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民族虚无主义”的文化思考：以武术入奥为例

胡爱武　王俊奇

摘 要：从辩证唯物主义视角，对当前体育文化界出现的“民族虚无主义”进行深入剖析。认为我国武术西方化走向是“民族虚无主义”的具体表现，对西方科学过高评价，武术以西方体育为标准的所谓“科学化”也是民族虚无主义的意识形态表现。

关键词： 体育文化；武术入奥失利；民族虚无主义；文化冲突；东西方文化

中图分类号： G 80054 文章编号：1009783X（2012）06051703 文献标志码： A

近几年，在报刊上，关于武术入奥失利为议题的文章不少。文章发表后，确实引发了大家对我国传统体育文化的深入思考。在一些网络议论中，有不少人坚持认为中国武术与现代西方科学相比是落后的文化，甚至错误地认为当代西方体育是科学的典范，是各民族体育的楷模，武术必须按国际规范化方向发展等。笔者感到，从武术入奥失利引发的这些思想来看， “民族虚无主义”确实在我国体育意识形态中表现出来，而且比较严重。“民族虚无主义”的害处，就是对西方文化过于夸大，而对本民族的文化予以蔑视。这是要引起警惕的，否则对弘扬民族传统体育文化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都是不利的。

1 关于“民族虚无主义”

“民族虚无主义”不是一个新词，“虚无主义”早在19世纪就出现了。虚无主义的德文是nihilismus，源于拉丁文nihil（虚无）一词。德国唯物主义哲学家雅科比在《给费希特的信》中首先使用。尼采正式把历史传统和道德原则的否定叫作虚无主义。19世纪俄国一部分民主派知识分子用虚无主义一词表示他们对农奴制度和封建思想的批判态度。现在，虚无主义一词通常指不加具体分析而盲目否定人类文化遗产，否定民族文化，甚至否定一切的态度或思想倾向。“民族虚无主义”是虚无主义在民族问题上的一种表现，认为“民族”是虚构的概念，无视民族特点和民族差别，蔑视民族的文化传统和历史遗产等[1]。

在当今本土文化与外来文化的论争中，民族虚无主义正与本土中心主义相反，民族虚无主义认为本土文化一无是处，完全跟不上时代的发展，需要借用外来文化对其进行彻底改造。这种思想显然也是一种文化心理的反映。当代文化学术界有一种叫做“文化身份认证”的理论。从心理学角度来说，文化身份认证是自我意识的外化。“认证”实际上是同时在哲学与心理学两条路径发展的，两者有联系又有区别。“认证”本来是西方哲学中的一个基本范畴，它曾经被译为“同一性”，即认定与“异”相对的“同”。亚里士多德认为：事物间的同一是相对的，而差别则是绝对的。我国2000多年前的《墨经·经上篇》说“同，异而俱于一也”，黑格尔说“辩证同一”，两者极为相近，这就是对事物的辩证的观点，就是对我与他的辩证看法，通过“身份认证”使我与他的问题内在联系被揭示出来，使现实中遇到的各种矛盾与自我的关系得到比较深刻的说明，这种理论无疑有着丰富的文化含义。

在全球化时代，每一个民族，甚至每一个人在全球化的文化交流中，不可避免地有对于自己的文化身份进行认证，并且通过这种认证，对于异己文化和本土文化进行客观的评价。民族虚无主义采用极端的思想，全盘接收外来文化，显然是在“文化身份认证”上出了差错。黑格尔曾说过：“再就同一作为自我意识来说，也是这样，它是区别人与自然，特别是区别人与禽兽的关键，后者即从未达到认识其自身为自我，亦即未达到认识其自身为自己与自己的纯粹统一的境界。”[2]这是说，自我意识是人对于自身的一种认证，个体的人通过自我意识来区分自己与他人，从而把自己作为一种统一的有特性的个体。“自我意识”原是心理学上的精神分析，当它成为一种文化理论时，发展成“自我认证”和“文化身份认证”。在对待中西文化问题上，抱有民族虚无主义思想的人，一方面，要加强对本土文化知识的阅读、加强对中国历史的了解，在自我认识上产生文化自尊、自觉、自信，从而提高对传统文化的信心。另一方面，在对待他种文化（西方文化）的态度上，首先要克服非此即彼的二元对立思想，在承认2种文化差异的同时，应当在异中求同，只有采取辩证观念才可能推动本土文化的发展。而在频繁交流互动的全球化时代，极端的民族虚无主义无疑是一种落后的思想。

2 “民族虚无主义”在体育意识形态中的表现

武术入奥失利后，网上出现不少骂祖宗的帖子，有怪孔子的儒学提倡礼让，有怪朱子理学是中国文化积弱的祸根，从而引申说中国武术也是落后的、不科学的，或是伪科学的；因此，认为中华武术必须朝西方科学方向发展、武术要彻底改造，唯恐中华武术没有出头之日。抱这种思想的人大多是缺乏自信，概而言之就是一种民族虚无主义。

从晚清以来，中国体育界从来就不缺民族虚无主义，上世纪20年代主要表现在：把学校里教武术的教师说成是和“打拳赛艺走江湖的差不多”，这是当时美国体育家麦克乐对武术教师的批评。当时出版的一本中国式应用武术新体操，材料虽然是采自中国固有的拳术，但是种种式子、方法，差不多完全是“美国化”[3]87。到20世30年代，中西体育论争越演越烈，随着西方文化进一步输入，国内西学派更是对武术抱有怀疑，甚至发表文章贬损。具体表现为：有人如说国术没有科学化，用以锻炼身体，不及西洋各种体操和运动；有的说，国术在我国，已成了江湖卖艺者流，为高尚人所不齿；还有人说：国术不讲卫生、不符合生理，对人体各部分平均发育不利……[3]8890。当时这样的言论不绝于耳，但上个世纪初，在西洋的枪炮下轰出民族虚无主义，情有可原。“五四”新文化运动，为了提倡科学与民主，针对袁世凯尊孔复古的喧嚣，激进的民主主义者们把斗争的锋芒直指孔教，提出了“打倒孔家店”的战斗口号，那是反对封建迷信、偶像崇拜和保守锁国等思想的需要，当时即使产生民族虚无主义也是局势所迫，或许是进步的。

现在时代不同了，中华民族已经迅速崛起，2006年10月央视的《大国崛起》节目让许多人甚为认可，在恰当的时候让全民族有了一个思考中国崛起的共同意识。我国体育已不再是半个世纪以前的体育，2004年雅典奥运会中国金牌数名列第二；刘翔在世界田径场上连获几个冠军，让亚州人称快；还有中国女排六连冠、乒乓球数次获得世界第1名，中国跳水队更是被誉为“中国梦之队”。足已可见，中国体育已经让世界刮目相看。2008年又在我国举办奥运会，更说明中国体育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中国体育大国崛起已不再是梦了。

然而，种种现象表明，在本土民族传统体育文化发展中，民族虚无主义仍在蔓延，甚至与过去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其主要表现方式仅举以下几个例子。例如现代赛龙舟为了与国际接轨而改为赛道比赛，有些有赛龙舟传统的地区，为了比赛简便和比速度拿奖牌，不惜去掉龙头、撤掉鼓锣、轻装上阵。又如2006年5月18日，江西鹰潭的一位作者给人民图片网发了一组报道，讲的是鹰潭市的余江县和月湖区政府为了不让当年端午节赛龙舟时出现往年常发生的争吵斗殴现象，决定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发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砸龙舟运动。两区县各乡镇村民家的近千条龙舟被砸毁。虽然当地政府对此采取了“有情操作”，给每条被砸龙舟1 000～3 000元的补贴，以充分体现“以人为本”的施政理念。这一事件无疑是现当代“民族虚无主义”的集中反映。再如中华武术外家拳的代表——少林寺也为了与时俱进、盘活经济，不得不走上舞台，一些武术社团、武校也都把舞台看作是搞活经济的途径，导致现在舞武结合成为一种时髦，有人则说“武舞不分”是现代武术的创新，外国人当真以为中国武术等同于“舞艺”。还如重阳节登高也演变成了登楼梯、登高塔，并走进了城市的摩天大厦，这样下去我们的后代就不知道重阳节登高的缘由了。还有元宵节踩高跷也开始学西方的跑、跳运动会。最后，近来有人主张云南民俗体育抢花炮要改革，要增加对抗和速度，使之成为东方橄榄球，并以此为自豪。这样的案例很多，限于文章篇幅，就不一一枚举。〖BF〗

年轻人更是认为“外国的月亮比中国圆”，例如F1、NBA、街头篮球、街舞、蹦极等西方体育让年轻人痴迷。NBA球员进入我国大学校园，受到的欢迎和待遇远远超过校长、教授、导师，有的高校学子为了得到某个大牌球员的签名，不惜放弃上课、吃饭和睡觉，他们把与NBA球员的合影看作是一生的荣耀。中国人如此媚外的心态，让西方体育商家和各方面品牌如同潮水般涌来。NBA、世界杯、意甲、英超更是裹挟着耐克、阿迪达斯等国外知名品牌大举进入中国。一位记者感慨地说：“中国人的生活已经越来越西方化，以往他们只是通过电视直播收看欧洲顶级足球赛事、美国NBA赛事和重大网球赛事，现在，这一切离他们越来越近。中国已成为体育推广商业中的超极蛋糕。”[4]西方人对中国体育市场发展信心百倍，认为在中国发展大有前途。有报道说，北京NBA季前赛的门票，3张场边门票的售价约为609美元，占中国城市居民年均收入1 030美元的一大半，可是高价门票不到1 h就销售一空，连NBA副总裁安德鲁·马斯科在接受记者电话采访时也坦率地说：“卖票的速度快得令我们都觉得不可思议。”美国EMMA娱乐公司总裁卡思说“中国人对西方很有兴趣，顶级娱乐和顶级赛事在这里很有前景”，几次这样的活动就让他深感中国人的喜好与美国人、欧洲人完全相同，根本没有两样。如此发展下去，中国文化西方化就要加快实现了，这难道不值得深思和忧虑吗？

3 体育意识形态中的“唯科学主义”也是一种民族虚无主义

近代西方殖民主义的扩张，除了枪炮，另外就是文化侵略，即西方文化对于全球的征服。美国学者弗朗西斯·福山在其专著《历史的终结》中提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结论：“世界历史的终结已经到来，这就是西方的自由民主，资本主义已经在全球获得胜利。”[5]虽然这种话是“徒托空言，鲜有其实”，只是预言而已，但这种话却有警示作用。因为近代西方文化作为一种强势文化，确实对许多异民族产生了排挤、压迫，而且往往西方文化打着科学的旗号，堂而皇之地对异民族所谓“落后文化”进行“修正”“融合”“合并”。最糟的是作为弱势文化的民族被西方科学所麻痹，并认为西方化就是现代化，于是拜倒在西方科学巨人的脚下。

当前在世界多元文化共荣的呼声中，对西方文化正确评价，对西方科学如何看待，如何保护本民族文化受到各国和不同民族的高度重视。其中大家开始对“唯科学主义”展开了批判。我国2007年《中国中医药报》上发表了一篇题为《唯科学主义是一种典型的民族虚无主义》的文章。文中说：“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塑造了一种狭隘的时代精神，即唯科学主义，这种唯科学主义就像宗教一样，是以一种对待科学的非理性的信仰态度，将科学知识不加批判地视为真理，将科学的研究方法、思维方式和理论形态作为唯一的价值标准，去衡量其他文化部门存在的合理性与认识事物的合理性。这种唯科学主义在中国当前经济利益的驱动下正在被强化，并以一种国家意识呈现出来，它主宰着绝对优势的权力资源，对其他非科学文化部门，尤其是中国传统文化采取一种歧视与排压的态度。这种唯科学主义导致国人对自己的传统文化采取一种民族虚无主义的态度。”这篇文章对唯科学主义的现时表现和弊端进行了揭露，非常精彩。

其实，这种“唯科学主义”不独中医领域和其他文化部门存在，在体育文化领域也表现得十分明显。一些人在讲科学的口号中学习和模仿西方体育，认为唯有西方体育才是未来体育发展的希望，从而对本土民族传统体育瞧不起和视而不见，在科学研究上也照搬西方的思维、方法，传统的研究方法逐渐被遗弃。体育文化领域的民族虚无主义追踪溯源，约从近代“西学东渐”开始，就在中国缓慢滋生，并生根发芽。在“土洋体育”论争中，一些西学派借口提倡“新体育”、废除“旧体育”，而对“国粹”——武术横加批判。如批判说：拳术违背了平均发达的原则，拳术是“怪力乱神”等[6]。那些提倡“新体育制”的论者大多以一种西方文化中心论的逻辑思维，在这种文化观中，以为西方近代体育是科学的典范，认为西方体育（近代体育）除了养生之道与锻炼筋骨之外，还能增进人类幸福，提高工作效率，使人格高尚、趣味浓厚，能养成适应于文化社会的生活[7]。认为西方体育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因而得出西方体育是世界体育发展的最终目标，即具有终极的真理意义，并以此作为标准，贬斥作为东方文化一部分的气功养生或武术等民族传统体育为落后愚昧文化。上世纪20年代有人说武〖JP3〗术是“江湖卖艺之流”，到30〖JP〗

年代又有人说“至于养身之道与锻炼筋骨，不过体育的最低部

分而已”；所以，在那场体育“土洋之争”中，西学派站在西方科学的角度，对他们眼里所谓“愚昧文化”中的民族传统体育予以废除而后快。

当前，我国体育“土洋之争”并未结束，仍在继续着。诸如赛龙舟模仿西方赛船（上了赛道），有人提出抢花炮要向西方橄榄球学习，增加对抗性和模仿橄榄球比赛规则，有人说民俗体育要走竞技化之路，否则就没有存在的价值，申奥失利后就骂孔子、咒祖宗等，都是当代体育“土洋之争”的继续和民族虚无主义的具体表现。

4 结束语

本文并不是要说西方体育不好，也不是主张排斥西方体育，也不想吹嘘我国民族传统体育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其他文化不能与之相比；而是想运用辩证唯物主义和站在世界文化多样化发展的角度，剖析我国体育意识形态中的“唯科学主义”。经过深入分析使我们认识到西方体育文化不是唯一的真理，那种对西方科学照搬、盲目崇拜和屈从是“唯科学主义”的表现，是有害处的。进而使我们认识到，对待本土民族传统体育，同样不能都用近代西方科学作为唯一标准加以改造。我们也不否认，与有统一标准和便于裁判操作的国际体育相比，我国民族传统体育，特别是一些非科学的民间体育是有落后性的，但不能因此就不承认那些不具有科学文化特征的非科学文化存在的合法性与认识事物的正当性，或因此就否定其独立存在的价值。世界本来就没有纯之又纯的科学和真理，全球文化一体化对世界发展是极为不利的，文化多样性的发展才是世界文化的前进目标；因此，必须承认和允许文化差异和那些非科学文化的存在。一切按照西方科学标准来衡量和改造民族传统体育，是不可行的，甚至就是对民族性的蔑视，是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遗弃，也就是民族虚无主义态度的鲜明表现。

参考文献：

[1]《辞海》编辑委员会.辞海[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0：1807.

[2]黑格尔.小逻辑[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249.

[3]国家体委体育文史工作委员会.中国近代体育文选[M].北京：人民体育出版社，1992.

[4]高乔.东方正在西方化[EB/OL].[20110616].http：//www.sports.sohu.com.

[5]福山.历史的终结[M].南京：远方出版社，1998：122.

[6]陈独秀.陈独秀文章选编[M].北京：三联书店，1986：181.

[7]王俊奇.近现代二十家体育思想论稿[M].北京：人民体育出版社，1993：70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