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棣棠花

2012-04-29秦宏平

黄河 2012年6期
关键词:元好问

秦宏平

1

棣华堂的棣棠花开了。

我站在太行山南麓连绵起伏的高坡上,分明看到花开得很艳,满树黄黄的,像翩翩起舞的蝴蝶。在不同的时间,踏着同一块土地,喝着同一块土地上流出来的山泉,注定了我要与棣华堂的老人们来一次约会,来一次不是理性的而是感性的交流和对话,注定了我会站在大树下分享一下棣棠花散发的芳香。

棣华堂,这是元初翰林侍读学士、国信大使、皇封文馆大学士郝经所在的郝氏家族的住所。在古代,文人雅士都喜爱为自己的住所起个同样文雅的名字,以托其志。棣华堂怎么就与金末元初文学大师元好问和郝经这两颗闪耀在中国文化星空的新星紧紧地相连在一起呢?换一句话说,元好问和郝经是如何从棣华堂走出去的呢?我在史海里寻寻觅觅。

郝氏家族在金统治我国北方时,已成为当时郡里的望族。家族成员业儒匮德不仕,历代教授乡里。到金末开始进入鼎盛时期。到郝经的曾大父那代时,郝源嫡长莅家,执掌家法。当时,《泽州府志》上说,“时昆季十余,族长稚百余口。”郝源兄弟就有七人,他为大,郝震为小。这确定是一个相当大的家庭了。郝源执掌家族是很严厉的,他鸡鸣而冠,衣杖而立于庭,各房子弟和妇女们按时秉烛学习或做女工,早上起床洗漱后,依次看望舅姑父兄,退而各执其业。稍有怠慢的,当庭责备。错了礼节,就要鞭鞑。饮酒醉的要罚,衣冠不正的要罚,事师不谨的要罚,惰于学者要罚,相互忌妒的要罚,在大庭高声喧哗的也要罚。郝源嘱咐族人说:“衣食足而知廉耻,仓廪实而知礼节。士所以忘义失守,至于沮气坠节,殆多逼于饥寒,故孟子以农桑为王政之本。”教育族人种田的要好好种田,养蚕的要好好养蚕,经商的要好好经商,学习的要认真治学。为激励后人和睦相处,在院中栽种了一株棣棠树,取诗“常棣之华,鄂不韦韦,凡今之人,莫如兄弟”之义,给住所取名曰:“棣华堂”。

棣华堂座落在太行山南麓“群峰拔起,列嶂摩天,万古青苍”的敝邑陵川城内。穿越时间和空间,我看到了棣华堂之所在。这是一处典型的中国北方四合院结构的民居,一进三院,里院中堂是祭祀的地方,正面挂着数条楹联,前面供着郝氏家族的列祖列宗。院内种着一棵象征着“团结、友爱和奋发”的棣棠树。郝氏族人按次序在院内居住着。棣华堂掩蔽在连绵起伏的山峦之下,北面就是气势宏伟的唐寺院崇安寺,下面相传是南北朝时期后赵皇帝石勒的疑冢。这的确是一个人杰地灵的风水宝地!

郝氏家族人丁兴旺,次年孙辈也冠娶异室,全族人居住在棣华堂内已显的拥挤,“聚则溢诸堂,退则逼诸庭”,有的就提出要搬出另过。郝经的先曾叔父作为族中最小的弟弟,反对家族分的四零五散,又不能违背兄长们的意志去争取,于是采取了一种过极的办法。他抱住院中那棵棣棠树不吃不喝不睡哭泣了三天三夜。诸兄问他因为何哭,他说:“吾业儒为是,何以为训?终无数人使子孙为之,则吾食矣。”诸兄方才打消了分家的想法。这一年春天,棣棠树花开得特别旺盛,满树黄黄的像翩翩起舞的蝴蝶,族人都说,这是郝氏家族友爱团结的祥瑞!这是一个多么激动人心的故事啊,让一个生活在几百年以后的我感慨万分,真为现实生活中一些为争夺财产兄弟反目的事情汗颜!

金元时期,郝氏家族靠家庭的凝聚力和奋发向上的精神,确实为国家培育出一批有用人材。整个家族仅有史记载的就有郝丙、郝源、郝震、郝天挺、郝天右、郝思温、郝经、郝采麟等六代共八人。

郝震,字子阳,自号东轩老人,他就是那个抱棣棠树而哭,以“诸兄得欲而生,我将服义而死”的决心反对分家的人。他曾在京城太学就读,回到故里教书育人,他“读书不为谀闻之学,有高世意,而无复世味。析之以天理人情,而不专于传注”。相传他得古遗音,能弹一手好琴。一次,他在一道院松林下鼓琴而歌,十多只白鹤惊起鸣舞,珊珊戛戛,曲终而去。他是郝家读书业儒的主要开创者。郝经的爷爷郝天挺,字晋卿,一生教授乡里,可说是桃李满天下,元好问就是他最得意的门生。

2

大文学家元好问就教于郝天挺的故事,是我国文学史上一段佳话。

郝天挺所处的时代正是金宋南北对此的时代。尽管他的身躯里流着大宋儒家思想的血液,但他看透了宋朝的腐朽和没落。他年老体弱时就得中状元,并两次参加了金的廷试,因早衰多病,又厌于功名,就返回乡里,在陵川县学执教。他的人品和威望整整影响了一代人,四面八方许多莘莘学子不惜劳苦负笈而来拜在他的门下,其中有不少后来成为当时的名士。元好问就是杰出的代表。

元好问,字裕之,号遗山,太原秀容(今山西忻州)人,金兴定三年进士,官至行尚书省左司员外郎,金亡后不仕。著有遣山集,编有中州集。中国文学发展史这样评价他,“他的人和观是儒家的人生观,他的古文,是继承韩、欧的遣绪,诗学杜甫,词学苏轼。他在这几方面都有卓然的成就,是金代学术界的权威,文檀的代表。”

金泰和四年(公元1204年),元好问刚刚十四岁,他在忻州做官的舅舅元格想给他物色一位合适的老师教他学习科举,向亲友们征求意见时,亲友劝他说,“河东多才子。”让他到河东一带找一找。当时所指的河东就是现在的晋南、晋东南一带。元格骑马带着随丛踏上太行山南麓时,听说陵川县学有一位德高望重、远近闻名的饱学之士时,毅然请求调任陵川县令,并将元好问从师于郝天挺门下。元和八年,元格任满,仍留元好问继续学习了二年。元好问学业完成离开陵川时,年已二十岁了。

郝天挺主张“治经行已”,在教学中不仅教育学生认真学习儒家学说,而且要学会用儒家的学说去为人处事。他说:“今人赋学,速售为功,六经百家,分磔缉缀,或篇章句读不之知,幸而得之,不免为庸人。”又说:“读书不为艺文,选官不为利养,惟通人能之。又说:“今之仕多以贪败,皆苦饥寒不能自持耳。丈夫不耐饥寒,一事不可为。子以吾言求之,科举在其中矣。”郝天挺教育学生不要一味地追求功名利禄,而要将儒家倡导的仁义道德放在首位,做一个通晓经理,有仁有义,品学兼优的有用人才。郝天挺精通诗词,还常常启发元好问如何写诗作词。当时,有人就劝告他说,县令之侄子是来学习科举的,并不是来学习诗词的,这不白白浪费了公子的时间和精力?郝天挺说,我教他学诗词,就是为了不让他仅为科举而学。这种轻视科举,淡泊名利的人生观念潜移默化地灌输到元好问的思想之中,为他以后的文学写作打下坚实的基础。

元好问任官期间,念念不忘辅育他成长的山山水水,他把自己对第二故乡的情和爱化作一首首优美的诗句。请看他为陵川西溪二仙庙留题中写道:“期岁之间一再来,青山无恙画屏开。出门依旧黄尘道,啼杀金衣唤不回。”短短四句诗,将屡屡游览不为烦的心情写了出来。游天井关后,元好问写道:“石磴盘盘积如铁,牛领成创马蹄穴。老天与世不相关,宣圣栖栖此迥辙。二十年前走大梁,当时尘土困名扬。山头千尺枯松树,又见单车下太行。自笑道途头白了,依然直北有羊肠。”他鼓励郝经的伯父从学科举,在赠答郝经伯常的诗中,他写道:“文阵自怜吾已老,名场谁与子争先?”郝天庭死后,元好问称赞他不“傍贵人之门”的品德和“临终浩歌自得,不以生死为意”的生死观。

3

郝经,字伯常。他有幸出生在礼义之家的棣华堂,而不幸选择了动荡不安的战争时代,这也许就是命运。现代文学家王晓明在《鲁迅传》中这样对命运阐述:“它实际上非常简单,就是指你在什么时候,出生在什么地方。一个人的出生,完全是被动的,没有任何人来征求他的同意,他也完全没有可能为自己作哪怕是一点点的选择,就是由于某个偶然的机缘,甚至他的父母也没有料到,他一下子获得了生命,赤条条的站到了人世间。”仔细想想,这实在荒谬,我们每一个人,竟都是这样被胡乱推到了人生的起点,开始长长短短,各不相同的跋涉。当然了,谁都想尽快踏进乐园,享受为人一世的生趣,可人寿那样短暂,倘若你一睁开眼睛,就已经被扔在了废墟的门口,就是身手再怎样矫健,恐怕也跑不了多远,只能遥遥地看着别人奔向乐园,自己在一旁哀怨吧。有多少次,你用力鞭打着生存意志的快马,在人生道上纵兴驰骋,终至于人疲马乏,滚鞍下马,却吃惊地发现,你其实还是在离起点不远的地方打转转,不过像如来佛手掌上的孙行者,自己做一个好梦罢了。你当初的诞生时间和地点,正牢牢地把你攒在手心里:这就是你的命。

元兵的铁骑踏过北方时,村庄被洗劫,成群结队的百姓南移,拖儿带女,行走在崎岖的山道上。急促的马蹄声,时时在百姓耳朵中响起,于是百姓忍着饥饿和寒冷拼命地逃生,老弱病残的倒毖在路途和村落,行动迟缓的就被追兵虐获,充当了元军的奴仆。郝氏家族也行走在逃避的人流中,逃到河南,追兵紧随着,他们只好躲藏在山中一个石洞中。追兵赶到后,架起柴草用烟熏,逼他们出来。郝家多数就这样惨死在山洞中。郝经父母得以活了下来,可他母亲因被烟熏得咽喉发炎,气喘吁吁,随时都有惨死的可能。命运原来就是这样冷酷无情,家族、地位、身份也原来和平年代的产物,经战争的洗涤,郝氏家族早已荡然无存,郝氏族人也从天上跌入地下,成为一个普通老百姓。

郝经当年仅仅九岁,灾难已将他扎磨得精疲力竭,但他的躯体里流着的毕竟是儒家的血,他看着奄奄一息的母亲,心里揪的难受。于是,他匍匐着找到一个村庄,讨得一瓶黄齑和一瓶蜂蜜,调制好,用母亲所佩的剪刀撬开母亲的牙齿,灌了下去,母亲方才缓缓地苏醒。这就是史书上有名的郝经救母的故事。1232年,元军攻陷河南,郝经又随父母避乱到河北保定,生活才安定下来。郝经长大了后,他父亲想让他做点事情,缓和一下家庭的穷苦。他母亲看到郝经聪慧早熟,高兴地对他父亲说:“是儿志不凡,况郝氏儒家渊源不竭,可自我而涸乎?我等忍穷数年俟之。”郝经学习非常用功,每天鸡一叫就起床伏案学习,晚上很晚才睡觉。他母亲看到感慨万分,教育他说:“儿子如能这样,重振家族的希望就不会落空,可是决不能虎头蛇尾。”1238年,郝经的父亲执教河北满城。铁佛寺主持张促安慷慨地腾出南堂,让郝经设馆教学。郝经谨守父亲“忍穷为学乃郝氏家法”的教诲,白天砍柴汲水,黎明进入学堂展卷学习,在学习中“不学无用学,不读非圣书”。面壁五年,学业大长。郝经的父亲以“兴复斯文,道济天下为己任”之意,高兴的为他改名曰“经”。

1249年,郝经收到燕京“太极书院”院佐王子正的亲笔信,询问程朱理学的内涵。郝经当即写了《与北平王子正先生论道学书》的回文。郝经的济世主张折服了王子正,震惊了顺天府。顺天府左副守帅贾辅礼聘郝经为家庭教师,张柔也争相礼聘。在藏书万卷的贾、张两家,郝经得以饱览典籍,满腹经纶,终成博古通今的著名学者。赵复称他是“挺然一气,立于天地之间盖亦鲜矣”的治世之才,元好问以长辈的口吻,鼓励他勇敢地为实现百年大业而奋斗。

经过战争的洗劫,北方的土地荒芜,村落和房屋毁于一旦。郝氏家族的故居,除中堂及院中的棣棠树尚存外,都成为一片废虚。棣棠树似乎也像人一样,它的根深深地扎在国家的土地上,国家兴,家族兴,家族旺,枝叶茂。近年的棣棠树枝叶茂盛,春天里,尤其棣棠花开的鲜艳和亮丽。这是否预示着中华的复兴、百姓的安居乐业、郝氏家族的再度兴起?郝经的叔父到河北看望他时,欣喜地说,“这是否就是郝氏再兴的征兆?”郝经于是作了《棣华堂记》,并附一首诗,祝贺此事,也算安慰东轩老人的在天之灵。诗云:

吾家中棠,高压太行。茱彼本支,是生兹堂。棠始有华,实大吾家。玉昆峨峨,德音莫瑕。堂华日馨,诸孙盈庭。有华韦韦,有柃青青。突决栋焚,鞠为荒榛。棣华弗凋,中堂独存。脊令在原,兄弟急难。遥遥空堂。岿彼高寒。鸿雁于飞,哀鸣嗷嗷。郁彼先棠,芬如李桃。惟彼桑梓,尚当敬恭。况兹庭实,祖植父封。为告乡邻,勿剪勿。庶几遗荫,本根不忘。经也作颂。载歌东轩。呜呼兹堂,道德是传,越千万年。

4

1215年春,郝经正式踏上了政治这艘战舰。上了这个舰,就注定他要与它同舟共济,去迎接随时都会发生的大风大浪。

还在顺王府执教时,一位同乡的道士向他诉说了蒙古官吏欺压百姓的悲惨遭遇,听着听着,郝经泪流满面。送走道士后,他的心久久平静不下来,在灯下,他愤愤地写了《送乡叔道士申正之序》,在文章中他把凶猛的蒙古官吏比作刺猬。一个文人,最多也只能在纸上发泄自己的不满。除此之外,还能做什么?当时忽必烈正在召贤纳士。忽必烈是大汗蒙哥的同母弟弟,主管大漠以南汉族地区的军政和民务等大事,在河北沽源县设置了藩府,积极接受“汉化”。他也是蒙古贵族中少数主张汉化的官吏。郝经冒着风险,愤愤地写下了那篇在历史上有名的《河东罪言》,上书给蒙古统治集团。这需要多大的胆识!文中,郝经说:“河东土产,菜多余桑,而地宜麻,专纺绩织布,故有大布、卷布、板布等,自衣被外,”只得“折损价值,贸易白银以供官赋。而一道课银,独高天下。造为器皿,万里输献,则不负王府也”。百姓“又必使贡黄金,始白银十折,再则十五折,复再至二十、三十折,至白银二两得黄金一钱;自卖布至于得白银又至于得黄金,十倍其费……不胜苦楚,不敢逃命,则已极矣。今王府又将一道细分,使诸妃子各征其民,一道州郡至分为五、七、十头项,有得一城或数村者,各差官监督……人们荒空芜没,尽为穷山恶水,而人自相食也”。这是一段多么锋利的文字!字里行间滴着血,沾着泪,透着愤慨。忽必烈毕竟是一代开明的帝王,他不但没有责怪郝经,反而如纳他进王府。第一次相请,他惋言拒绝了。这拒绝,拒绝的好!这不仅拒出了文人的骨气,也向蒙古统治者们表明郝经对他们并不太信任。当忽必烈在新疆的沙陀第二次遣使召见他时,郝经的内心一定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他一定认为,北中国从金立国,已有120年脱离汉族封建王朝的统治,偏安于江左的南宋腐败无能,已无振兴中华的希望;一定认为,蒙古族雄踞北方,尊重汉法,力破金国,大有统全域、安天下之可能;一定想到忽必烈资赋英明,礼贤下士,为一代圣主。有这么好的条件,他进入王府不更能实现自己“道济天下”的目的?于是,他欣然前往。那是1256年初,身处南方的宋皇帝和贾似道之流也许正携妻带妾在野外踏青,北国却还是冰雪一片,当时,郝经年仅34岁。这时,他忽然产生了一个奇特的想法,就是回老家看看棣华堂,看看棣棠树,再嗅一嗅棣棠花的芳香。3月,忽必烈批准了郝经前往陵川老家拜祖。他先回了保定,不幸的是父亲郝思温得了风瘫病卧床不起,拜先祖之事只好搁浅,他守在父亲身边细心照料,直到1259年正月父亲病故,办完丧事,他才回到忽必烈身边。

他以“右臣”身份掌管军机政务,随征荆鄂。他向忽必烈提出“偃兵息民”与南宋通好的建议,到了濮州又上奏有《七道》,到汝南又有《东师议》的奏文。在奏文中郝经屡次申明“仁政强国制胜”的观点,对忽必烈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从此蒙军包括汉军秋豪不犯,军纪很严。郝经在《青山矶市诗》中写道:“渡江不杀降,百姓皆督堵。羊罗到武昌,相望两舍许……通衢万家市,巴商杂越族。”9月,“鄂州战役”打得正激烈,蒙古大汗在四川合州阵亡。郝经立即上《班师议》,分析了政治、军事等内外因素,指出不作出积极反映可能导致全军覆灭的危险,建议忽必烈迅速北上。忽必烈采纳了他的建议,亲率一支轻骑驻扎在燕京效外,处理阿里不哥在北边起兵所触及到的一切军政大事,赢得继承“汗位”的主动权。忽必烈1260年3月登帝位,立即颁发政令,革除了蒙古诸王直接向种地人征税的权利,大大减轻了北方人的负担。郝经的《便宜新政十六条》成了建立与改革蒙元法制的基础。很为史学家注目的是郝经《立政议》奏文,李涵先生在《也论郝经》一文中讲“在忽必烈的儒臣中,明确而又全面论述应施行的‘汉法的只有郝经和许衡两个人。但在时间上郝经的《立政议》比许衡的《时务五事》早五年”。张跃铭在《略论郝经》中讲:“郝经在策划班师争位,直把忽必烈捧上皇帝宝座的过程中,施展文才武略,立下了汗马功劳。”“《东师议》、《班师议》是郝经在1259年随忽必烈南征所上的两道奏章。随后的历史进程证实,他在以上两道奏议中所作的判断与形势的发展基本吻合。这表明郝经善于在形势尚不明朗的情况下审时度势,把握潮流,具有高屋建瓴、洞察全局的战略眼光。他对形势的准确预测,是建立在对客观实际的周密观察和精辟分析的基础上的……郝经身为儒臣,但在军事方略上所显示的智谋和见识,毫不亚于一个深谙韬略的三军统帅。”

1260年4月,郝经赴南宋议和。郝经在《郝经行状》中说,“为得解两国之斗,活亿万生灵。”郝经没有听从保定父老乡亲“承病勿行”之劝,置生死于不顾,接受了忽必烈“翰林侍读学士”的封诏,充任国信大使。宋丞相贾似道生怕败露他1259年冬在鄂州前线向蒙方承诺纳币称臣的投降真相,而囚禁郝经一行于真州(今江苏仪征市)竟达十六年之久。郝经本着“偃兵息民”的强烈愿望,上书宋主达数十万言。有曰:“亲仁善邻则治,缔怨连祸则乱,无出此二者。自非大乱灭亡,一彼一此徒以弊民!”但贾似道不报,真乃是“万言修好安南北,一片赤诚付东流”,就连郝经奏章的《立政议》也曾向忽必烈讲出了“敛减江上之兵,先输平之使,一视以仁,兼爱两国”的请求。郝经在狱中“讲学不辍”,敦促随者读书识学,多人成为有学识的人。他自己著书吟诗,著《续后汉书》、《春秋外传》、《周易外传》、《太极演》、《原古录》、《玉衡真观》、《通鉴书法》、《注三子》、《一王雅》、《行人志》、《陵川集》等专著数百卷。版刻存世的有《续后汉书》与《陵川集》。1274年秋,元举兵江上,大举伐宋。贾似道迫于形势,1275年3月,派段佑礼送郝经北还。当年7月,在狱中受尽折磨、身染疾患的郝经于世长辞,享年五十三岁,结束了他坎坷磨难的一生。世祖悯其忠节,谥号“文忠”。

《续后汉书》,元延祜年间印行,明收入《永乐大典》,清收入《四库全书》。当时,乾隆皇帝《御题郝经(续后汉书诗四首),歌曰:“身充信使被拘留,两国恰逢建计投;愿附鲁连未遂志,空言思托著书酬。”……后来,商务印书馆1937年在上海铅印出版,上、中、下三大册,书名顶头加有“国学基本丛书”的标志。随之,1958年商务印书馆北京第二次版印,中华书局1988年北京第三次版印,台湾商务印书馆出有“台北版”书名《郝氏续后汉书》。《陵川集》收录郝经诗作423题,670余首;赋15篇;论说、辩解、书、传、铭、序、记、碑志、祭文、宏辞、表奏等各种散文190余篇。元延祜年间印行后,至明代流散民间。幸遇泽州沁水县的李淑渊在鄂州熃窈北武昌做官,偶见几本《陵川集》,认“公郝经乡先哲也,景慕之尤深,求其集逾二十年始得全帙”。于明正德二年(公元1507年),印行问世。有位姚莹先生,安徽桐城人,嘉庆进士,清文学家,在台湾做过官。他版刻印行了“乾坤正气集”本的《郝文忠公廿五卷集》。由“中国古代文论学会”会长郭绍虞先生任总主编、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历代文论选》丛书,选中了郝经8篇文章,即《遗山先生墓铭(节)》、《文弊解》、《五经论诗》、《唐宋近体诗序》、《文说送孟驾之》、《答友人论文法书》、《与橄彦举论诗书》、《内游》等篇数,是元代学者最多的一位。清代顾嗣立编的《元诗选》,精选郝经诗作,辑成“《陵川集》一卷”。引人注目的是,郝经诗歌走出了国门,由许渊冲先生编译、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的“英汉对照”的《元明清诗一百五十首》,其第一首就是郝经的《落花》。20世纪90年代由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总纂、邓绍基任主编、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中国文学通史》第十八章中为郝经作了传,从文学理论到诗歌艺术的评述两千余言。在元代“诗文作家”的总概述中,就提及郝经不仅“是诗家,郝经还在文论方面发表过较有系统的见解”。郭绍虞先生著的《中国文学批评史》,对郝经《答友人论文法书》的文章给予了很高的评价。文中写道:“就传统的文学来讲,尤其是就金元之际来讲,这真是一篇很重要的文字”。及郝经的《内游》篇,先生讲这“实即所谓积理以养气而已”也。这种观点“不同于一般古文学家的文论。在以前,胡铨(宋人)已曾用‘有德者必有言之意以说明‘气盛言宜之旨,而无郝经发挥得透彻。宋濂又是以规模阔大之学,说明广义的道学与广义的文学之关系,而郝经又开其先声。这一点,已可看出他在文学批评史上的重要了”。

5

1274年,早在郝经被拘禁时,他看到自己畜养的那只鸿雁常对他振翅而鸣,似乎有许多说不完的话,想起苏武鸿雁传书的故事,感慨不已,便用长二尺、宽五寸的素帛,给世祖写下了:“霜落风高恣所如,归期回首是春初,上林天子援弓缴,穷海累臣有帛书。中统十五年九月一日放雁,获者勿杀,国信大使郝经书于真州忠勇军营新馆。”汴民射雁获书,后呈送仁宗,特诏将之装订成册,让翰林、集贤两院学士和满朝文官题词赞颂。这已是1318年的事,此时距离郝经传书已四十四年之久。

元,改棣华堂为文忠祠,并在祠侧仿汴州金明池建成了落雁池。一个新的鸿雁传书的故事就在这里沉淀了。

清康熙十四年,陵川知县孙必振迁县儒学于城外东南旧址,扩其规模,增加民乡贤祠,在元基础上,修缮了棣华堂书院,并肖郝经郝文忠像于内。

公元2004年底,我几次往返于晋陵线上,几次停留在郝经的故居寻寻觅觅。时间已将昔日的棣华堂抹得没有了一丝痕迹。我又来到昔日的县学遗址旁,感受棣华堂书院往日朗朗读书的气息,现在已被熙熙攘攘的商城所覆盖,唯一耸立在商城的是旧县学旁边的奎星楼,经过再次的修缮,更加威武壮观,与之对映的是北面正在整修的三状元阁。这是金为纪念武氏叔侄三状元一进士而修建的。奎星楼和状元阁曾代表着那时候文化的辉煌,就像棣华堂一样,它就像一颗流星,毕竟在星空中划出过一道很明亮的痕。好在县里又组织力量研究郝经的学术,秦鸿昌公付多年心血写成了《郝经传》。全县上下一个努力向上的文化氛围已经形成。

我站在连绵不断的太行山上,仿佛又看到棣华堂的棣棠树开了,开的那么鲜艳,满树黄黄的,像一朵硕大的蝴蝶,煞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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