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场电影容易吗

刘忠山

脑袋了挨了一棍的家伙对望风的家伙说：“怪不得你个混蛋凑过来看，确实很好看呀！”望风的小偷顿时哽咽了。

你知道吗？看电影，这个今天看来寻常无奇的事儿，却曾经让无数的人期盼、迷恋、疯狂，我也曾是其中之一。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警校毕业，分配到了位于城郊的静雅街道公安派出所。从那里去市里看电影，要费很多周折，让我这个影迷很是纠结。好在那里每年还有几场露天电影可看。

又有谁能不承认，那年月，电影就是我们的“精神可乐”？因为渴得太久，所以哪怕喝一小口，亦让人荡气回肠回味无穷……

当时，看电影是最热闹的场景，自然免不了发生好多故事。那些故事，或可笑或可气，这都不重要了，它们早已在记忆里酿成了一坛老酒，无论何时启开封盖，都会散发出带着时代印记的醇香，历久弥新……

《庐山恋》：银幕上下的恋爱都曲折坎坷

《庐山恋》是我期待已久的一部电影，我在电影画报上老早便看过了此片的介绍。我期盼的不仅是欣赏演员张瑜的清新美丽，还更有恋爱这件事。恋爱，对于80年代初期的年轻人来说，是让人想起来便热血沸腾的词语。我上班半年后，那个片子终于要在附近的春蕾服装厂放映。

派出所就我与所长老王，再加一个女性户籍员，三个工作人员。而那阵子户籍员请产假生孩子，所以晚上大多是我值班。但那天晚上，我毫不犹豫地翘班了，穿便装拿个小马扎躲在春蕾服装厂操场上的一角，伸长脖子等待着电影开演。

周筠一出场，我的眼睛就直了：真俊呀！顿时，我周围的世界都不存在了，只剩下了电影的声音与影像。周筠与耿桦第二次重逢情不自禁地亲吻对方时，我的脸腾地热了，操场上的唏嘘声、口哨声将我唤回了现实——原来还有很多人跟我一起看电影。那个年代，这种镜头比现在的床戏更有威力。大人们急急地捂住孩子的眼睛，而年轻女孩儿群中响起了低低的笑声，吸气声……就在这时，银幕忽然黑了，那个情真意切而又深长的吻，也带着人们的向往就此消失，好一会儿，才响起了小伙子的声音：“快点发电吧！”

城郊停电是常事，好在放映队都自备发电机，不一会儿电影继续开演。

观众席上有小伙子叫：“倒一下带，从他们刚刚亲嘴那阵儿开始！”

人群中顿时一片笑声，一片附和声。但放映员并不理睬，再放时，那个亲吻镜头直接摇过去了。

观众正叹息时，电影又停止了放映，放映员用大喇叭喊话：“派出所的刘公安，派出所的刘公安，听到广播后赶紧回派出所，有情况……”我脑袋顿时大了：麻烦了，一定是有案子人家却找不到我！

气喘吁吁跑回派出所，所长老王狠狠地瞅我一眼：“不好好值班乱跑什么，赶紧跟我去找人！”

原来，春蕾服装厂一个姑娘和一个小伙子谈恋爱。姑娘的父母还是文革时期的老思想，嫌弃男方家庭成分不好，坚决反对。姑娘和小伙子前段时间去城里电影院看过《庐山恋》后大受鼓舞，就在一个多小时前，给她的父母留下了一张字条：《庐山恋》里共产党将军的儿子都能娶国民党将军的女儿，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在一起，我们死也要在一起！

女孩的父母吓坏了，没找到人后赶紧到厂部和派出所报案。

那晚的电影终于放不下去了。因为厂部号召看电影的青年职工四处寻找那对恋人。人们心急火燎地在一处僻静的树林里找到了那对如胶似漆的恋人。

姑娘的父母担心再出状况，当场就同意了两人的婚事。

这对恋人幸福了，我可惨了，回到派出所被老王训了两个小时话，还警告我说，要是再擅离职守就让我自己向分局领导作书面检查。我表面上作忏悔状，心却还在电影上：耿桦与周筠后来怎样了？吻，是什么滋味？

到底还是抽了一个假日去城里电影院看完了《庐山恋》。

从影院出来，走在闹市的街道上，身边走过无数的姑娘，青春美丽。不由得想起春蕾电影厂的那对情侣，忽然间也好想好想找个姑娘谈场恋爱。

《喜盈门》：银幕上的孝心晕染了生活

这次，放映队要在静雅中学操场上放映电影《喜盈门》。那个时代，这些电影在各大城市的影院上映完后，要经过很长时间才能到街道放映。离电影开演的日子越近，我心里就越难受，因为我不能再翘班看电影了。

白天，所里安排我去处理案子：附近居民王老头的两个儿子都不孝顺，虽然父子在一个职工家属区住，可老人病了做儿子的不闻不问。居委会的干部去大儿子家做工作时，被大儿媳把脸都挠了，所长老王就让我去处理案子。

我带着居委会的两个民兵，手里特意拿着电警棍和手铐，想吓唬一下这不孝顺的小两口。这招儿很有效，那小两口吓得全身发抖，立刻表示自己会改正错误。我板起脸来狠狠地训了他们一顿，让他们去向那位被挠的干部赔礼道歉，还写了书面保证以后要孝顺老人。王老头的小儿子听说后也害了怕，两口子装模作样地回家看望老人。

案子处理完了，我脑子里灵光一闪，回头对大儿子两口子说：“你们这样没有觉悟的人，必须要接受学习改造！”文革刚过去没几年，学习改造的词儿大家听了都怕。他们一个劲地说再也不敢了，但我口气强硬：“你们四个人，晚上七点都准时到派出所报到，进行学习教育。”

我把案子处理的经过向老王汇报。老王奇怪：“你让他们晚上到所里来学习，学习什么？你不是给他们训话了吗？”我说：“所长，孝敬老人的事儿，我们只能强制一时，关键还是感化他们。晚上放映的电影《喜盈门》就是教育人们如何孝敬老人，搞好家庭团结的，让他们这些人好好看看，接受一下教育很有必要。”老王笑了，觉得这主意甚好。

晚上七点，我板着脸带着两名民兵“押”着那四个小年青去看电影。电影开始后，我已经将他们忘得一干二净，电影结束，他们怯生生地问我：“刘公安，我们可以回家了吗？”我才醒过神来，严肃道：“好好学学人家是怎么孝敬老人的，回去每人写一份心得体会，明天交给我。”

电影果真极有魅力，老人的两个儿子果真孝顺多了。街坊邻居都夸他们，当然也夸我。说刘公安用电影来感化、教育他们的招数还真灵。很快，这件事儿被街道办事处知道了，就专门把《喜盈门》当做教育片，巡回在街道各点放了好长时间，我也受到了上级表扬。

我窃喜不已，热爱的力量真强大。因为热爱看电影，所以脑子里机智常存，偏还能歪打正着。

《少林寺》：小贼，放马过来

电影《少林寺》在静雅街道放映时，实行“跑片儿”。在某个地区范围内，新电影拷贝就一部，供不应求。所以经常会发生两个单位会在同一个晚上放新片子的情况，这时便只能先在一个单位放，放完了，再安排人骑自行车送到另一个单位，这就叫“跑片儿”。

放映的那天，正是派出所迎接上头治安检查的紧张准备时期，我和老王一块儿值班，请假是不可能的。

晚上八点还没到，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喊，我前去开了门，一看是放映队的跑片员老熊正一瘸一拐地推着自行车来到院里，自行车后座上用绳子捆绑着装电影拷贝的铁皮箱子。

老熊问老王：“我现在去给梨园村送片，路上歪了车子崴了脚，队里的人都下去了，你能不能安排人替我送去？”所长抬头看看我：“小刘你去不？”我心里那个乐呀，但还装作不情愿的样子说：“黑灯瞎火的，带着个大箱子，我只能骑那辆三轮摩托车去。”老王眼一瞪说：“美得你，摩托车只有出重大案情的时候才能骑！”然后，他缓和了一下口气对我说：“你受累给送去，我允许你在那里把电影看完！”我就等这句话呢，强忍着激动，骑上车子就狂奔。不用半个小时就到了梨园村，出了一身大汗。

梨园村河滩里早演完了老电影《地雷战》，村支书老康和村民们都如饥似渴地等着新片。

我去附近的人家咕嘟咕嘟喝了一大瓢凉水，急忙回到河滩上，找了一个位置，坐在那里等着看《少林寺》开演。

片子送来，还需要倒带，放映员亮着电灯在那里操作，四周的群众不少人都站起来，抻着脖子向这边张望，那种期待的氛围，浓厚、灼热。

放映员头顶上的电灯一灭，意味着电影要开演了，全场顿时鸦雀无声。放映机射出的一道光柱打在白白的幕布上，电影终于开演了！精彩的武打场面深深地吸引住了我，等到李连杰饰演的觉远和尚在苦练功夫时，我已经跃跃欲试地伸手伸腿跟着比划。可一动却发觉自己内急，已经快憋不住了。咬牙苦忍到换片的空档，这才站起来去远处找个地儿方便。

往回走的时候我在暗处，其时放映员正在换片，电灯亮着，就着那道亮光，我发现有个人躲在村口的一条胡同里贼头贼脑的往河滩里瞧。

职业敏感让我警惕起来，我拧亮了随身带的手电筒就朝那人照了过去，那人大吃一惊，掉头就跑。我立刻便追，拽住他的一刹那，那家伙转身一拳朝我的面门打来。我身子一蹲，躲过他的拳头，就势一个扫堂腿，那家伙“哎呀”一声就摔了个狗啃泥。我跟上去将他一脚踩住，用他的腰带把他捆个结实。村里一个回家喝水的村民正好路过，我让他去河滩喊了老康带着民兵来帮忙。

老康他们还没赶到，我听到噗通一声，又一个家伙从一户村民的家里翻墙而出。我见此情景大喊一声，拧亮手电筒就扑了上去。那家伙掏出一把匕首，迎着灯光就朝我刺来。我往旁边一闪躲了过去，情急之下顺手从旁边的柴垛上抽出了一根胳膊粗的木柴棍，“嗨”的一声，正打在那家伙的脑袋上，大概是用力过猛，就见那家伙晃了晃，就倒在地上不动了。

经就地审讯，他们是流窜作案的小偷，专门趁着大家伙儿外出看电影，家里无人的情况下入户盗窃。在外面望风的那个，也是因为喜欢看电影，听着大喇叭里传来的“嗨哈、嗨哈”的打斗声，心里痒痒得不行，就离开望风的地方，凑近了去看电影，被我发现了。

老康问我：“刘公安，要不现在就派民兵帮你把他们押回去？”我摇摇头笑着把老康拉到一边，小声耳语道：“急什么，我可是求了跑片员老熊老半天，许诺给他两包‘大前门烟，他才答应装瘸，好让王所长允许我来送片，借机看看这个电影呢。”老康大笑，指挥几个民兵先把这两个小偷带到河滩上。

电影继续开演，忽听见脑袋了挨了一棍的家伙，对望风的家伙小声嘟囔：“怪不得你个混蛋凑过来看，确实很好看呀！”那个望风的家伙哽咽道：“哥呀，你说咱看个电影容易吗？”

电影演完了，我一站起来才发现自己的一条腿疼得厉害。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现在随着电视、电脑的普及，随时随地都能看电影了，可我还是常常想起那个为电影痴迷疯狂的年代，岁月愈是久远，那些记忆愈发分明，就像一部留在脑海深处的电影，反复倒带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