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农事(八首)

徐永春

先行先试

父亲徘徊在田野，就像徘徊在一段心思里

为了那些小小的幸福，他手中纂紧的春天

是一粒种子从太空返回地面的经历，这让他微笑

和唏嘘，好的应该多起来，他决定先行先试

被盘算的种子

阳光下沸腾的种子，不知被他盘算多少回

扯一片湛蓝的天空作地，然后挪回整个春天

为它拨弄绿色的火焰，听见自己的心跳时

秋天光彩照人

这时他的微笑明亮而又真实

传 递

父亲是一个在四季奔跑的人，胸口堆满火种

在七里八村，他第一个把科学种在田里

一只鸟绕着他飞，看他育苗、除草、施肥、培墒

在世袭的泥土上种下自己，传递着绿叶和花香

放 牧

就这样，一生势不可挡地走到了黄昏

在田头地边，他将温暖的词语一粒粒捡起

日子无论仰高俯低，也不管牛羊是否

早早出去，透过薄暮他总能看见放牧的自己

艰难岁月

那些艰难的岁月

父亲强大的体力

抵挡不住七八双目光的希翼

超支户的标签

就像是一件洗过无数遍

打着补丁的衣服

包不住饥寒交迫和我们憔悴的身心

母亲用一把细米

熬成饥肠辘辘的一日三餐

苦菜花的味道喂养着我们的童年

当幻象成为生活的必需品

父亲用暗淡的光芒

为我们养活

每一个深渊般沉默的夜

而他像屋后披上的那块野草

耗尽了丰厚的营养

正渐渐枯萎老去

等 式

这与父亲无关

四月，农事在他长满厚厚老茧的手中

犁耙水响

左边水田右边旱地

山坡上的桃李已有青春的小果实

他驱赶着种子，一路飞跑

在吆喝声中发芽

他的双眼充满柔和的期待

阳光抽穗

鸟声扬花

在词语灌浆和丰盈之间

庄稼、野草、青蛙在他惯用的副词中生长

风尘仆仆的二十四个节气

如零乱的月光

在他的身上逗留

变幻的内部

构成生活的等式

与旧麦垛的一场对话

日子在飘忽不定的旋转，阳光潮涨潮落

闪烁在父亲脸上，如一块乡村版画

“不知不觉年龄就一大把了”，他摇了摇头

去年的旧麦垛在静静地坐着，听他说着话

听说绿豆、大蒜都涨价了，棉花也值钱了

鸡蛋也要飞上天的！他省略了一些语言

扯了一根草在嘴里嚼着，躯体像是立体的光

他坐在麦子拔节的声音里，静静地盘算着农事

望着那一片片撂荒的田地，他卷起了

裤腿，牵牛、扶犁、迷离的夜色在眼前翻卷

他长久地陷在里面，不停地吆喝着

月色，他疼痛的目光，像点点星光

隐隐约约，我听到一大批阳光正向我父亲走来

还有一片哇声，在稻香声里紧紧抓着风俗和沧桑

在庄稼的包围中，父亲把梦纹饰在季节的胸前

当连篇累牍的稻浪拍打乡情

往事便把稻田压在身下

其实父亲的梦很单纯，像荞麦和豌豆

驻守在农谚里，一辈子

走不出对泥土的依恋，农具在他手中

精疲力竭的舞蹈，演绎着沧桑

语言的庄稼迎风而立

披着父亲的衣裳

在阳光下晃动

闪出绿色的光亮，很让人着迷

蜜 蜂

一垄垄繁忙的油菜在声音里

站着，花香暗自起伏

在花蕊的诱惑与浅笑之间

我啜饮雨水和潮湿的阳光，一路高歌

这时，父亲的衣角掀起一阵微风

串起了花粉们自由爱恋的呼吸

我在花萼上翻来覆去，然后带着蜜

站在父亲肩膀上嗡嗡地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