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磁州窑瓷器中的儿童世界

2012-04-29林海慧

文物鉴定与鉴赏 2012年6期
关键词:白地婴戏磁州窑

林海慧

唐代以前由于经济发展水平以及社会观念的局限,文人阶层对于儿童关注的程度不高。到宋代,上层文人将越来越多的目光投向平民阶层,而源于社会底层的民间艺术家们更是将平民生活有关的题材运用到自己的艺术作品中,与儿童生活有关的纹饰即婴戏纹在宋代兴盛起来。这些纹饰一方面表现了儿童生活玩乐的形态,另一方面又表达了一定的吉祥寓意,因而作为一种传统装饰而延续至今。

磁州窑系的民窑装饰艺术堪称我国瓷器艺术中的一支奇葩。无论是在以刻划花、篦划花、模印花等为主要装饰的前期装饰艺术阶段,还是以白地黑花为重要表现形式的装饰艺术空前繁荣期,或是在元代铁蹄践踏下观台窑址的衰落期,以及明清时期以白地褐花装饰为主和清代民国青花五彩等装饰艺术的多元发展期,磁州窑都为我们留下了儿童的身影。

一、宋金时期——磁州窑的婴戏纹饰盛行的时代

(一)磁州窑婴戏题材盛行的背景

宋金元时期,社会风俗呈现多样化的局面,少年儿童的游戏亦很多样,小河边、草地上、山间、溪流旁等到处都可以看到他们嬉戏的身影。这些便成为民间陶瓷艺术家们装饰艺术的灵感之源。

宋代经济繁荣,文人画坛亦呈现欣欣向荣之象。工笔、写意、水墨、重彩、变勾、没骨等绘画技法日臻成熟;人物画注重个性的细腻和深刻,画风趋于写实,而其中表现的非文人阶层的生活洋溢着淳朴、热情;北宋后期至南宋前期,以民间生活为题材的风俗画相当盛行,其中描写儿童生活的婴戏题材绘画独立为专门的画科。再者,宋朝统治者以文治国,而金元朝统治者对文人阶层的控制较为松弛,整个社会风气比较宽松,失意于科举制的文人亦参与到瓷器的创作中来,为民窑的釉下彩绘提供了自由广阔的发挥空间。

北宋时期,定窑、磁州窑、耀州窑等许多窑口都曾用婴戏图作装饰,其中尤以磁州窑釉下彩绘的婴戏图最富表现力;北宋后期至金代,磁州窑的绘画装饰艺术达到顶峰,黑剔花、黑釉刻花、模印花、白地黑花等最为典型。从观台窑发掘出土的遗物看,婴戏图较多地应用在模印花和白地黑绘花方面。模印花由于纹饰是事先刻划好的,因此下笔工整,线纹力度均匀,饱满有力。白地黑花绘画具有明显的水墨画的效果,并发展为磁州窑最具特色的装饰风格。这些为磁州窑婴戏纹的盛行提供了充分的技术条件。

(二)宋金婴戏纹所表现的儿童活动

1童子莲花纹

在目前所见的婴戏题材中,婴戏莲纹的内容占据多数。究其原因,大致有二:一,莲花是我国传统装饰艺术中的常见题材,童子莲花纹更是被人们赋予了“连(莲)生贵子”的吉祥寓意;二,受两宋习俗的影响,宋时流行一种“魔喉罗”的传说,儿童常在七夕时节持荷叶仿效摩罗,绕街行走。如南宋周密所记《武林旧事卷三乞巧》载“七夕节物,多尚果食、茜鸡。及泥孩儿号‘摩罗,……小儿女多衣荷叶半臂,手持荷叶,效颦‘摩罗”。此类纹饰大致有以下几种:

(1)童子持莲纹

童子持莲的造型或者纹饰在宋瓷装饰中应用得非常广泛,定窑的婴儿托荷枕就是其中的代表作之一。磁州窑器上的童子持莲纹多用于白地黑绘花装饰,如西汉南越王墓博物馆藏磁州窑白地黑花持荷娃娃纹腰形枕(图一,1):通体白釉,枕面中心黑绘一童子,手持一长柄荷叶,正倚在坐墩旁酣睡。童子头较大,留“囟毛”,身着宽松花衣,上下衣分开;右手持莲,荷柄很长,荷叶着于地上;小儿左臂放于坐墩之上,脑袋倚着左臂,双目合上,看来这持莲玩耍的孩童已玩得疲惫了,但他嘴角微上翘,露出了些许满足的笑意。

(2)童子卧莲纹

宋时耀州窑、定窑、磁州窑等窑的许多产品中都装饰有童子卧莲纹,并多以印花和刻划花装饰。在磁州窑典型窑址观台窑址Y3中出土了一件童子卧莲纹枕侧墙残片(图一,2),胎质为黄色较疏松。纹饰为模印花装饰,小儿赤裸上身,下着短裤;上臂张开,小腿上踢,仰卧于莲花与荷叶之间。

(3)婴戏莲塘纹和莲塘赶鸭纹

鹤壁窑白底黑花童子采莲纹八角形枕(图一,3):通体白釉,并以墨意浓郁的没骨画法来作画。枕面作八棱形线框,内绘童子采莲图。画面中心是两童前后相随,前者手持莲蓬,回首相顾;后者一手持荷叶;人物右侧为莲花盛开芦苇荡漾的荷塘,空中两蝶翩翩飞来,左侧沿边框用浓墨涂出一株虬曲的垂柳。作者并不着重勾画儿童口鼻眼眉,只以毛笔勾出面部轮廓,却极有神韵,将儿童嬉戏之意表达出来。这种黑绘技法在宋金婴戏纹中是比较少见的。

磁州窑白地黑花童子赶鸭纹如意形枕采用了白描手法黑绘(图一,4):该枕为如意形,枕面用黑彩绘一持莲童子赶鸭前行,童子扎双丫小辫,上身着短款花衫,下身着长裤,右手持短柄荷叶,荷叶下面鸭子闲庭信步,悠悠向前。作者以流畅简洁的写实手法将童子的得意之情表现得生动自然。

婴戏莲塘纹还用于白地黑彩划花枕,如陈万里先生《陶枕》中白地黑彩划花荷塘赶鸭枕:莲塘中几株荷叶参差向背,错落有致,一童子摇头晃脑,肢体下蹲,身向前倾,右手持莲蓬驱赶一只游鸭,鸭子惊恐地嘎嘎直叫,并奋力前游。童子脸上透出稚气的得意与顽皮。

2婴卧花草纹

自宋代开始花草纹饰应用较广,儿童在花草间的游戏成为新的题材。磁州窑最早的婴卧花草纹见于观台窑址发掘报告中的一件模印花婴卧缠枝花墩座侧壁残片(图一,5):枕前墙以婴卧花纹装饰,小儿脑袋较大,面部丰腴,神情祥和,带颈圈,身着短裤仰卧于缠枝花中。

饰于枕面的婴戏花草纹在观台窑址中较为少见,我们在观台窑址Y4发现的一件枕侧墙残片中发现了孩童端坐于缠枝纹之间的纹饰(图一,6),此器中这种纹饰和“福”“禄”等一起表现福禄双星的吉祥寓意。

3婴戏动物纹

儿童的世界里是离不开动物的,来来往往、生动可爱的小飞虫、小鸭子等给孩子们带来无尽的乐趣。儿童逗耍动物的情景散布于乡野民间,其可爱质朴的模样也生动地体现在瓷器之上。内容大致有池塘赶鸭、婴戏小鸟、儿童扑蝶、儿童捉虫、儿童垂钓等。所见宋金磁州窑的婴戏动物纹都采用白地黑绘作为装饰,画面多单单表现了儿童玩耍的情景,而不见其他辅助纹饰。

磁州窑白地黑花婴戏鸟纹如意形枕(图一,7):枕为如意头形,枕面中心用黑彩绘一站立儿童,扎双辫,上身穿短款花衣,下身着肥裤,系腰带。一小鸟停驻在儿童头顶,小儿两手臂上举,手掌朝上,身体小心翼翼,似动又不敢动,生怕把鸟儿惊走。小儿神情之中闪烁着惊喜与小心。

磁州窑白地黑花童子戏雀纹腰形枕(图一,8):枕为腰圆形,施白釉;枕面微凹,枕边黑绘如意形轮廓,中心绘两儿童嬉戏场景,右边小儿两鬓留发,脑袋方圆,头顶落一小雀,小孩上身着短款花衣,下身穿束口花点长裤,右脚站立,左脚微抬,右手上扬,左臂张开,好似要去招惹头顶上面的小雀,却又不敢轻举妄动,担心小鸟很快飞走。左边小儿头留“囟发”,身穿肚兜,脑袋上扬,身体微蹲,右手指着小雀在跟伙伴交流着什么。两小儿面露惊喜之色,欣赏着可爱的小鸟。

磁州窑白地黑花童垂子钓纹枕(图一,9):该枕面绘一童子身着紧袖上衣,左臂下垂,右手持鱼竿躬身立于河边垂钓,三条小鱼竞相争食。小儿上身前倾,神情专注,正沉浸于钓鱼的过程之中。画面上草地、河岸、水波、小鱼寥寥数笔便为我们勾出了幽静自然的乡土气息,情趣盎然。

4儿童与体育

童子蹴鞠:蹴鞠类似于现代的足球运动,最早见于战国时期的文献记载,唐宋时期盛行,并受到上至皇帝,下至普通百姓的喜欢。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多有记载百姓蹴鞠之戏的,而苏汉臣《货郎图》中卖儿童玩具的货郎的担子中就有“鞠”,表明蹴鞠活动在孩子们中间也相当流行。

河北省博物馆藏磁州窑白地黑花童子蹴鞠纹八角形枕(图一,10),枕面绘一童子扎双丫小辫,上着长袖花衫,下穿肥腿长裤,腰系缎带,双臂外张,右脚稍上提,左腿稍曲,其上身前躬,目光正专注于运动中的鞠。宋代绘画中也有儿童蹴鞠的图景,如《百子图》中就有四个孩童一起蹴鞠的场面,小女孩上身微躬,右脚踮起全神贯注接鞠的样子便与此图中男童的动作非常相似。

虽然朱熹《童蒙须知》中斥小孩蹴鞠为无益之事,清代传记亦记有幼儿蹴鞠遭大人斥责之事,但民窑瓷器上仍留下了儿童蹴鞠一景,可见在北方平民阶层中,孩童聚集蹴鞠是常见的运动。

5儿童游戏

(1)捶丸

捶丸,以木为丸,以杖击之,是一种球类游戏。陈万里《陶枕》中收录了一方磁州窑白地黑花童子击球纹枕(图一,11),枕面绘一童子身着紧身短袖花衫,腰束带,足蹬长筒高靴。左手叉腰,右手举球杖,身体微躬,正全神贯注地准备击打地面上的小球。

(2)放风筝

白地黑花童子放风筝纹八角枕(图一,12),枕面绘一童子,上身赤膊带小肚兜,下穿长裤,右手执线轮,大步前跑,边跑边回头看着他的风筝徐徐升起。画面线条虽显粗糙,但仍表达出孩童前跑以及风筝随风飘起的动感。

风筝集观赏、娱乐、竞技、健身与一体,是民间最典型的娱乐活动之一。宋时于清明节放风筝已渐成风俗,到南宋时,《西湖老人繁胜录》载京都有四百四十行,其中就有风筝,说明这时风筝的制作已经职业化、普及化了。南宋周密《武林旧事》载:“桥上少年郎,竞纵纸鸢。以相勾引……”表现了京都儿童放风筝的热闹景象。儿童放风筝多寓“春风得意”、“直上青云”即功成名就,仕途高升的吉祥之意,因此在瓷器装饰中一直延续下来。

(3)骑竹马

竹马是古时儿童比较喜欢的一种游戏道具,骑竹马即小儿效仿大人骑马的活动。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藏磁州窑白地黑花童子骑竹马纹八角形枕(图一,13):枕面绘一童子身着花衣以及长裤,童子左手控制着胯下竹马的走向,右手持小马鞭作威风凛凛驱赶竹马状。小儿还回顾身后,以确保竹马尾巴不拖在地上。此景以白描绘画,儿童飘扬的小辫、翘起的上衣后摆以及向后方张开的竹叶皆动感十足。儿童活泼好动的天性表现得淋漓尽致。

(三)宋金时期婴戏纹装饰的特征

从应用范围看,宋金时期磁州窑婴戏纹多绘于枕面;元代以后,婴戏纹开始应用于瓶罐的腹部装饰,较少用于枕面装饰。

从画面布局看,此时的婴戏纹多饰于枕面,主题纹饰之外地均留白。动植物或者玩具随枕面形制而简要分布,画面结构简洁,整体画风清丽干净。

从题材上看,这些纹饰表现了宋金时期儿童的多彩生活,即儿童与动植物一起的情景及儿童参与体育和游戏时的可爱姿态。

从绘画技法看,多白地黑绘装饰,另有划花、白釉黑剔,珍珠地刻花等技法。在白地黑花作品中,绝大多数儿童形态以白描手法来表现,细节处寥寥几笔便将儿童的神态、行为勾画出来;少数作品以墨意浓郁的没骨画法,不注重细部刻画,却相当传神。其他几种技法皆为硬笔制成,用笔较为工整,纹饰线条稍显生硬,但从整体看来仍传达出儿童的可爱姿态。

从画面细节看,宋代瓷器上所绘儿童的头皆比较大,面容和身材较为丰满;金代器物上的儿童的头的比例缩小,身材偏瘦且较为匀称,儿童活动的题材增多,画面的流动感增强。

二、元代以后磁州窑婴戏纹的变化

元代磁州窑饰于枕面的婴戏纹题材减少,活泼灵动的婴戏纹已很难见到,代表作即中国磁州窑博物馆藏白地黑花童子持莲牧鸭纹长方枕(图一,14):该枕以白地黑绘装饰;枕面开光内绘持莲童子牧鸭纹;童子头比较大,顶部留“囟毛”,身着肚兜和肥大衣裤,左肩扛一荷叶,荷柄很长,荷叶垂落于童子身后。鸭子肥硕,步履蹒跚,前面的童子不得不回顾鸭子吆喝它走得快些,童子着急回家的神情以及肚饱的肥鸭懒得再动的安逸之情表现得淋漓尽致,线条简洁却不乏活力。

元代婴戏纹用于瓶罐装饰的逐渐增多,且多饰于腹部,绘画显得程式化,图案构成单调;表现儿童玩乐生活的减少;婴儿肌体丰满,表情多数相似,其活泼天性表达不足。如图一15的白地黑花婴戏莲纹罐画面以满花为地,不留余白,有密不透风之感。

元末明初,战乱频繁,经济不振,磁州窑经历了短暂的低潮期,反映社会生活和经济繁荣的装饰纹样更加少得可怜,具有浓郁生活气息及欢快情景的婴戏图亦未能得到发展。

明成化中兴以后,磁州窑再度复兴。白地褐花成为其釉下彩饰的主流,并有少量的婴戏纹饰;婴戏纹多绘于碗盆的壁和底部、罐的肩和腹部以及瓶的腹部,而不见枕面装饰;婴戏题材多样,有婴戏花叶纹、庭院婴戏纹、童子舞蹈纹、童子扑蝶纹、婴戏莲塘纹等(图二)。这些磁州窑系婴戏纹多效仿宋元时期的写意画法,以简笔勾勒外部轮廓,表现手法极为洒脱随意,线条极富跳动的韵律感;至明代后期以速写勾勒儿童形象,最终竟变为类似文字符号的图形。这种现象一方面反映了陶工对婴戏图的谙熟,另一方面也反映了其受到元代以后人物画急剧衰落的影响,观者从中获取的美观享受大大减少。

清末民国磁州窑经历了瓷器改良,青花或五彩装饰大放异彩,表现儿童活动的纹饰多用于瓶类装饰,其画法多受“南田老人”之影响,兼工带写。有少量表现儿童生活和游戏的内容,如读书图、婴戏图、童子牧牛图(图三),但题材范围未能超出宋元时期。多数的儿童形象与吉祥事物或者神仙神兽一起出现,表现福禄寿、祈福纳子、吉庆有余等命题(图四)。

三、结语

宋金元时期磁州窑的制瓷艺人们或为世代传承的匠工,或为失意于科举的文人墨客,他们在器物之上刻画出孩子们天真、烂漫、娇憨的特征,展现了对孩子的怜爱、夸赞与珍视之情,使观赏者既有丰富的审美感受,又使他们对孩子们的责任与义务在潜移默化中得到强调。明清以后社会文化仿古、保守成风,在科举制度的影响下,儿童开始接受正统教育的年龄提前,教育形式趋于死板,即使是下层百姓中儿童游戏的范围和时间也受到严格限制。儿童题材的纹饰多数表现的并不是真实的儿童的生活面貌,而是成年人赋予的理想境界,在反映现实生活上已大不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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