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奇兵蕴忠诚
2012-04-29何一枫朱凤娟
何一枫 朱凤娟
四月的江南,春风和煦。
杭城,一幢普通的公寓。
受本刊刘枫社长的嘱托,我们轻轻叩开一位老人的家门。老人用和蔼的微笑迎接匆匆的我们。明媚的光线洒在她身侧,勾勒出历经岁月沧桑却依旧清雅高洁的面容,透着一种隐隐然的气质,宁静、谦和、幽雅、笃定,淡淡如云絮,静静如止水。传奇如她,一个世纪的故事……
“木兰”心结
“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黄慕兰小时候非常喜欢这首《木兰辞》,在她看来,花木兰十二年戎马生涯,没让人发现女儿身,不是智勇双全吗?一颗“木兰心结”早已埋在她内心深处,以致日后参加革命,便将原先的名字改为“慕兰”。
浏阳河是黄慕兰生命中最初的河流。人文荟萃的浏阳县,当年出过英雄谭嗣同。“少小堂前勤问字,依稀仰慕先贤。”这是她在自传中描写自己年少时的词句。三年级以前,黄慕兰在家附近火官庙前的小学校上学。后来进了西城迎佛寺内读高小。这是所女校,名誉校长是谭嗣同的夫人,她聘请了几位从日本留学回来的女教师,思想进步,以毕生致力于女子教育事业和争取妇女的平等自由权利为荣。
1919年的春天,黄慕兰被父亲送往长沙周南女校上学。学校是进步教育家朱剑凡夫妇创办的,曾培养出许多杰出人才,其中如向警予、蔡畅等,都是中国妇女革命运动的先驱。当是时,一面是热血沸腾、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五四运动,一面是周南女校开明、先进、民主的女学教育,为年少的黄慕兰打开了一扇通往今后广阔世界的大门。
“饮水思源,如果没有朱校长当年对我们的教育,没有在周南女校参加五四运动的洗礼,后来我就不会自觉参加北伐大革命,投入到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人民革命中去。”
在老人家里,我们看到了一本英文版的书籍,是在斯坦福大学进修的中国学者王政女士为在我国召开世界妇女大会撰写的,介绍中国妇女运动的先驱。那些20世纪的杰出女性中有著名律师、医生、科学家,还有像黄老这样的女革命者。这是最早真实报道黄慕兰的书籍。
在那个时代,每一个小小的、看起来毫不重要的片刻的决定,都可能是一辈子命运的转折点。
1926年的春天,急于摆脱包办婚姻的黄慕兰从铁路工会的传单上得知,汉口英美烟草公司的女工正在举行大罢工。在父亲的默许下,她带了点钱,从武昌渡过长江,投入到支援女工的罢工斗争中去了。这一渡,也完成了她从一个传统家庭妇女到先进的妇女革命运动者的转变,从此开启了漫长而跌宕的革命生涯。那一年她19岁。
没过多久,经同志介绍,黄慕兰加入共青团,当了武汉特别市党部妇女部秘书。1926年11月,她转为中国共产党党员,毅然剪成短发,投奔到宋庆龄、何香凝领导的轰轰烈烈的妇女运动中。
1927年国共分裂后,黄慕兰奉命转入地下工作,潜伏生涯也从此开始。在江西,黄慕兰的工作是省委秘书和机要交通。当时身怀六甲的她,向省委书记陈潭秋学会了在书上用米汤密写文件、去旅馆对暗号接头、在码头等待交通船。1928年12月,黄慕兰接组织调令,前往上海任中央委员会机要秘书,同时兼任机要交通员,经常与各省的同志接头。“在大城市里做党的地下交通工作的,大多以女性为主,因为她们便于利用各种社会关系,化装成各种身份的妇女,适应各种各样的变化,不大容易引起敌人的注意。”黄慕兰在其自传中回忆。
“骑士”形象
黄慕兰天生丽质,长得漂亮,而且秀外慧中,能力强,有魄力。令人称奇的是,黄慕兰还被几位大文豪作为原型写进作品:茅盾写《蚀》借鉴过她,郭沫若更是把她化身为长篇小说《骑士》中的女主人公金佩秋。而事实上,她就是这样一位地下奇兵。
1931年,党在上海的地下工作遭到很大破坏,许多地下党员被捕。组织看重黄慕兰的活动能力和社会关系,经周恩来批准,任命她为中国人民革命互济总会的营救部长,与刚刚接任中央特科工作的潘汉年单线联系。
为此,黄慕兰奉命以脱党的书香世家小姐的身份打入上流社会,结识了陈志皋。陈志皋是当时上海有名的律师,也是进步团体“世界与中国社”的成员,所以非常适合于开展党的营救工作。陈志皋、黄慕兰通过努力,成功营救了关向应。同时黄慕兰还冒险获取了向忠发叛变的消息,并及时报告中央,使上海地下党领导机关避免了一次重大损失。
1931年12月,国民党散布“伍豪(周恩来的笔名)等脱离共产党启事”。周恩来通过潘汉年找到黄慕兰,说:“自从顾顺章叛变后,敌人在四处造谣,说我已经叛变自首了。你能用什么巧妙而有效的方法替我辟谣,揭穿敌人这种卑鄙无耻的伎俩。”黄慕兰凝神思索了一会儿,觉得周恩来的早期笔名“伍豪”为党内外许多人所熟知,便马上拿起笔来起草了一篇稿子:“陈志皋律师代表伍豪启事:鄙人身体健康,希诸亲友勿念……”周恩来看后很满意,夸奖说:“你真是我们的女诸葛,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啊!”后来为了避免国民党追查陈志皋,他难以解释,经仔细商量决定找一个法国律师巴和,代表周少山登一个紧要启事。在启事中以周少山的名义声明,自己曾用别名“伍豪”,与近日报载伍豪脱离共产党无关。这个启事既拆穿了伍豪叛变的谣言,又巧妙地躲过了敌人的追查。
黄慕兰一生有过三次婚姻,第一、第二任丈夫宛希俨和贺昌相继在革命战争中牺牲,第三次便是与陈志皋的结合。根据党组织的指示,黄慕兰和陈志皋一起依旧在党的外围开展一系列革命工作。
黄慕兰踏进了当时金融界首屈一指的通易公司,以副总经理的职务掩护身份。她把很多党的重要机密文件和文稿以及瞿秋白的书信、方志敏的日记,保存在“通易”的保管库中,直到新中国成立才交给中宣部。同时,她依托公司,为党所领导的抗日救亡和爱国民主运动提供了资金方面的保证和援助,起到了“地下金库”的重要作用。她还与上海文化界进步人士一起秘密迎接从日本回国的郭沫若、与社会知名人士共同支持《每日译报》、为《鲁迅全集》出版提供无限透支的资助、为以于伶为首的上海剧艺社提供透支账户等……
“离骚”情怀
深夜,掩卷搁笔,《黄慕兰自传》扉页上的两行字愈发清晰:亦余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黄慕兰毕生为革命付出,跌宕人生中始终抱有一种“热爱祖国、热爱党,为真理不惜一切”的信仰和坚持。她这一生像极了深山里的一泓山泉,清澈而深邃。她将一生都献给了祖国和人民,甚至不惜抛夫别子。
20世纪50年代,黄慕兰遭受不公正对待,辗转17年,内心充满着期待平反恢复自由的乐观精神。正如日后她在诗中写道的:“凝眸微笑意真诚,历尽艰危波折身。不屈不挠韧劲在,宁静致远自长龄。”
这是一种豁达的胸怀。20世纪80年代,黄慕兰历尽曲折,终于在邓颖超同志的帮助下获得了平反。“1984年8月24日,是我获得平反以来最最难忘的纪念日。这一天,首都阳光灿烂,秋高气爽,我久已渴望的佳音喜讯,终于来临了。”那天邓颖超在中南海西花厅接见了她。随后,经组织的安排,她在上海市政府任参事一职。
黄慕兰于1993年定居杭州。而事实上,1932年她曾有一年多时间在此避居。“的确,杭州西湖一年四季的风光景色,我倒是趁此难得的机会一一欣赏过了:春天,在白堤、苏堤上浏览那一株杨柳一株桃的旖旎春光;夏天,清晨和蒋雪英两个人划着自备的小游船,泛舟于荷花中,喜闻被露水滋润过的荷花清香……”如果不是生在烽火连年的战争年代,黄慕兰本应是一位精通琴棋书画的大家闺秀。
拜访离开之前,我们在老人书桌上看到了一张她百岁时候的家庭合照,几代同堂我们已经数不过来了,只知道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为老人的健康长寿,也为现世的安稳静好。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随天际云卷云舒。或许,这就是老人最好的晚年。□
(本文图片除署名外,均选自《黄慕兰自传》《黄慕兰诗词选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