎么样，鬼才知道。

我敢断言，单纯追求未来的教育绝不是好的教育。当教育只剩下分数，当教书只剩下应试，当老师成了考师，当学生成了考生，当活生生的人成为一个个号码、一个个数据，人早就不见了，教育也就死了，而且万劫不复。

由劳动者，我又想起了乡下人，似乎乡下人总是和劳动靠得最近。但是，乡下人哪里去了？比如，在过去，乡下的游贩，挑着担子翻山越岭，他先赊给你鸡崽儿，记在小本子上，来年开春他来时，你再用鸡蛋顶账。这种先欠后还的买卖方式，哪里去了？诚实做人、朴实做事的乡下人哪里去了？当“乡下人”被整个社会遗弃，这是文明的进步，还是文明的落幕？

总之，不懂得尊重劳动者的教育是蹩脚的教育，不懂得尊重劳动者的国度是落后的国度。

于是，恍然明白了我们的学生为什么那么功利，为什么那么现实，为什么那么目光短浅，为什么那么心灵粗糙。这一切都是在还债，还功利教育的不能承受之债。难怪连我们的温总理也要跟中学生强调：既要脚踏大地，又要仰望星空。如果能够仰望星空，这些孩子就不会那么世故，就能够坚信通过自己的劳动可以赋予未来美好。

新加坡有一项调查显示：无论是小学、中学、初级学院或高级中学，学生都对国家的未来充满信心，也有很强烈的归属感，95%以上的学生对身为新加坡人感到骄傲。学生公开表明他们爱新加坡，喜欢新加坡的任人唯贤、种族与宗教和谐以及只要努力劳动就能成功等特质，十个受访者中有九个相信他们能让新加坡变得更美好……

如果对中国学生做这样的调查，我不知道会得出什么样的结果。教育不仅影响当下，更影响未来。

再回到武瑞欣的文章中来，在文章的结尾，她这样写道：

理想每个人都有，但不能逢人必讲。我们更不能因为理想的“远大”而忽略了做人的根本。这是教育的悲哀吗？培养出来的人才外流是有原因的。这些在父辈们看来理所当然的东西，为什么现在却遭受如此误解？我们一讲爱国主义，便有人笑我们假；一讲理想主义，便有人笑我们装；一提到鲁迅，便有人笑我们土。这个社会究竟怎么了？果真如孔和尚（孔庆东）所说的充满了卖国贼吗？教育真的该做点什么了。要不然，中国的下一代谈什么建设国家？更别提让中华民族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了！

诚哉，斯言！

（责 编 卢丽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