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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台北

2012-04-29安平见

南方文学 2012年5期
关键词:台北人台北

安平见

我承认,我一直想要融入这个城市,而它却无意接纳,始终以一种傲慢的姿势,迎接我到来又目送我离开。

101,台北的骄傲

以前,我总是觉得台北的101宛如一把剑,硬生生地砍在台北盆地正中间,突兀而又张扬。真正进入台北后,才发现它与台北是那么和谐,一抬头,身不由己地就会被这栋建筑物夺去视线。几乎每个在台北呆过的人都会很自然地与101合个影,仿佛不如此,就不能证明自己来过台北。

在迪拜高塔落成前,台北101是世界第一高楼。约莫二十年前,想鸟瞰整座台北城,最好的选择是猫空,老台北人通常喜欢和三五好友找间茶馆,品壶冻顶、金萱或铁观音,尤其是华灯初上时分,在闪烁流动的各色灯光中,茶客们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身处尘嚣之上的仙人,十分惬意自在。有一阵子,火车站前的新光三越取代了猫空的地位;如今台北101观景台,正式成为台北居高临下的最佳选择。

相较于以往追求雅静的情趣,现在从台北101观景台看台北,感受的是高高在上的荣耀。脚下踏的不是自然山势拱成的高度,而是人为文明堆砌的高度,踩着这样的制高点,世上的万事万物都被衬托得小了,仿佛梦想追逐起来也不那么难以达成了。

台北101带来的改变当然不仅仅是心理优势被拔高了,自从有了101,台北的夜晚便如点上了一座璀璨的地标,市民在每年12月免不了要讨论跨年夜时101会施放什么主题的烟火,夏至熄灯日也有了台北一页。

那种“不止在台湾,我们已登上世界版面”的骄傲,正是根深蒂固于台北人骨子里的个性。即便不是土生土长的台北人,一踏入这座城市,难免被浸染出同样的个性,甚至误以为自己是台北不可分割的一部份。

比如,曾有一阵子,我以为台北会是我最终的驿站,我将会在这个城市呆一辈子。

拥挤忙碌冷漠,台北给我的真实感受

十八岁那年,一场考试的结果,将我带进台北。还记得初到台北时,我最深刻的感受不是置身繁华的惊喜,而是发懵,因为马路上有太多的车辆,与家乡太不一样。

当时,有关“台北是台湾首善之区”的论述于我而言,只是课本上的文字,所以,当我置身期间时难免受到冲击,甚至怀疑自己陷入了某个电影场景,路上熙熙攘攘的车潮仅是布景,导演一喊咔,所有景象便会消失。随着车行愈接近市区,眼前的车流便愈显拥挤,我终于打从心底认同,这里是和家乡处于同片天空下的真实城市。

第一次走上台北街头,发现人们走路特别快,甚至不能用“走路”这个动作来形容,每个人都像赛跑似的,彷佛稍有落后,就会遭淘汰出局。如此的快节奏,使悠闲生活了十八年的我感到惶恐,只得入境随俗地加快脚下速度,仿佛有人在后面追赶着,身不由己地往前冲。

你可以想象,我和台北的第一次亲密接触,以精疲力竭收场。是夜回到宿舍,我瘫倒在床上,连室友进房开亮大灯,都没能唤醒我起身打招呼的念头,辗转间朦胧睡去,醒时始觉枕上有泪湿的痕迹。我就是这样被台北来了个下马威。

讨厌的台北。才离家第一天,我竟萌生乡愁,偏又不能返乡,挣扎片刻,终在手机铃响中起身,迎接正式融入台北生活的第一天。

这一天,我们的集合地点是学校公馆。学长只简单交代该怎么到达目的地,便匆匆忙忙结束通话,猜想他应要通知很多如我一样的新生,顾不上给我过多的指导。人生地不熟,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自行克服困难。

摸索着进入在内地被称为“地铁”的捷运,一路上告诫自己搭乘电梯记得靠右,否则会遭赶时间的乘客白眼。匆忙赶到站台,又懵了——木栅、淡水、新店、南势角……还有叫不出名字的路线,全交会在台北车站,连乘车的站台也不同。盯着售票机上错综复杂的路线图,生怕自己是误入陷阱的飞蛾,就要成为蜘蛛的食物。摸索半晌,仍找不出搭乘的逻辑,鼓起勇气询问路人,对方只瞪我一眼,随即冷漠离去。

这就是“台北人的骄傲”?生长于热情的南台湾,很难想象有人会对车站里一脸茫然的旅人置之不理。大受打击下,我转身冲进最近的站台,搭上最先进站的那班列车,开始用车厢内液晶屏幕上闪动的站名搭配路线图,理解捷运运行的规则。

第三站时下车,搭回头车重返台北车站,立刻以归纳出的结果做实验,不久后顺利地抵达公馆。此时的台北人潮汹涌,又值盛夏,可是弥漫在台北空气中的不友善感却令我直打哆嗦,以至于学姐们的亲切问候,也捂不暖我的心房。

经此一天的折腾,我告诉自己,一旦完成学业,我绝不会在这儿停留,彻底远离这个冷漠的城市,但是此刻,我必须强迫自己融入进去。

时尚狂欢,城市华丽背后的落寞

在台湾,台北给人的印象是“充满机会的城市”。早在40年代,一首《孤女的愿望》描写乡下女孩询问老伯“繁华都市台北”怎么去;70年代歌手林强的《向前走》更直白:“我要去台北打拼,听说什么好的都在那里”。

一到台北,我便亲身经历此话不虚。由于父母并未给予经济上太大的援助,我不得不半工半读,在这个给了我冷漠印象的地方独自打拼。

在台北,只要你放下身段,不计较工时工资,的确是很容易找到兼职机会的。因此我白天课余时在学校工读,夜里下课后兼差,假日也在打零工中度过。

渐渐地,比起学生身份,职场上的如鱼得水使我更有成就感,尤其是土生土长的台北人说,从我的穿着打扮、谈吐和为人处事的风格来看,若非自晒背景,根本没发觉我不是台北人。

其实我并非特意学习台北人的生活方式处事风格,百货公司的柜姐生涯,为我累积的不止金钱,还包括所谓的“时尚品味”。不是我要刻意去学,而是身不由己地耳濡目染。台北人认为,不是提着名牌包才能装东西,可只有名牌包才能彰显自己的身份;不要以为戴名牌帽子就能顶个妹妹头,最时髦的发型,搭配最流行的发色,做头发要到连锁沙龙,严禁路边的家庭式美容院;身上穿的衣服,脚上蹬的鞋子,脸上抹的化妆品、脖上戴的项链,如果你自己叫不出品牌名字,至少要让别人叫得出它们的品牌名字;讲究点的连胸针、耳环也要精心搭配,务必使人一眼就看出主人身价非凡。总之,绝大多数台北人非名牌不穿,一天出门,全身上下的行头起码一万元起跳。至于内在美,在这个什么都讲究快和外在形象的城市,谁会有那么多时间去关注呢?

精心打造的时尚,是否等同败家?原先我也以为如此的奢华定遭天谴,但越是繁华的城市,就越不能避免以貌取人的潜规则。台北绝不是世界上的特例,可若将焦点集中台湾,这情形在台北最为严重。

此外,台北人拒绝暴发户似的挥霍,若你总是进行大众化休闲活动,他们表面上不鄙视你,心里对你的评价会大打折扣。总归是与其参加演唱会,不如听音乐会;就算是看电影,也不能摆明了是要看爱情轻松喜剧,各类得奖电影才会是台北朋友邀你同赏的标的;艺术展览会更是非去不可的场合,就算你不想去,做做样子总是必须的。

除了这些平日的休闲外,台北首开台湾其他城市先例的还有每年的跨年晚会,元宵灯会,中秋晚会,焰火晚会……等等。经历多了这些晚会,身在外地的台北人,纵使嘴上不说,心里总会得意地想:“台北各种晚会最好,其他地方只是山寨版。”

那时,在参加台北这样的独有活动时总是忍不住打电话回家,告诉家人自己正在SNG的现场,与数以万计的台北人同欢,如此,仿佛就能把台北的气氛通过电话线传到家人身边,让他们放心,只身在外的我并不太孤单。

看流星雨泡温泉,台北人的休闲假期

彻底熟悉台北后,会发现台北人并非想象中的工作狂,他们能轻易地划出“偷得浮生半日闲”与“真正假期”的界线。

偷闲时,台北人通常会选择喝精致的下午茶,可以随意找家有特色的小店,或是点杯咖啡配蛋糕,或是英式奶茶配茶点,甚至可以奢侈些,直接到高级饭店,各式甜点与饮料应有尽有,足以填饱奢华的自尊。

至于真正假期的到来,台北人大举往度假胜地奔涌的行为,可媲美内地的春运。

不论是否正值花季,阳明山是台北人心中的首选,四季不凋的花钟更是白天留影的最佳背景。夜里,无光害的擎天岗是学生族群寻幽的好去处,尤其在流星雨暴发期,结伴到此仰望穹苍,默数一颗又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悄悄许下各种心愿。

与初恋男友的开始,便是在新闻报导狮子座流星雨适逢三年最大期时。他本是我的学长,处处提携照顾,那晚十点,看了流星雨新闻的我打电话给他,他便骑机车到宿舍接我,一路飙上擎天岗。

时值深秋,寒意浸濡,他牵着我的手,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抵达大草原时,草上覆盖湿气,他脱下外套铺成地毯,要我躺卧其上。是夜星空晴朗,我俩并肩躺在草原上,视线追着流星跑,倒也忘了许了什么愿望,只记得他换了位置,近距离俯视我的脸,他眸里的光芒,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动人,使我沉醉其间。

那一晚的最终,以我俩到KTV合唱《无尽的爱》收场,尽管我俩的爱情故事并非以永恒结束,但相恋时的每一刻美好,已凝结在那个时空中,成为我们生命里不可磨灭的曾经。

台北的另一个知名休闲去处是北投,那里有著名的温泉乡。据台北的朋友说,“北投”原为凯格兰族原住民称呼本地的名称,意为“女巫”,大概就是因为看到这里的地热硫磺,热气腾腾,如女巫在作法一般,所以才会有此一说吧!别以为造访温泉乡是老人家的特权,当寒流侵袭台北,泡温泉即成老少咸宜的休闲活动。由于台北盆地周遭活火山环绕,我的另一段恋情便从“泡温泉时火山爆发该怎么生存”的笨问题开始,回答死也要和我在一起的男人,从此刻起与我共谱恋曲。

可惜,温泉的热度虽高,仍不敌远距离的隔阂。无法陪他远度重洋到日本留学的我,仅能孤单地听着《温泉乡的吉他》,在旋律中复习曾有的温柔。

繁华落尽,台北的天空依旧蔚蓝

毕业后,我在台北奋斗数年,最终却带着满身的疲惫与一颗伤痕累累的心,回到故乡。

我承认我一直把这个城市当成自己余生的落脚地,竭力想要融入它,可是,它却无意接纳,始终以一种傲慢的姿势,迎接我到来又目送我离开。

离开台北的前一天,我没有忙着收拾行李,而是到滨江街看松山机场的飞机起降。

这一天天空蔚蓝,连路过的微云也没有,跟着一群不认识的人,看着飞机轰隆地加速,拉高、起飞、爬升,直到飞出视线范围,隐没在晴空的彼端。

坐飞机的经验告诉我,无论起飞时噪音有多喧嚣,终会在飞机停止的瞬间消失。安全抵达目的地的旅客,通常不会在乎途中遭遇多少状况,只要能平安,就好。

这何尝不是我在台北生活的写照。

年轻的我们仿佛无驾驶经验的新手自顾自地飞行,顺风时固然得意,乱流时难免惊慌。可喜的是这趟航程以安全降落告终,并没有中途坠机,于是尽管有所损伤,仍有修复后再启航的机会。

“台北的天空,常在你我的心中,多少风雨的岁月,我只愿与你度过。”

低吟王芷蕾《台北的天空》,忽听见众人欢呼,转过头,又一架飞机顺利升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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