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化 昭化
2012-04-29陶野
陶野
昭化没有车子,不管是汽车,还是电动车,乃至昭化人口里的洋马儿——自行车之类的人力车,就连滑杆、轿子也没有,有的只是诸葛亮的木流马车。但是,诸葛亮的木流马车也是永远地定格在那个叫三国博物馆里的玻璃柜里,只供你观看,不可使用。在这座名叫昭化的古镇里行走,从任何一个地方到达任意一个地方,你都得甩动你的两条腿,摇动着手,安步当车。
一个没有车子的城镇里,无论你是达官显贵或者是贩夫走卒,在肉眼看来,人与人似乎都是平等的。
昭化,是一个消解官民,也消解贫富的古镇。
站在那个名叫“拱极”的古城门上凸兀而起的望风楼上,俯视这一张巨网,像蚁虫一般的人们,匆忙也好,闲适也罢,只管各顾各的,都在这张网里穿来行去。
极目四望,昭化给人的是满眼的青瓦,或者说昭化古镇是一个青瓦的世界。大大小小的街巷正是由一片片的青瓦有序地铺盖而成,就像是一片片灰色的翅膀叠压着,翻扑着,给人一种动态的感觉,是梦幻里的那种动感。
这时候,我一眼望见了三面环抱昭化的白水河。这条魂牵梦绕的河流,发源于古陕西而今属甘肃嶓冢山西,一路奏着激越、铿锵的交响乐曲,朝昭化流来,到了昭化,像是一条巨大的鲤鱼摆尾一样,在划过一道巨大的弧形之后,载歌载舞着流向生我养我的苍溪县城,然后,才一路唱着悠扬、蜿转的歌,过阆中、南部、南充、合川,最后直抵重庆并汇入浩浩荡荡的长江。不过,今天的白水河,昭化以下的名字被改叫了嘉陵江。
看着看着,突然,三面环抱昭化的白水河上竟然起了水气,氤氤氲氲地弥漫着,在太阳光的照射下,闪动着五彩的点点星星,像是一层薄薄的青纱,还带着惺忪的妩媚,朦朦胧胧地给人一个半卧的美女正徐然升起的感觉。
白水河边,一个女子伫立在那里,像是对住在昭化镇里的人在大声音儿地喊叫什么,但是,声音越过灰色的叠压着、翻扑着的翅膀的青瓦世界传过来,我已经听不清了。但是,抑扬顿挫的尾声极像是一抹美妙的弦音,还没等我的耳朵将其抓住,就已经渐行渐远地消失在旷渺的太空里去了,让我们一时之间陷入了对昭化的一种神秘主义的状态之中。
一排白鸬突然飞起,从她身后的白水河里,像极了那女子的叫声一样,在划过一段水面之后,转眼就没有了踪影,留在白水河上空的是一抹白色的虚无缥缈的印迹,像是一抹淡淡的青烟。
在昭化的大街小巷里穿行,连招呼也不给我们打一个,天上竟然下起雨来了。最初是一滴一滴的,也只是打在大街小巷边硕大的翠绿色的梧桐树叶上,只发出像是拔气盖儿的声响,“啪”,声音很小,小得只可与你最大的呼吸相比。而后,才是打在一片片屋瓦上,三五点,像极是撒落的冰豆。再过了一会儿,雨就大起来了,竟然使叶子和瓦发出一种不尽相同的紧锣密鼓的声音来。
一个女孩子撑着一柄红油纸伞出现在我们眼前。
红油纸伞,油亮亮的,红晕晕的,看上去很有一点儿诗情画意,是我喜欢入骨子的一种伞。
红油纸伞在这个时代已经不复再有了。
但是,我万没有想到,竟然能在昭化遇见红油纸伞,于是,一种油然而生的感情涌上心头。
其实,雨并不是很大,女孩子也是可以不用撑伞的。我们尽管随身都带了雨伞,但是,我们没有拿出来派上用场,而是尽情地受着小雨带给我们的这种惬意。
女孩子的身材是高挑而纤细的,明眸皓齿红唇,穿着一袭蓝底白碎花的连衣裙,两根长而黑的麻花辫子垂在她的胸前……
远远地看过去,她像是从远古的秦汉时期飘逸而来的,给人一种新颖、清丽、脱俗的感觉,令我们眼睛牛皮胶一样都粘贴在她的身上。
看到我们在远远地打量她,那女孩子竟然并没有一丝的惊诧,而是朝我们婉尔一笑,然后,随着裙裾骤然旋起的一朵荷花,整个人一转身,独自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了,给我们留下一缕风吹荷塘的感觉。
昭化的女子,你是看不得的!我这样在心底里暗暗地告诉自己。
的确,昭化的女子,你一看,她的美就会钻进你的眼睛里,钻进你的心底里,而且,永远地在你的眼睛里,心里驻扎下来。
已经入夜了,拐过大街,进入一条小巷,一楼一底的,古旧的,由一座座小庭院构成,每一座小庭院都有一间小小的吃店,或者卖烧烤,或者卖小面,也或者卖卤菜。
小巷面临白水河。
站在白水河的对岸,向昭化望过来,首先映入你眼帘的就是这一条小巷。小巷其实不小,蜿蜒着,昭化镇有多长,小巷就有多长。
那一幢幢结构奇巧、营造精美的小木楼格外引人入胜。
玲珑剔透的镂空石刻漏窗,飞檐翘角的青瓦门楼是那么典雅古朴,高高的白墙下面的深深的巷道和那摆满花盆的庭院,显得那样的安宁、和谐。而难得的一两声狗叫鸡鸣又让人觉出几分恬静、几分神秘。
手搭雨蓬,冒着“沙沙”的像极豆粒大一般的碎雨,我们飞步着跑了过去。
由于雨的洒落,满大街的青石板路都湿润了,像是给刷了薄薄的一层桐油,模糊之中泛着几丝亮色。
我们去的是一家小菜馆。
几个小炒很快就端上了桌,热辣辣的,香喷喷的,油亮亮的,脆生生的,绵柔柔的……各色各味,应有尽有,软硬兼备,个个都很上口,份份都很爽胃。
大碗喝酒,昭化人自酿的,玉米酒、荞子酒、燕麦酒、果子酒等等,泡的都是昭化本地的土特产,枸杞、大枣、枇杷、蚂蚁、龙蛇等等。牛高马大的罐子摆了一长列,就摆放在柜台那儿,直看得我们腰酸,选与不选一样都是个好。
最后,我们只好每人各打不同一碗来。
满瓷碗的银汪汪的琥珀光啊,荡得人眼花潦乱,意乱神迷,喉咙里直搓绳索,肠胃里面生痒虫子。
这样的酒,才几碗下去,人尽管是头在上脚在下直立着的,但是,早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中,分不清天黑灯亮,笑着吼那一句昭化人的民谣:“到了昭化,不想爹妈”。
酒足饭饱,一切仿佛都还没有尽兴。没有尽兴,也其实是尽兴了的,而且,尽兴得很,正是兴致的巅峰。
出来的时候,碎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雨后空气更加清新,月光从云层里斜照下来,赠给我们每人一幅醉身影,轻飘飘地跌落在街面上,薄如一张纸,风一吹就飘悠悠的样子,但是,始终在街面上。
街上的灯光红彤彤的,但是,不乏一种柔静,似纤细明亮的绒毛,一缕缕地飘浮着。
突然想听到打更的声音。但是,昭化没有。一到夜晚,昭化满大街巷流淌的都是寂静,也只有寂静。
相视一眼,我们彼此会意,个个都鼓起了腮,学起打更来。
“梆!梆!梆!”肉更声穿街过巷。于是,昭化大街小巷的人们,被我们的肉更声导引着在梦里走入先秦的昭化,走入先秦昭化的苴王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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