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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往事

2012-04-29张之直

黄河 2012年5期
关键词:冬梅姥姥母亲

张之直

“俺那会儿”,是父亲的一句口头禅。父亲生前常用这句口头禅做开场语,讲述他最得意的人生经历。最初讲觉得也还精彩,反反复复讲得次数多了,就让听的人感到很不耐烦。但不管你愿不愿意听,父亲还是年复一年地讲着他那既不惊天,也不动地的平凡故事。当时,对父亲的这种执着表现很不理解,直到自己离岗,直到自己退休,才有所感悟。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彻底离开了工作岗位,工作上的事情还用得着你想吗?实实在在地进入老年人的行列,年轻人的事你还管得着吗?永远退出主流社会,成为弱势群体中的一员,还轮得上你忧国忧民吗?总之,谁还会听你的!

但是,一个有正常思维的大活人,总是要想问题的,而失去了目标,没有了追求,剩下的便只有怀旧,想“俺那会儿”了。这就是人生。我的人生往事,一样散落在童年、少年、青年和壮年不同的人生阶段。

童年,不懂世事,无忧无虑。父亲的养育,慈母的呵护,兄姊的疼爱,让我度过了愉快的童年。只是长大了听姐姐们讲,小时候闹饥荒,家里吃了上顿愁下顿,稀饭里的小米是专给我吃的,全家人喝的是没米的清汤。家境如此清贫,我没有记忆,没有感觉。少年,多少懂得了一些世事,有了自己的梦想和追求,向往好的生活。学习比较勤奋,成绩名列前茅。初中毕业,考取了省重点高中——山西省忻县中学校。青年,是在无奈和困惑中度过的。高中刚刚读了一年,赶上了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运动,成为名符其实“老三届”中的一员。“老三届”含初中三届、高中三届,六个年龄段的学友各自的人生遭遇虽不尽相同,但共同的命运是大学梦的破灭。从1966年终止大学招生,到1977年恢复高考,整整十二年时间,这一代人的青春就这样在无奈和困惑中度过了。有的被推荐为工农兵学员,进入大学校门,也有成了才、做了官的,总的看是凤毛麟角。一度时期,有人以农民的儿子为荣,我不仅是农民的儿子,还当了两年半农民。后来,由代课教师转为正式教师,从教十二载,身边有桃李。再后来改行进入党政干部队伍,直至从工作岗位上离任退休。这些人生经历是粗线条的往事,仔细想与自己情感纠结的,是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始终揪心的往事,终身遗憾的往事,不堪回首又挥之不去的往事,自感说得过去的往事……

初二下半学期,我第一次经历了人生感情的重大创伤——我的姥姥去世了。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我不知道凭什么支撑,她平静地走完了七十五年的人生旅途。二十七岁时,丈夫死于瘟疫,度过近五十年的寡居生活。我不知道,姥姥什么时候患的气管炎,只记得姥姥一直是跪着睡的,不能平躺,也不能侧卧,可见呼吸这一口气,对她来说是多么艰难。冬季,对一个“老齁子”来说是最难熬的日子。母亲是姥姥唯一的亲生骨肉,冬天来临的时候,姥姥就在闺女家度日,过春节的时候,她坚持按习俗回到自己家中。姥姥的到来,不仅有机会听姥姥讲那些惊心动魄的鬼怪故事,也更多地看到了姥姥特殊的睡姿。人是必须睡觉的,睡觉是修生养息,睡觉是精神享受,姥姥这是一种怎样的睡法?姥姥所处的那个年代,无论生活条件,还是医疗条件,注定无法解除一个“老齁子”的病痛。那时,我只想自己快些长大成人,为姥姥生活得好一些,病痛减除得轻一些,尽一份外孙子的孝心。

人生七十古来稀。姥姥面对寡居的尴尬处境,忍受难以治愈的病痛折磨,活到七十五岁。如果她的家庭没有遭受变故,如果她没有缠绕的病痛,她会活得更长久一些。然而,她的丈夫却早早离她而去了。我的姥爷在兄弟姐妹中是最小的,有两个姐姐,四个哥哥。当时,在试刀石村刘姓家族中算比较发达的人家。两个哥哥在村里经营土地,兄弟三人经营驮队运输,家里养着七八头骡子,雇着长工短工,光景一天比一天富裕。不料,祸从天降,在一次驮队运输中,雁门关外的山阴县发生了鼠疫传染,兄弟三人及帮工均染病死于途中旅店内,一个兴旺发达的人家,便一蹶不振。我的母亲刚牙牙学语,孤儿寡母失去了贴身依靠。母亲生于1915年,姥爷在她的女儿还未能记清他的容貌时,就早早离开了人间。当时,社会落后,信息闭塞,医药匮乏,多少人在劫难逃。我想,这场因鼠疫引发的灾难山阴县志应有所记载吧?为了女儿,为守妇道,姥姥选择了寡居,选择了艰难和困苦,姥姥是坚强的。姥姥有自己讲不完,让人听不够的故事,足见姥姥的记忆力是超群的。姥姥讲的故事,可惜没有人能给她记下来,不然是够出一本书的。姥姥是心灵手巧的,她剪出来的窗花非常细腻,植物花草,根深叶茂;动物走兽,栩栩如生。就是在晚年,在昏暗的油灯下,姥姥戴着老花眼镜,为一年一度的春节剪着窗花。只见她用指甲在红纸上刻划着,用不了多时,一幅精美的窗花便剪好了。姥姥生前剪了许多,在她辞世后的好多年,我家还是贴着她剪好的窗花。如今,无论是报刊上,还是展览时,看到数不胜数的剪纸,也有得大奖的,但我总还是觉得不如姥姥剪得好,如果姥姥的剪纸能够参赛,真的是可获大奖的。姥姥一生非常清苦、俭朴,终身素食。当然,那些年月多数人生活都很差,平时菜里常常没有油。不过,到逢年过节还是有肉食的,但姥姥没有吃过。我想,这一定是为了减除她的病痛,才忌的口吧?

姥姥的出生地是雁门关村,就在雁门关下,生活地是试刀石村,也在雁门关下,一个在关北,一个在关南。雁门关举世闻名,试刀石村因杨六郎或李自成挥刀劈石,钢刀顿下,巨石崩裂而得名。雁门关旅游开发建设,我几上雁门关,每次伫立在天险门前的关道上,凝视历经无数岁月,多少车轮反复碾轧留下的深深辙痕,仿佛看见熙熙攘攘的车队马帮在此穿行。人流中,一个体魄健壮的青年小伙,英姿勃发,扬鞭催马,奋力前行。顷刻间,辗转关外,被看不见、摸不着的瘟疫病菌夺去了生命。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倒下了。想到此,不禁潸然泪下。返回途中,路经试刀石村时,常常望着那个揪心的院落,老宅已不存在,虽被新屋替代,但记忆中的石头台阶,木质门窗,直至屋顶茅草却历历在目。艰苦岁月早已过去,雁门古关将成旅游热线,近水楼台,必先得月。姥姥在天有灵,定感欣慰。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反思人生,觉得平生最遗憾的事,莫过于没有认真读书。人生阶段,从小学到大学,是一整个读书时期。一个人能从小学顺利读到大学,那是福气。如今,好多学子读到硕士、博士,甚至博士后,实在令人羡慕。我的高中学业是不完整的,没有机会读大学,这都是客观上造成的,主观上还是有读书时间的。高中毕业回村务农,面朝黄土背朝天,农业生产十分落后,农村生活十分单调,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晚上没电,后来村里有电了,没有电视,晚上还是有充足的时间可利用的,尤其是到了冬季农闲时节,完全闲着没有事干,完全可以好好读书。可惜,大好的时光在玩扑克牌和闲聊中浪费了。在村务农近两年半时间,除了挣工分养活父母外,光阴纯粹是虚度了。从教以后,本来有了比较安定的学习环境,明明知道“要给学生一碗水,自己得有一桶水”的道理,却还是没有认真思考学习的问题,得过且过,虽不至于误人子弟,但自己没有多少提高。从事教育工作十二年,如果能够在教学的同时,潜心研究某一方面的学问,一定会大有收获。再后来,七事八务的事情缠身,根本没有心思想学习的事,全凭吃老本,虽能玩弄几个文字,靠的却是初中的功底。看易中天品三国,听于丹谈论语心得,首先感到的是自己的浅薄。再想想那些学富五车,学贯中西的大师们,更感到自己是多么渺小。人这一生,除了学下的知识永远是属于自己的,其余的都是身外之物。我经常用这句话教育身边的孩子们,让他们好好读书,但有多少能悟出这个道理呢?等他们明白了,往往晚了。的确,学习是一件苦事情,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有寒窗苦读,才会有成名之美。苦读不一定成名,不苦读一定不会成名。苦读,要力戒浮躁守住清贫;苦读,要忍受孤独耐住寂寞。没有苦读,便只有遗憾了。

人间百善孝为先。父母的养育之恩是无法报答的,尤其是细微处。我的母亲以病弱之身活到八十一岁,她是等待大儿子能够健康地站在她面前,一等就是十年,无望时选择了辞世。母亲辞世的想法,只在一年前跟我姐姐讲过。我的姐姐远在呼和浩特市,退休后每年回来跟母亲住一段时间,连续陪着母亲住了五年。第五年返呼市时,母亲嘱咐姐姐来年别回了,说姐姐也有一大家子,也需要姐姐照顾。母亲说:“娘是为等你大兄弟养病回来,娘也病不行了(支撑不住了),等不回来娘就死她呀。”母亲的想法对我没有半点流露,可能是怕我思想上有负担吧。1990年前,我还一直跑家,不管迟早,只要听到自行车的声音,母亲就知道儿子回来了。有时,我先到母亲屋里,和母亲说说话,母亲总是带着微笑。为了孩子们读书,我们住进了城里,因没有房子,一度时期寄人篱下,母亲也不能跟着住,我只能在星期天回家看望父母。那时,村里没有自来水,主要的一件事是担满满的一大缸水,够二老一周食用。几个寒暑,真正体会到“忠孝不能两全”。离开母亲,我感到很愧疚。一次,曾认真问过母亲,我这个儿子怎么样?母亲不假思索地说:“你是好儿,你一句也没冲(顶撞)过娘。”听了母亲的话,我一时愕然,孝子就这么简单吗?多么慈祥的母亲,不挑儿的吃,不挑儿的穿,只要儿的一句顺气话就够了。母亲一生含辛茹苦,默默奉献,甘甜的乳汁将儿养大,博大的母爱伴儿成长,轮到儿子孝敬母亲了,母亲却不提半点要求,不取半分回报。1995年我住进了新居,准备在农历十月初六过了父亲的生日,将父母接到一块住。为了不改变父母的生活习惯,特意在居室盘了暖炕。我想,这下母亲可以天天见到儿子了,我也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和母亲说说话,可以更多地聊聊母亲一生所经历的酸甜苦辣。不料,离父亲生日还差三天,母亲却辞世了。母亲没有住上儿子盖的新居,更不会跟儿子聊她的人生了。母亲的突然辞世,让我非常痛苦,母亲不再给我尽孝的机会,让我十分遗憾。母亲去世后我把对母亲的爱一并用在父亲身上,父亲随我一起生活了八年,饮食起居一直能够自理,让我非常省心。父亲爱吸烟,平时都是自己买。九十岁过后,腿脚不灵便了,把买烟的任务交给了我,并给了我一个平时抽的空烟盒,让我照着买。我不抽烟,对烟的事一窍不通,我拿着空烟盒请教店主人,店主人告诉我,父亲抽的这种牌子的烟分三个档次,父亲抽的是最低档次的,每盒一块二毛钱,还有两块四毛和三块四毛钱的。我给父亲买了两块四毛钱的,算是提高了一个档次,这种烟父亲一直抽到九十三岁。父亲去世后,反思父亲这八年光景,我感到生活倒能说得过去,就是很孤单。母亲在世,二老相依为命,嬉笑怒骂,不失乐趣。做儿子的能给他们什么,给父亲抽三块四毛钱的烟,经济上也是允许的,为什么不再提高一个档次,这也只能成为一个小小的遗憾了。

父母去得都很轻松,母亲从发病到离世仅两个半小时,父亲也只有十一个小时。父母没有久病在床,成全了一个孝子。我这个当儿子的做得很不够,想起来还有诸多遗憾。

遗憾的事,就是通过努力可以办到的事,想到的没有认真去办,本来能够办到的没有认真去想,该办的也没有努力去办。这样,就会留下诸多遗憾。讲述自己的遗憾,为的是让众多生命多些顺意,少些遗憾。

不堪回首,且始终萦绕心头挥之不去的,是一个个被病魔夺去的鲜活生命。忘不掉那一幕一幕,想着又鼻子发酸,泪水难禁。

死者已矣,存者偷生。胞兄之愚去世时,父母已年逾古稀,为二老免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折磨,我们参与料理丧事的几个亲人商定,编造一个善意的谎言掩盖残酷的现实。当我强装笑脸站在母亲面前时,母亲第一句话是:“你哥怎么样了?”我说:“送北戴河疗养去了。”“那北戴河有多远?”这一句始料不及的问话,逼着我脑筋急转弯。我赶忙说:“路上是从太原坐火车,去两天返两天,在北戴河安顿两天,今儿我从太原回来。”母亲一时无语。丧事前后料理了七天,这样便把母亲的问话给搪塞过去了。母亲始终没有从任何人口中得知胞兄的死讯,一瞒就是十年。父亲在三年后,从邻村一个熟人口中得知大儿子去世的消息,为了病残的妻子,他把对亲生骨肉的思念深深藏在心底。在母亲去世后的当天晚上,他对我吐露了真情。我对父亲说,本来可以让父亲去和大儿子告别的,可怕母亲承受不了,才编了一套谎言瞒哄二老,父亲听后没有怪怨我。

胞兄之愚去世时,他的三个孩子均未成年。大女儿冬梅十五岁,二女儿焕梅十三岁,儿子张本十一岁。两个小的懵懵懂懂,无语无泪,神情淡然,行动迟缓,似乎不知道家中发生了什么。冬梅多少懂得了一些世事,十分悲痛,以泪洗面,泣不成声。张本机械地履行着一个儿子的职责,紧抱骨灰盒,车上车下,步履蹒跚,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承受着与幼小年纪极不相符的不堪之重。此情此景令人痛心,人们无不掩面挥泪。写到此,我的眼泪再一次像断了线的珍珠滚落下来。

失去父亲,就是失去了一座靠山。三个孩子都是很优秀的,学习成绩在班上名列前茅,行为表现也很突出。冬梅、焕梅先后被市重点高中录取,由于家庭经济状况的原因,给张本选择了读中专的求学之路,张本以中考高分被部属重点学校录取,辗转江西九江读书。在张本的培育问题上,嫂子曾提出让我帮助。当时我月薪四十多元,六口之家实不宽裕。我提出让张本回代县读书,这样省费用好关照。代县文化底蕴深厚,教学水平在忻州地区比较靠前,孩子天资聪颖,如果努力一样会有出息的。但嫂子哪舍得让儿子离开自己,我的想法也就落空了。胞兄去世后,我把国家给父母的抚恤金留给了孩子们,钱虽不多,以示爱心。

2003年下半年,侄女冬梅被查出患上颈椎癌。谁都知道,癌是不治之症,存活率极低,患上癌症就意味着死亡,何况冬梅患病部位特殊,一个更年轻的生命即将被病魔夺去。这一次是轮到我这个白发人送黑发人了,我心如刀绞,非常痛苦。她的丈夫、妹妹、弟弟都设法挽救她的生命,到北京最好的医院给她治疗,采用最快捷的办法给她做了手术。术后回到太原,我和妻子立即去看她,她躺在床上休养,身体变化不大,只是黑黑的长发被剪掉了,头光光的,让我想起了她小的时候。冬梅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她牙牙学语,我还没有成婚,我在外乡教书,每周回家一次,她很乖巧,也很调皮,常常钻我的被窝让叔叔搂着睡。看着冬梅病弱的身躯,我强忍泪水,实在忍不住时,我赶忙跑到楼下,痛哭一场,心气才稍觉通畅了一些。

看罢冬梅,来到连襟老左家。听说冬梅患病,老左认真地说:“还是冬梅受了制了。”我知道他指的什么,他是指胞兄的辞世对冬梅的打击是显而易见的,学习大不如前,高考名落孙山,勉强读了个职业学院,顶班就职市邮政系统。两个小的懵懵懂懂也好,少受些精神折磨。

半年之后,冬梅二次手术,术后她支撑着病弱之身继续化疗。她想求生,她的孩子还小,还需要妈妈呵护,她也想尽一份做母亲、做妻子的责任。她所在单位有规定,不管你得的什么病,不管你花费多少钱,只报销六万元医药费。她要求妹妹、弟弟给她治疗,妹妹、弟弟也尽力相助,先后花费二十八万。2004年秋,我有机会列席省人大的一次常委会议,在太原住了七天。会议期间,我抽空多次去看望她。她很高兴,每次和我说一些天南海北的事情,对她自己的病情却只字不提,我知道她是怕我担心,怕我难受,我也只好不问。不久,冬梅离开了她所有的亲人,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与世长辞了。

我还有过一个儿子,如果能活到现在的话,也已逾而立之年了。孩子生得眉清目秀,很聪明,不到两岁就可以背诵十几首诗句,诸如:“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这些诗句是父亲教给孩子的,只要你提起上句,他马上对出下句。孩子死于肺炎,是医治不及时有所耽搁,还是治疗有误无法挽救,不得而知。失去孩子,我和妻子的痛苦之情难于言表。我们不敢提起这件事,只深藏于自己心中。孩子未满两周岁,春暖来,春寒去,不足三冬三夏。俗话说,三冬三夏才能成个娃娃。我深感痛苦,曾独自仰天长叹;我深感愧疚,常静思扼腕捶足。这是我最不堪回首,又挥之不去的往事,我不想多着笔墨。现在提起来,是想提醒天下父母引以为戒,悉心爱护好、保护好自己的孩子。还想提醒白衣天使,救死扶伤,责任重大。在物欲横流,金钱至上的市场经济社会,要少一份私欲,多一份关爱。要以百分之百的努力,为患者争取哪怕百分之一的健康和生还的希望。

平凡的人做的是平凡的事,一些值得回味的、自感说得过去的平凡往事。

高中毕业后回到村里,实实在在当了两年半农民,春种夏锄秋收,天天和土坷垃打交道,干得都是些粗笨活,有力气就行。比较特殊的是干了两季护秋活儿。护秋,用老百姓的话来说叫“看田”,就是在秋季农作物成熟的时候,做庄稼的“哨兵”,看住那些小偷小摸的,保护丰收果实,责任重大,使命光荣。当时,农村体制是“三级所有,队为基础”。村里分了两个生产小队,一到秋天每个生产小队就要确定一名护秋人员。护秋人员由群众推选,队干部确定。回村第一年就被大家推选为第一生产小队的护秋人员,能得到干部群众的认可、信赖很不容易,我感到很荣幸,愉快地接受了护秋任务。第二生产小队是一名有多年护秋经验的中年汉子,有他作伴我底气很足。我们俩对村里三平方公里范围内的庄稼进行看护,按地域、地段分了工,确定了几处碰头会面的地点。时而单兵作战,时而一起行动,昼伏夜行,有罪无苦。两年间,没出现一次丢失庄稼的情况。不是我们有能耐,而是多数群众还是自觉的。你想想,两个人能看住全村人吗?就算是能看住村里的,能看得住邻村的吗?那时,人们的生活水平低,“够不够三百六,吃不吃金皇后”。不管收多收少,每人每年粮食定量标准是三百六十斤毛粮,粮食品种只有玉米、高粱。生产水平也很低下,金皇后玉米品种算产量高的,最多亩产也不过三四百斤,遇到旱年减产,人们连三百六十斤口粮也分不到,不足部分由国家供给,有时能吃到南方的大米。所以有人编出顺口溜:“大灾吃大米,小灾吃小米,无灾吃玉米。”人们吃不饱肚子,偷点摸点就在所难免了。八十年代初,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分田到户解放了农村生产力,农民种田积极性空前高涨,粮食多得自己都收不过来,哪顾得上弄别人的,从此就没有护秋这回事了。

参加工作后,先从事教学工作,教书育人的对象是未成年的孩子,教师时时都得操心。“文革”后期,教育逐步走上正轨,绝大多数教师十分辛苦,时间上早六晚九,两眼一睁忙到熄灯,不敢误人子弟。十二年的教学工作,占据了我全部工作时间的三分之一。期间,先后在三所乡村中学任校长。第二所学校所在村有一千多口人,解放后村里没有出过一名大学生,我在这个村级中学工作了五年,有五名学生高中毕业后考上了大学,令人十分欣慰。在第三所中学工作时,五十七名初中毕业生,有三十二名考入县直高中,升学率达百分之五十六,名列全县前三名。十二年如一日,勤奋工作,敬业奉献,问心无愧。

改行从政,历经五个单位,仅县委组织部就先后工作了十五年,比从教时间还长了三年。组织工作两大块,基层党组织建设、干部工作各占其半。基层党组织工作空间很大,真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那时代县的党建工作,区、省都是挂上号的,调整组织设置,逐级民主评议,处置不合格党员,改变后进支部,提高二类支部,开展建功立业活动,每年都在创新中前进,多次召开全区性党建工作现场会,处置不合格党员工作曾作为全省党建工作的试点,搞了三个多月。那时,除了日常工作,我还承担着写材料的任务,经常入乡到村了解情况,安排指导工作,接触了许多优秀乡村干部和农民党员,总结了不少典型的人和事。1992年,抽空把这些先进经验和典型事例编写成《在改革开放中前进》一书,由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供大家鉴赏。

干部工作,具有稳定性、阶段性和周期性,干部队伍大稳定小调整,平时事情不多。分管干部工作期间,2000年参与“三讲”教育,在县“三讲”教育办公室负责日常工作。“三讲”教育,对象是县委、人大、政府、政协四大班子及其领导干部,纪、组、宣、公、检、法六小班子及其成员,实质是思想作风整顿,属组织工作范畴,领导委以重任不能推辞,只有认真负责,谨慎从事,比较圆满地完成了工作任务。接着,开展“三个代表”教育活动,县委主要领导又让我拿起来干,领导信任不能推托。“三个代表”教育,县、乡、村分批分阶段进行,全县所有党组织,所有党员都是受教育的对象,整个工作战线长范围广,涉及面比较大,整整搞了一年半时间。全县的“三个代表”教育活动,按照上级的安排部署,结合本县的实际工作,搞得有声有色,活动期间有幸接受中组部督查组的检查指导,受益匪浅。活动结束,代县荣获全省“三个代表”教育先进县称号。

由于工作上的原因,和县里的主要领导接触机会比较多一些,从他们身上学到了不少有益的甚至是终身受益的东西。

1992年,县委刘润堂书记突然跟我讲,让我回县委组织部工作。我思想上毫无准备,在县委办工作,作为副主任真是上有靠下有照感觉很不错。我一时想不通,表示不愿回组织部工作。我的主要理由是,在县委办干上几年,然后选择一个好点的局作为归宿。刘书记对我进行开导,讲了许多语重心长的话,其中有一句话让我豁然开朗。他说:“之直,比咱强的有千千万,不如咱的有万万千,能弄个啥弄个啥吧。”后来,每逢我遇到不顺心的事,这句话就在我耳边响起,让我丢掉烦恼,从容前行。

2002年初,我被提拔安排到县委党校任常务副校长,我自认为这是我仕途生涯的最后一站。我认真谋划党校的未来,积极改善办学条件,亲自编写干部培训教材,用两个月的时间编写了一本六万字的小册子,内容有十六大报告辅导、WTO知识、县情介绍,发给县直机关和乡镇,作为干部学习读本。2003年,县级领导班子换届。三月初的一天,县委顾占斌书记找我谈话,让我担任县人大副主任,这是我始料不及的。本来,通过一年的努力,党校工作已有了头绪,我不想离开。我想,离开党校到人大工作,知情的知道是组织上的需要,不知情的会以为是我在组织部门工作过,近水楼台先得月,想干啥就能干啥,我就以这些理由来推托。交谈中得知,换届对进入县级班子人选的年龄是有具体规定的,我的一个同事因年龄所限不能提拔,我已是副处级,到人大工作顺理成章,空出党校常务副校长的位置,他就可以上个台阶。就这样,经组织调整,代表大会选举,我成了代县第十四届人大常委会副主任。

在县里工作,接触了不少让我敬重的领导,他们的思想水平,处事才能,人格魅力,言谈举止,令人钦佩。我这个人的比较优势是,工作认真负责,踏实肯干,能写点文章;不足之处是,不善沟通,疏于应酬,天生秉性使然,多亏遇到了知人识人的领导,才走到了今天。平凡的人做了些平凡的事,平平淡淡才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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