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的事儿
2012-04-29程继武
程继武
雨时而下,时而晴。望着窗外的雨,感觉让人烦透了。几天前,老同学庆平就告诉我他住的地方,让我去串门,他说,他住的是一座两层的红砖烧煤楼。我听他说的位置,便立马答应一定前去拜访,我拜访的心情有两个:一是老同学住的地方我太熟悉了,那儿是我童年至青年时期生活过的地方,每一条街,每个胡同,甚至每一趟房子,我都极为熟悉。二是老同学能住上这样的房子,可说是很少有人能住上的,就连我也住的是土平房,他那样的房子我还不敢想,所以我怎么也得去看看。
星期天老天爷还是跟着捣乱,阴沉着脸不愿开晴。其实,外面下点雨也不算什么,只觉得,这样的天气和庆平会面,心情像不太好似的。我有些踌躇和徘徊,是去还是不去,去了老同学会不会觉得我这个人心太急,不去,我又觉得这样的天气没事干,而且关键是我急于想见见庆平和他住的房子。经过再三考虑,最后还是决定去。如果不去,下个星期日我可能就没时间了,车间的哥们和我约好了玩麻将,如果我不去,那三缺一还不把哥们伤了,所以我决定必须去。我要去的时候,外面的雨又下大了,一排排斜线似的雨滴落在路面上,溅起一个个小小的水花,我望着路面上的积水,心里又矛盾起来,矛盾半天之后,我想还是得去,不去恐怕就没时间了,不知拖到什么时候了。
上大学后,我俩的联系少了,庆平四年没回过家,为了车费,四年的假期他全住校了。毕业后,我俩见了两次面,之后就是工作、租房子、结婚、家务活儿占去一大半的时间,好不容易我分了一间半土平房,原觉得挺神气,这不人家庆平分到了红砖楼房,而且是我家住过的地方,我能不急着看看去吗?主意打定了,我便在屋子里找伞,找了半天才找到一把折叠伞,撑开后,一手打伞;一手扶自行车车把,顶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向庆平家驶去。路并不是太远,骑了二十多分钟,便到了庆平说的位置,这地方我太熟悉了,所以没费什么劲儿就找到了庆平告诉我的房子。这座红砖楼是新盖的,我绕着这座楼转了一圈,它的前面是一片小空场,后面是一条新开的大道,路面不是柏油路的,而是砂石结构,上面积了不少的水,我一边骑,一边感到这儿的变化还不小,这条路就是新建的,原来这条路是一家制蜡厂,由于管理不当,失了火,把房子都烧塌了。房子并不是什么厂房,就是一座庙,这座庙的规模不小,庙是两层楼的格局,我小的时候,常和母亲去上香,母亲双手合十对着一座座泥像嘴上默念着什么。我一看这些泥像,害怕的直哭,母亲就哄我,说等一会儿领我买糖去,于是我就不哭了。庙上都是尼姑,她们待人非常慈善,庙里总是香烟缭绕,来往的人不断。我觉得这条路应该是那座庙的位置,文革时期,破四旧把这座庙毁掉了,旗杆用吊车拽倒了,庙里的泥像全扒了,好端端的一座庙成了一座大房子。大房子空了好长时间,后来就被制腊厂给占了,最后失火烧掉了,想来是很可惜的。我寻着当年和母亲上香的位置久久的站了一会,我正回忆往事,突然从楼里传来喊声:“老同学你站在那儿干啥,还不快进屋。”我抬头一看,正是庆平在喊我。他的窗户正对着我站立的地方,我赶忙绕到前楼,只见庆平正站在门口迎着我,我说:“庆平你住一楼哇?”庆平说:“一楼就不错了,二楼还得爬楼梯。”他说楼梯的时候,我看到在他进门的旁边有一个通向二楼平台的楼梯,我进了屋说:“弟妹没在家?”庆平说:“回她母亲家了。”我说:“这样也好,我俩可以唠得随便些,这样的天气来打扰你,真的有些不好意思。”庆平笑着说:“几年不见你说道倒多了起来,咱俩是什么关系,你坐沙发上,那儿舒服。我烧水沏茶,一会儿,咱哥俩唠透了,水喝足了,就去饭店吃饭。”我说:“好吧,今儿个你打死我也不走了。”说完我俩都笑了。
庆平烧好了水,沏上茶,我俩就唠了起来。我说:“庆平,你是重点大学毕业,干嘛要回到咱们这穷地方来?”他说:“我也不想回来,可我家姊妹多,男孩子就我和弟弟俩,母亲就得我照顾,这不,为了这房子我在单位都差点和同志争破了脸。就因我是重点大学毕业,单位才给了我这个房子,那么多的老同志都想要房子,领导分给我,很是幸运了。”我说:“为什么没把大婶接来?”庆平说:“这房子分给我当然很高兴,可我并不想在这儿住,过一阶段,我就搬家。”我让庆平的话搞蒙了,我认为他是不是脑袋有问题,刚才还说这房子分得不容易,怎么转个身的工夫就装起来了。我的脸色有点阴沉,水也不喝了。庆平见我这个状态,马上就明白了。他说:“你是不是认为我有点装啊,我不是装,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今天正好和你唠唠。”我说:“你说吧,我洗耳恭听。”他说:“我这房子闹鬼,夜里常常听见有女人的哭声,我们这个小楼一共十二户,现在,搬走的已有一两户了,别看白天都有人,晚上就没几家有人了。”我说:“没有的事儿,哪来的鬼,你是大学毕业还信这个。”庆平说:“我听到了哭声,也不相信,后来听说,这房后面原来是座庙,尼姑们常年在这念佛修身,可文革说毁就给毁了,毁了还不算,咱俗人还在人家房后建起了房子,你说死去的尼姑们能善罢甘休吗?我母亲听说有这事说什么也不来了,她老人家一辈子信佛,佛家圣地是不能乱入的。好不容易分到手的房子,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半夜女鬼哭声很惨,一哭就是四五分钟,你说吓不吓人?”我看庆平说的很像,也让庆平说的有点害怕,在这阴沉的天里,谈论女鬼的事,而且就在这小楼的附近,的确让人有点恐慌。说话间,庆平看了看表说:“呦,下午五点多了,走,吃饭去。”
我俩来到外面,雨晴了。我推着车又来到楼后,新建的大道另一侧还是过去乱七八糟盖的民房,有了这条道,住在这儿的人方便多了,买煤、买木头不再发愁路的泥泞了。过去没有这条路的时候,人们都是走房子里的胡同,胡同里泥泞不堪,推煤的车子陷在泥里是常有的事。现在就好了,尽管还有一段胡同路,那可方便多了。我又问庆平:“哭声从哪传来的?”庆平说:“好像是从新修的那条路上传来的,烦人透了。”
我和庆平来到大街上的一家小酒馆,点了四个菜,要了一瓶二锅头,哥俩就喝了起来。几杯酒下肚,我俩唠得更亲热了。我告诉庆平:“我爸爸已经病故了,母亲也去世了。”他很遗憾说:“你父亲是个很有同情心的人。”我说:“婶子的身体好吧?”庆平说:“还行,眼睛不行了,老太太特犟,听说这事后,说什么也不来。”我说:“大婶信佛,等事情搞清了再劝她吧。我母亲也信佛,小的时候,常和她去庙里上香。但我想我妈活着肯定不能相信这种事儿。”庆平说:“为什么?”我说:“我从小就跟庙上的尼姑在一起,文革后期,庙变成了制蜡厂,尼姑们就被街道安排到我们院子的一间土平房居住,那座庙里究竟有几个尼姑我不知道,但住在我们院子的尼姑有两个,她们一老一小,老的有五十多岁,小的有四十岁左右。我管她俩叫大姨、小姨。我们相处的十分融洽,那会儿,人们政治思想激化,都用另一种眼光看出家人。她们出家人本身就非常简朴,而生活就更简朴。政府每月补贴只有八元钱。”庆平说:“那也太少了。”我说:“是少啊,所以,我常和大姨去南边一个工厂捡煤核,我们很辛苦,一上午只捡一筐,每次捡煤核大姨都和我说,她并不愿出家,是家里穷,她姊妹好几个,父亲就让她出家了。出家的时候,她并不在这个庙上,这座庙是她师傅化缘修建的。她还说,为了这座庙的修建,师傅在化缘时,为表心诚就将自己的小手指剁了下去。我那时还小,但对剁手指的事还不理解,修个庙干嘛要伤害自己呀。所以我天真的问大姨,剁手指该有多疼啊,干嘛非得剁手指呀?大姨笑着说,世上哪有不付出辛苦的事呀,就像我俩捡煤核,这一筐煤核不是咱俩一粒一粒捡的吗?我明白了,当时觉得很敬佩大姨的那位师傅。大姨还说,她们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不知人们为什么要把庙破坏了,这庙也是上千年流传下来的。我对大姨说,我长大了就帮你再把庙盖上,现在想来真是幼稚。”庆平见我讲了这么多,便说:“我对出家人没反感,可也不能闹得我们吃不好睡不好的吧。分到这样的房子容易吗?”我望着庆平,目光露出怀疑。庆平看着我笑了,说:“不信,今晚你别走了,看你害怕不害怕。”我说,我刚才来时,就在庙的原址那儿看看,很怀念她们。我不上班了,今晚就住在你家,大姨和小姨生前对我那么好,死后会恐惧我,我正想和两位大姨唠唠呢。的确我很对不起她们,到现在,也没能力帮她把庙再盖上。这天,我和庆平都喝高了,我俩一身泥水的仰在沙发上睡着了。其实说睡着了还真是假话,就是迷迷糊糊地眯着,我见庆平也辗转反侧地睡不着,这时我听见外面又下起了雨,而且还伴有闪电,这样的鬼天气更让人增加恐惧,我虽然说不相信,可心里多少有点害怕,甚至有些后悔留在这儿了,毕竟这好好的庙宇全都遭到了破坏,佛家人能一点不生气嘛,肯定是派天上的神仙来了。正想着,突然那哭声由远而近,哭声的确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我的头皮有些发麻,正有些紧张的时候,窗外的天边又裂出了一道闪电,在闪电光下,我和庆平都清楚地看到了窗外一个披着长发的女人,我迅速抓起了沙发边的一个酒瓶子,如果女鬼破窗而入,我就用这酒瓶子打碎她的脑袋,可是半天没有动静,我想开灯,庆平摆手示意我不要动。我明白他的意思,他害怕惹怒那个女鬼。就这样我和庆平一夜也没有睡。第二天,天刚亮,我就穿衣服,庆平说,怎么也得吃了早饭再走。我说:“吃什么饭,我要去派出所,看来这儿还真有女鬼闹腾,若不是我亲眼所见,我还以为你和我开玩笑呢。”庆平说:“那好,我和你一起去,免得派出所同志不相信。”于是我和庆平去了派出所。
派出所的同志开始也不相信有什么女鬼,见我俩如此认真地报案,就做了一些记录,并说,你们那座小楼已经有人来报案了,我们不相信什么女鬼,但此事已经构成对居民的骚扰,干扰了居民的正常生活,我们会组织警力破案。
从派出所回来已是上午九点多钟了,我决定回家,可庆平坚决不让我回去,我只好跟着庆平又回到了他的家。这时庆平媳妇回来了。庆平连忙介绍,她一听就知道了,说:“呦,是大哥啊,庆平总叨咕你。”庆平说:“今天他也不上班了,接着唠,中午让媳妇做几个菜,接着喝。”我说什么也要走,可庆平和媳妇坚决不同意,庆平媳妇说:“我这就去买菜。”说完就出去了,没办法,我只好留下来。吃饭的时候,我们又唠起昨晚的事,庆平媳妇听后脸吓得惨白。我说:“我们已经报了案,派出所会有办法的。”饭后,我又和庆平唠了一些各自工作的事。庆平说:“他们眼下还可以,今后什么样很难说,现在单位还给盖房子,据说南方已实行房屋商品化。我们的房屋改革,也马上就开始了。准备钱吧,买好房子。”我笑了,心想,一个月才二百多元的工资,何年何月才能攒到买房的钱呀,现有的房子住着吧,有房子住,就别想高口味儿了。那天又喝到午后两点多,我才回了家。
回到家,妻子便追问昨晚到哪儿去了,我说到庆平家去了,妻子埋怨说:“太没深沉了,初到人家里就留宿,还是大哥呢。”我说:“你别瞎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住在那儿吗?”我把庆平家的事向媳妇说了,媳妇听了之后脑袋晃得像拨浪鼓,她嘴里一直说着:“没有的事儿、没有的事儿。”我说:“没有的事儿,我都亲眼看见了。”媳妇说:“你就大白天说胡话吧。”说完就不理我了。
一天,车间的同事让我接电话,我一听是庆平。庆平说:“大哥,派出所破案了。”我说:“你快说是怎么破的案?”庆平说:“派出所立案之后就派出侦察人员在我们楼里蹲点,这女鬼竟一连几天没有出现,有一天出现了,哭了几声就跑了,派出所的同志连熬了两夜也没有看到女鬼的身影,但厂保卫处的蹲点同志听出了线索,那哭声很熟悉,像是厂里某职工女人的哭声。因为厂子为分这红砖楼伤透了脑筋,其中就有一家职工闹房。派出所的同志还是在一个下雨的夜里抓住了那个女鬼,果然是厂子里那个闹房职工的老婆。他们没有分到房子,心里就非常忌恨分到房子的人,觉得自己没住上别人也别消停。于是一面大量散布谣言,一面让老婆在半夜装神弄鬼,让人都以为是庙里的尼姑显灵了。咳,房子如果不建在有庙的地方上,这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总之真相大白了。对了,大哥有时间再过来喝酒,我媳妇也回来了,现在什么也不怕了。”我笑了,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好,有时间我一定去。”
我撂下电话,心想这事还真让我媳妇言中了。果然没有什么女鬼,也不是佛家人闹的事,都是俗人所为。我也叹了一口气,觉得都是房子紧张造成的,如果大家都有了房子,那闹鬼的事也就没有了。其实世间哪里有鬼,闹鬼是根本没有的事儿,也不可能有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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