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及其他(组诗)

阿未

无题

开始落雪了，今晚的雪中我注定是一块

在等待中沉默的石头，一动不动

我无视雪花轻舞的撩拨，也无视

自己即将被埋葬的命运，就在这里一动不动

以一颗安定的佛心，满怀善意地

等待一个人，等待他穿过耀眼的雪地

在众多被雪覆盖的石头中，准确无误地

识别出我的形状，并轻轻拂去我身上

厚厚的积雪，对我微笑，或者点一点头，哪怕

仅仅是看我一眼，这迎面而来的浅浅的柔光

足以让我对时间产生错觉，这飞花满天

纯净而绚烂的日子，足以叫醒我心里弥留的春天……

自己

需要一点声音，轻敲这个落雪的午后

和那扇在雪中关着的门，需要

一些目光，看看那个人是不是还在

他的房间里，这么久没有他的

消息了，真的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是睡着了，还是已经死去，从春到冬

他的房门一直没有人开过，有段日子

秋风把落叶堆在他的门外，现在

寒冷又用大雪封锁了他出行的路口

尘世间忽冷忽热的几个季节，仿佛与他

没有丝毫关系，万物生长和幻灭的

嘈杂，只是他门外，一段稍纵即逝的

风景，如果他活着，也不知他

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如果他死了

尸骨未寒的身体，是不是已经成了一个

被时光遗弃的标本，或者他仅仅是

拒绝了生活没完没了的邀请，正躲在

他自己柳绿花红的精神里，孤单地活着

安静地写诗……

混淆

其实更多的头发还在，就让它们在吧

我真的不想在我的头上，为衰老

腾出位置，就像第一场雪之前

干枯的草木失色，痛苦地拒绝冬天

我一直漠视一些头发由黑变白的过程

以至讨厌并逃避镜子的提醒，我

痛恨每天的脱落，这悄无声息的死亡

是一把把刀子，刺伤我的容颜

真的有点痛了，也真的有点老了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我有了染发的

习惯，让虚伪的黑色掩盖事实的真相

再用护发素不紧不慢地涂抹，缓解

痛和时光的收割，我打碎仅有的一面

镜子，从此不和自己对视，让心里的

一头黑发占据头顶，混淆年纪……

身后，或有无之间

身后，是溃败的部分，我已无力

拯救它们，我无力回头，却感知

它们正在我的放弃中走失，像我刚刚

撕碎并随手丢弃的那张草纸，即将在

时光的焚烧中，成为最后一抹

留在尘世的污迹，有风吹来，就会

散至无形，身后，是生命之树不断流失的

水分和折断的枝桠，是从我的身体里

悄悄流出的血液，它们不再陪我支撑

这些年来的日晒风吹，幸福与苦难

黑暗与光明，留下我孤身一人，让开始

发霉的身体没有了深藏不露的秘密

疲惫和空洞在身后投下落寞的影子

如同我弱不禁风的形状，游荡在

有无之间……

寒冷的日子我不想出门了

寒冷的日子我不想出门了，我决定和

阳台上那些绿意正浓的植物一起

盆栽在温暖的房间里，我决定以一株

植物的经验，在万物萧条的季节

关门闭户，蓄养这小小的春天……

当所有的足迹，被外面铺天盖地的雪

省略，我忽然成了一个有洁癖的人

我开始在这个干净的日子忘掉

尘世的恍惚，被眼前的葱翠和一小片

暖暖的光阴清洗，我已褪尽了

风吹日晒和冷风猎猎的部分，此时

我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春心荡漾，像一株

新鲜的植物悄悄泛绿，越来越清晰的

绿色，掩盖了季节的声音……

谁

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你总是轻倚在

我内心的落日下，淡淡地微笑

看着我无奈地老去，看着我像一块

隐入薄暮的石头，被夜色无声地淹没

而你还在，表情温暖而平淡

仿佛钟表上一个已经停摆的指针

固定了时间的样子，那么安静，那么

年轻……

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在你

清清浅浅的眼神里，还有我挣扎的

姿势，那眼神从容，伸成两条柔柔的

手臂，拽着我正滑向黑暗的身体和

远走他乡的念头，我开始分辨不清

时间，内心的落日在模糊中又一次升起-

正如我在你的拯救中不忍离去……

雨中

现在，我无法说清和这场雨的关系了

整个午后我呆立雨中，像

深陷一场往事，那些刻骨的锋芒

正以水的形式自天而降，湿透了

我的身体，而我是一个从容的人

在这个潮湿又阴冷的日子，我

开始放弃自己孤单的身体，让灵魂

从这场淅淅沥沥的雨中穿过

回到余温尚未散尽的过往，此刻

那里正万里无云，阳光温暖

我怀揣一颗卑微之心，扎根于这片

清新的泥土，身边这些随风漾动的草木

都是我失散已久的亲人……

妥协

我必须妥协，在活着越来越模糊的

时候，在爱情越来越脆弱的时候

我必须闭嘴，用沉默拦截可说可不说的

言语，是的，我开始无话可说了

所有的杂念与冥思被时光碾压、研磨

成为不显痕迹的内伤，像这场

突如其来的雪一样散碎、落下、融化

并消失，然后我闭上眼睛，无视

那些令人惊惧的真相，那些熟悉到陌生的

面孔，我不再望遠的眼神，就这样

放弃了整个世界，我不想动

在自己的呼吸中默念自己的名字

多么悲凉而孤独，多么力单势孤……

就想听听秋水的声音

就想听听秋水的声音，在这个午后的

湖边；就想看看夏天沉入水里的

样子；就想随懒懒的阳光、清凉的

微风和旋转的落叶，组成一道薄薄的

风景，在这样的时光里若隐若现

和越来越暗淡的生活一起疲惫，一起

把草长莺飞的内心打扫干净

就想让目光和秋天一起，落在清澈的

水面上，如同把生命的种子埋在

故乡的土里；就想完美地顺从

季节的安排，把一次终点还原成

又一个起点，让余生带着丰盈的地气

在又一年的春光中，浮出水面

声音

我很想大声说话，很想让自己

笨拙的身体

沿着语言的方向展翅欲飞

这段距离不管多远

其实都与活着有关，我绝不能成为

一个失语者，沉默

会让我从此下落不明，在

收留我的时光之间

总得有一个属于我的姿态亮相

总得让我在生命的墙里探出头来

微笑，或者发出声音，这声音

不该稍纵即逝，最好像波澜不惊的

流水，由此到彼

流经接下来的每一个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