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的三重结构
2012-04-29董建臣
董建臣
在大学读中文系的时候,对沈从文没有印象。那个时候,文学史还是按照左派传统编写的,对政治右倾的作家不是被屏避,就是作为批判的靶子。参加工作后,忽然发现一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作家。他们披着历史的烟尘,横空出世,光芒万丈,掀起一波又一波文学的浪潮。在这群作家里面,除了钱钟书、张爱玲、徐志摩等之外,就是沈从文。
沈从文的代表作是《边城》。《边城》篇幅不长,名气却非常之大。可以这样说,正是《边城》奠定了沈从文在中国文学史的不朽地位。可是,《边城》好在哪里呢?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让我陷入深深的思考。沈从文写《边城》的时候,语言已经走向成熟。但是,这种语言尽管独特,仍不免生涩。不怕别人笑话,读第一遍的时候,这种感觉非常强烈。后来一点一点琢磨,才把一句句冰冻的文字融化。情节呢?也说不上曲折离奇,甚至可以说非常简单,以致于觉得《边城》不像小说,更像一篇诗化的散文。那么,《边城》到底靠什么征服了读者呢?
要想了解《边城》的奥秘,就必须了解《边城》的三重结构。
走进《边城》,首先看到的是第一重结构。在第一重结构里,人物是翠翠,核心是爱情。的确,大部分读者欣赏的就是翠翠和翠翠式的爱情。什么是翠翠式的爱情呢?在现代社会,商品经济腐蚀下的现代社会,翠翠式的爱情已经像原始生态一样越来越稀少。现在,爱情很多时候已经成为借口。有时候,是欲望的借口;有时候,是利益的借口。就像已经找不到可以信任的食品一样,现在也已经很难找到翠翠式的绿色的爱情。但是,越是稀少,越是渴望。越是稀有的东西,就越是珍贵。所以,翠翠那种完全天然的不被污染的绿色爱情就特别令现代人向往。在《边城》里面,翠翠并没有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是,读完《边城》之后,一个活生生的可爱的翠翠在脑海里就再也挥之不去。给文学画廊增添一个永恒的人物形象,是文学作品的最高境界。所以,《边城》也因此而成为经典。
也许,大部分读者到此就打道回府了。但是,这仅仅是《边城》的第一重结构。继续向前走,就看到了《边城》的第二重结构。那些关心人类生存状态的读者,会对《边城》里面翠翠的生活环境产生浓厚的兴趣。的确,沈从文在《边城》里,花了大量的心血和笔墨描绘了淳朴的湘西。沈从文在湘西出生,成长。在湘西的时候,他生活得也许并不快乐。但是,当他来到北京,来到喧哗的城市的时候,这个灵魂上打着太深湘西烙印的乡野之人就陷入了痛苦。没到过城市的人不知道什么是农村,没到过农村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是城市。当沈从文在《边城》把淳朴的湘西像化石一样挖掘出来之后,被所谓的文明熏陶得心灵扭曲的现代人忽然发现了自己的丑陋。于是,他们开始向往。于是,《边城》就成了他们流浪的灵魂梦寐以求的精神家园。
《边城》还有第三重结构。这个第三重结构,在《边城》无处不在,同时,又埋藏很深。当你沿着文学的羊肠小道在湘西的群山中无路可走的时候,你就会遇见一座哲学的高峰。在这个哲学的高峰上,隐藏着古今中外哲学和宗教的全部秘密。这个秘密是什么呢?就是死亡。这也是沈从文最深刻的地方。沈从文说过:爱与死为邻。在《边城》,只要有爱的地方,就有死亡的影子。翠翠的父亲因为爱而死,翠翠的母亲因为爱而死,爷爷最担心的事情是翠翠像妈妈一样为爱而死,翠翠为了爷爷的爱幻想着自己去死,天保大老因为爱翠翠也爱弟弟而死,傩送二老因为爱翠翠也爱哥哥而体验着死。小说结尾说:“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很多人记住了这句话,却不知道为什么记住了这句话。在这句话里,渗透着的是我们每个人潜意识里那个执着的死亡意识。死亡给人一个爱的天堂,同时,也让人更加明白生的意义。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反过来,也许是一个更加伟大的真理:“未知死,焉知生?”生命如诗,死亡是一个个斑斓的文字;生命如歌,死亡是一座座华丽的舞台;生命如彩虹,死亡是经历风雨的蓝天;生命如兰舟,死亡是承受一切的大海。
(作者单位:濮阳外国语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