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多美好(组诗)
2012-04-29芦苇岸
芦苇岸
静止的光——致安德拉德
你用诗歌照耀的世界,和你那
葡萄牙口音说出的爱
在清晨、黄昏和月色的睡眠里
消磨着平原的阔大和山地的寂静
在我们的时代,你一直默默地
把阳光照彻的大地打开又卷起
里斯本波尔图白堡……
故乡的藤蔓攀爬着春天的温度
直抵你钦慕的万物源于斯的东方
在陌生的相识里,我迎接你
“燃烧的嘴”和“爱情的躯体”
是的,我看见一条河在等待
一道闪电也在支起性灵的耳朵
那些和阳光一起生长的事物
从来不曾有过戒备的目光
坦荡如飘落在尘埃中的一对翅膀
告诉我:歌唱是沉静的反面
我感到张开的双臂飞扬着的
汁液和流水,“纯净得可以畅饮”
我的身体承受着“阴影的重量”
现实已经让我忘记了对自己抒情
我也在找寻大地的另一个
名字——那个春风照料的山冈
登高远望:活着就是擦亮一道光芒
照透厚厚的身体,失明的墙
立春
河堤的那排柳树,眯着鹅黄小眼,在风中舞动
一只脱缰的红色气球飘过树梢
孩子的两手高高伸着,抓扯密云的天空
妈妈,妈妈,我看见花猫翻过小桥
女人转过身来,高喊:孩子,春天真的来了
林中漫步
在林中漫步,脚尖带起草茎。绵密的腐叶味
像久违的朋友的耳语激起内心的阵阵欢喜
扒开树干周围的枯草,跳出的鲜亮嫩芽儿眨着眼
恰似乌云裹不住的星星,透过缝隙的光
一点一点地认读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世界
故人相谈甚欢,散落的诗页像春风翻开的大地
两只小雀,斜飞过来,想要吐露什么
惊人的秘密
初雪
像一声问候,悄悄地将脸贴在窗棂上
玲珑的一生,很短暂
场面可大可小,只要获得足够的尊重
亲人在手机里赶制温暖
爱,比多添一件衣服实在
为什么雪片是白色的
而且透明。这洒在惊喜中的时光
将日子拉长
仅仅为了那激情的一点凉爽
我张大嘴巴,让舌头跑出紧锁的身体
只有冒着热气的舌尖
才有资格接受天宇的馈赠
雪,继续下……
旅程
雨夜,开车行驶在幽暗的省道上
模糊的夜色不时闪过
前方被雨刮器搅碎,乱飞……
低调真是一种冒险
车载音乐自动归零,寂静覆盖的时速稍纵即逝
车轮扬起的泥星
仿佛散落在身后那破碎的恐惧
这时间,已容不得去细想该想的事情
总有东西会逼着你放下放不下的
一切都在进入遗忘……前方有光
一元复始
柔柔地,陌上风紧裹着春雷
从远方山脉的褶皱里冒冒失失赶来
像一位来访的春姑
甩着马尾辫,数遍大地上的
每一粒石子,每一丛枯草
每一片落叶林瘦弱的守候
也数遍童年的初萌。天蓝得让时间
停下脚步,那么多南来的云朵
开始运送潮湿和泪水
事物都有着菩萨心肠
像我们时不时被吹得感动
或者从一阵浅笑开始,將身体打开
有时也冲身后的时光拍拍屁股
打井
二叔从广东回来的第一件事
就是在院子里打井
一上午,他不说话,黄狗在他身前身后摇头摆尾
他瞧了一眼刚从河浜里淘米回来的二娘
挽起袖子,朝手心里吐了口唾沫
当的一声,一团黑泥就翻了起来
蚯蚓满地乱爬
黄狗的前爪刨个不停
二娘扯着响篙般的喊声,二叔就是不说话
他虎着脸,皱着眉,不时朝河浜瞪眼
和那一河的水,好像有仇
井越打越深,二叔跳了进去
我想起电影里活埋人的镜头
还好,四周没有荷枪实弹的鬼子
泥土被一铲一铲地抛起来
二叔的头已经不见了
……太阳落山。二叔爬出来,一身泥
他好像挖到了金子
箭步跨到阶沿上,坐下
操起二娘备好的一瓶啤酒
张口咬掉瓶盖,仰起脖子咕嘟起来
第二天,井里出水了
二娘舀了一碗,说就是比河里的甜实
从此我便知道,除了挖煤、挖金子
好水,也是挖出来的
水乡的水,许多年前就已经深深埋在了地底
寂静多美好
晌午,田里薅草的人散尽
云块的投影在河滩上一刻不停地盖章
像一件件被风吹散的青衣
大地空旷得让人心慌
一望无际的庄稼都在等我认领
寂静多美好
这一刻,我自为王
悲悯的念头一闪而过
车灯把下班的路带进黑暗。天气越来越凉了
热空调没能让把着方向盘的手变软
蜷缩在路边的几张枯叶,冻得只剩僵硬的脆响
我小心翼翼地驶过立交桥
就在突然的陌生感使我惊悚的瞬间
一个身影闪进视线,在黎明与黄昏中清扫垃圾的他
此刻再也没了干不完的劲
握着铁铲靠着桥墩睡着了,戴着毡帽的头
歪在肩上,一脸的安详、沉静
像他清扫过无数次的水泥路面
我多么希望他打着鼾声,马达似的轰鸣
我归心似箭,悲悯的念头一闪而过
两旁的行道树,黑黢黢的,一切都在快速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