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一方土

李光泽

在午夜开镰

黄毛风在午夜响起

父亲的心头急得起火冒烟

父亲的老脸苦得皱皱巴巴

谷穗与谷穗互相厮磨着

分明是一群遇难的兄弟

在远方抱着头思念镰刀和场院

父亲说侍候庄稼的人

二月里祈求阳光

五月里祈求雨水

而今夜在大风中簌簌落下的

不是农人的希望又是什么

走出深深庭院

在午夜开镰

父亲把一大片谷子连根放倒后

就跪在地头一言不发

就捧着谷穗放声歌唱

就对着老天泪流满面

镢头像一杆胜利的旗子

一把上了年纪的镢头

从墙头扛到地头

刨开黄土

红薯三五成群坦露在腹地

像怀胎十月的婴儿

让老实巴交的父亲

深深地鞠一躬

把红红的果实揣在怀里

父亲默默地歌唱

而那把上了年纪的镢头

立在阳光之下

像一杆胜利的旗子

锄 禾

三伏天居高临下

把父亲网在其中

父亲在一只草帽底下

踏遍地头

锄头在举行一场痛快淋漓的葬礼

猪耳朵草和猫咪咪草倒下一地

汗珠珠和泪蛋蛋洒下一地

父亲便英雄般归来

两只阔大的脚板

把正午的阳光踩在脚下

父亲和枣树

在远离城市的地方

父亲与枣树

是一对老朋友

七月七是个吉祥的日子

这一天以后

肥胖的枣子就跌进一只篮子里

那跌落的声音

叫父亲站在枣树底下

激动得无法言语

——只有挚爱的朋友才懂得

此刻，他们是在

进行一场隐秘而亲切的交谈

当父亲明白了枣树的活法

是如此朴素和大方后

就脚踏实地地

从坡上走过了

——只有挚爱的朋友才懂得

枣子落地的声音

是一种多么深沉而不可战胜的

语言，通向地心的树根

激励着树身

抖动美丽的叶片

歌唱那些勤劳智慧的双手

小 妹

小妹立在陕北的山坡上

红艳艳的 把村上的

年轻人烫得发麻

小妹的鞋底经常打洞

羊群走上山岗

鸡飞上架

家务活被小妹收拾得利利洒洒

小妹把朝阳带进山沟里

朝阳又从山沟里跳出来

小妹把晚霞烧进灶膛里

晚霞又跳上小妹的红脸蛋

小妹在镇上转了三圈圈

就织了一个千千结

就被一只毛驴驮走了

就苦了村上的年轻人

他们站在大路口

说小妹就像一朵山丹丹花

被人给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