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论刘醒龙乡土叙事的美学特征

2012-04-29肖敏

理论月刊 2012年7期
关键词:刘醒龙现实主义乡土

肖敏

摘要:自从20世纪以来,伴随着剧烈的社会发展和思想艺术变革,中国文学的乡土叙事传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有一点几成共识,即那种田园牧歌式的乡土叙事方式只能囿于审美领域。进入20世纪90年代,刘醒龙以其独具个性的创作,为中国乡村叙事增添了可凭谈论的新资源。从内容上来说,刘醒龙的创作分为城市题材小说和乡土题材小说,但后者的成就远远超过前者。刘醒龙的创作有着丰富的乡土文学内涵,且深化了现实主义创作的含义,乡村、乡土构成了刘醒龙创作的核心关键词。本文拟从“乡土叙事”的角度,对刘醒龙的创作道路作一个整体的梳理,并将之置于中国当代文坛的实际语境中,探讨刘醒龙乡土文学创作的意义。

关键词:刘醒龙:乡土叙事;现实主义;历史化

中图分类号:I207.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0544(2012)07-0060-03

自从20世纪以来,伴随着剧烈的社会发展和思想艺术变革,中国文学的乡土叙事传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有一点几成共识,即那种田园牧歌式的乡土叙事方式只能囿于审美领域(譬如沈从文笔下的“边城”,无涉于真正意义上的湘西,仅仅是作家虚构出来的想象之地),更多的作家将笔触伸向饱经忧患的现实乡村,而创作出一部部激愤深广的作品出来,鲁迅、台静农、蹇先艾、高晓声、贾平凹等人就是其中的代表作家。进入20世纪90年代以来,刘醒龙以其独具个性的创作,为中国乡村叙事增添了可凭谈论的新资源。早在1994年刘醒龙就来到武汉,尽管身居都市,作家的创作始终没有离开过其曾经长期生活过的黄冈乡镇,他不止一次地坦言乡土生活之于他创作的重要意义。对于别人称自己为乡土作家,刘醒龙并不介意:“我喜欢自己的身份,我觉得当一个老土的乡土作家,一点不比时髦的环保作家丢份,甚至相反,应该是更加伟大和不朽。环保作家所鼓吹的任何话题,其实都是乡土意义的某个部分。等到城市有了真正的文化之后,城市也会成为我们的乡土。”简言之,乡村、乡土构成了刘醒龙创作的核心关键词。本文拟从“乡土叙事”的角度,对刘醒龙的创作道路作一个整体的梳理,并将之置于中国当代文坛的实际语境中,探讨刘醒龙创作的意义。

一、刘醒龙乡土叙事的独特性

在刘醒龙的创作中,城市题材和乡村题材的小说都有,但无论从艺术成就还是从影响度来说,前者显然远不及后者。这实际上更加彰显了刘醒龙的乡土作家的身份特征。从早期的《倒挂金钩》、《凤凰琴》,到后来的《生命是劳动和仁慈》、《大树还小》、《弥天》、《天行者》,及至晚近的《圣天门口》。刘醒龙集中心力构建了一个完整的乡村叙事体系。这个乡村叙事体系,从时间跨度上来说,上涉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下及新世纪初期;从叙事维度来说,作家着力展现了转型期鄂西乡镇的种种嬗变,并借此开掘中国乡村与城镇文化相互融合背后的种种原因。刘川鄂、程世洲、庹飞、王文初等人都高度评价了刘醒龙的乡土叙事的意义。刘川鄂评价说:“90年代中后期以来,他加重了从体制政策和多重人性的角度描写乡土及乡村苦难的分量”、“他对农民苦难的忧虑与同情,对其性格弱点的包容与谅解,对他们在苦难中不失健康追求的美德的挖掘与赞美,对身陷贫困但心灵丰富的女性的迷恋与讴歌,是他一以贯之的特色。”程世洲则说:“刘醒龙的小说表现是他身边现实的人和事,他的故乡,小镇大山的人的现实生活,现代农村在改革背景下的一种普遍的生存图景及在这种生存图景中的现实生活的悲喜剧。”

确是如此,刘醒龙尤其擅长表现1990年代以来中国乡镇的种种复杂的现实,以及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的精神要素。这方面的代表作自然首推《凤凰琴》、《大树还小》。《凤凰琴》是为作家带来巨大声誉的作品,据其改编的同名电影荣获1993年中国电影政府奖(华表奖)最佳故事片奖、1994年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故事片奖、1994年中国电影百花奖最佳故事片奖。从《凤凰琴》的故事和所获得的官方荣誉来看,这一部似乎是颇有“主旋律”色彩的作品:张英才刚刚高考落榜,本不情愿做民办教师;因年轻气盛,张英才写信将余校长和万站长在县上检查团来调查教育法的贯彻执行情况中的瞒天过海行为,给举报出去,导致余校长的利用八百元修缮教室的愿望落空;由于张英才将来界岭小学后的所见所闻,写成了一篇文章投到省报发表,受到上级重视、专门给界岭小学一个转正指标:张英才让出了这个指标,大家一致同意把指标让给瘫痪多年的明爱芬,岂料明爱芬在办完转正手续后溘然病逝,转正的名额最后还是落到了张英才的头上。在这部小说中,以下元素并不鲜见:悲壮的英雄主义情结、贫瘠而不乏温情的乡土生活环境、乐观的半开放结局(张英才肩负着所有人的期望成功转正)。这些元素都是主旋律叙事所暗许的。然而,这些外在的元素并不能掩盖小说的精神内核。在内在肌理上。小说是将民办教师这个群体作为一种精神现象来进行考察的,而这个群体就是一个后发现代国家在面临转型阵痛时被残酷抛弃的一个群体,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凤凰琴》就与主流叙事拉开了距离。

对民办教师群体的文化考察在长篇小说《天行者》(该作品获得了第八届茅盾文学奖)中得到了更为深入的拓展。《天行者》中的民办教师没有受到过系统的高等教育,也没有什么豪言壮语,彼此之间经常发生一些蝇营狗苟的矛盾冲突,甚至在转正的时刻可能为了一个名额争得头破血流,但是,他们在对待教育事业上,却兢兢业业,付出良多。他们处于社会的最底层却胸怀教育的理想,每天都要进行庄严的升国旗仪式,这个仪式正是对自身乡村理想的坚守。贺绍俊评价说:“从这个意义上说,民办教师在半个多世纪的所作所为就是在延续‘五四思想启蒙。将‘五四思想启蒙运动完成得更加全面、彻底。小说故事最后归结到村长选举,也就意味着,民办教师的意义不仅关乎教育事业,也关乎政治的大事。”吴义勤则评价说:“《天行者》的成就首先就在于其以真实饱满的笔墨立体地呈现了众多底层民办教师的形象……其次,小说的感人之处还在于作家对民办教师的精神世界、情感世界和灵魂景观进行了深入细腻的剖析……总之,《天行者》堪称一曲现实主义的悲歌,小说通过一群底层民办教师的悲剧命运对社会现实进行了严厉的拷问。”评价中肯而到位。

在《天行者》中,作家以精神意蕴的融通性和内容的连贯性,谱写了一曲真实感人的理想主义壮歌。倘若说,多年前作家的《分享艰难》在价值论上尚有争议之处,但《天行者》因其向下沉的价值取向和稳健踏实的民间叙事,显得更为厚重。《天行者》冷静地剔除了主流价值观对民间英雄书写的干扰,以纯粹的民间精神,还原了这个群体的本来面目,小说中的理想主义情节和启蒙主义色彩,极大提升了作品的文化品位。尽管作品在艺术上尚有待商榷之处,但小说中的那种理想主义情结无疑是建立在作家多年对农村底层生活的细致观察和真诚理解基础上的。

刘醒龙还有不少作品表现的是鄂东现实农村的景象,如现实乡土文明在面对城市强势文化冲击时的惨淡现实(《大树还小》、《黄昏放牛》)、农村现实改革的种种弊端《暮时课颂》、《白菜萝卜》,作家从不回避农民自身的落后性,而是以现实主义的工笔手法直面我们的乡村。这也是刘醒龙被认为是一个乡土作家的根本原因。

二、现实主义的深化与拓展——刘醒龙乡土叙事的意义

有评论家曾经将刘醒龙的创作冠名以“现实主义”加以批判,认为刘醒龙的小说技巧性不够。这种观点立论的基点是将现实主义、尤其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现实主义作为一种过时的写作方式加以评判的。这显然是有失偏颇的。刘醒龙的创作确实与现实主义有着天然的联系,但这并不意味着是刘醒龙的创作是一种比较粗陋的现实主义创作。

从现实主义内涵的开拓上,刘醒龙不将笔力集中在对乡土日常生活的展现上,而是着重挖掘1990年代以来中国乡镇生活的裂变元素及其对普通大众的精神影响,其作品中大量塑造了乡镇干部形象、不妄加评判的现实主义态度,作家一度被误认为有向主流意识形态靠拢的写作趋势。幸而评论界逐渐认清了刘醒龙小说中贴近底层、开拓现实主义手法的倾向和成绩。杨迎平说:“刘醒龙真诚、严肃地表现了中国社会改革开放的艰巨、迫切和必然,揭示了历史转型期的种种矛盾冲突。虽然刘醒龙还不能为我们开出解决矛盾的‘药方,但我们同样被刘醒龙的精神所打动。”可谓一语中的。

刘醒龙的创作,实际上为1990年代以来处于激烈变革中的鄂东乡镇作了一个编年体式的现实主义素描。因为刘醒龙曾长期生活在基层,对乡镇一级的官场十分熟悉,因此作家用大量的精力创作出一批揭示基层官场生存世相的小说出来,系统而全面地展示了转型期中国乡土生活的真实而残酷的画面,传达出作家对乡村现实的深刻体察和对乡村理想的坚守。这类的作品几乎占据了刘醒龙创作的半壁江山,如长篇小说《政治课》、《痛失》,中短篇小说《孔雀绿》、《分享艰难》、《秋风醉了》、《村支书》、《挑担茶叶上北京》等。陈海英评价长篇小说《政治课》时说:“(《政治课》)生动形象地展示了新一代知识分子步入官场后,面对权力、金钱、情欲的诱惑,挣扎在欲望和道德之间的人性变异和抗争。”贺仲明评价《分享艰难》、《孔雀绿》、《挑担茶叶上北京》等作品时说:“物质生活的艰难,社会道德生活的艰难,归根结底都源于腐败这一根本性的症结,它是艰难生活的渊源……艰难的时世。使这一世界中众多的‘小人物们充满了困顿,举步维艰。姑且不说那些生活在贫困线上,终日为衣食忧心的最下层百姓,即使身为乡干部的孔太平在无孔不入的腐败关系网前也束手无措……”这些评价可谓公允。也正如刘醒龙自己说的,他的创作与官场小说没有任何关系,而实际上,刘醒龙的创作与主旋律文学创作确实有着分野,他的一些乡土长篇小说也证实了作家在拓展现实主义创作手法方面的努力。

三、刘醒龙乡村叙事的历史化倾向

倘若说刘醒龙只擅长描写他所熟悉的当代乡镇生活和乡镇干部形象,只能熟练驾驭中短篇小说等体裁,这显然是不客观的。实际上,随着作家思考的深入和艺术功力的提高,他也开始试图展开某些历史领域的叙事,并取得了相当的成绩,这方面的作品有长篇小说《弥天》和《圣天门口》。已有学者对《弥天》的成就予以了肯定,葛红兵评价说:“《弥天》是近年文革小说中有重大突破的作品。以往的文革小说有伤痕小说、反思小说、知青小说等模式;这些文革小说都是在感性的层面上或控诉、或怀旧、或反思地写文革;而《弥天》则以其深邃的理性意识、勇敢的批判精神、广博的历史视野超越了上述文革小说模式,达到民族性批判的高度。《弥天》向我们揭示了中华民族性格内部柔弱和嗜血、屈从和凶暴、勤勉与狡黠的又矛盾又统一的内在结构,具有深刻的人性关怀力量,这样的小说,近年只有莫言的《檀香刑》、阎连科的《日光流年》可比。”李遇春评价说:“(《弥天》选择了从‘性——政治和‘文化——国民性的双重视角来透视在那个荒唐的历史年代里我们民族的集体病态心理症状,并对当时的历史倒退现象做出了独特的变态心理学的解释。”王光东评价说:“这部作品在写了人性的邪恶、人性的暴力、人与政治之间那种不好的丑陋的一面的时候,又用人性里非常温馨非常动人的那些东西,来举证它对那样的社会的非常宝贵。而这种宝贵的东西不可能存在于政治层面,只能属于民间。从这个意义上讲,刘醒龙在小说的序里说过去是一种深刻,在人类的整个发展里面,人性本身能够保留这么一点东西,不仅是深刻而是人类历史的幸运。

《弥天》实际上代表了刘醒龙小说创作的重大转向,即从这部小说开始。刘醒龙开始关注乡村历史的宏大叙事,并试图开始从人性的角度全面剖析我们民族中不可回避的重大事件——“文革”。在《弥天》之后,刘醒龙的创作境界得到提升,到了2005年,刘醒龙的另一部长篇小说《圣天门口》出版了,立即引起了评论界广泛的注意。首先题目就是独特的,既然写的是鄂东大别山深处一小镇的历史演变,为何冠以“圣”一字呢?作家刘醒龙是否真的有一种建构神性伦理的审美冲动?或许这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作家在这部作品中成功地借一个鄂东小镇的“小历史”勾勒出20世纪前半期中国历史演变的“大历史”,在写作上实现了自身的突破和转型。评论界也对这部作品予以了较高评价。洪治纲评价说:“刘醒龙的长篇新作《圣天门口》是一部异常丰饶的小说。它以绵密而又均衡的叙事,在复杂尖锐的历史冲突中举重若轻,纵横自如,既展示了现代中国崛起的坎坷与曲折、悲壮与凝重,又再现了中国底层生命的坦荡与纯朴、粗犷与狡黠。与此同时,作者还精心设置了一系列丰富的叙事枝蔓,将小说的审美意蕴不断推向异常广袤的精神空间,从而使这部长篇呈现出某种‘百科全书式的系统结构和文化意旨。”南帆评价说:“《圣天门口》是一部大书,不仅因为它在风土人情风俗天文地理等方面的描写堪称大气磅礴,而且里面有对历史的追问。认知历史是个艰难的事情。过去的事情如何整理成合乎逻辑的脉络,如何在历史中为我们自己定位,这才是历史。我们过去对历史有一套解释的概念,但历史之中有不解之迷,因此历史之中是否还有其它的因素在起作用,《圣天门口》就试图寻找说明其他的因素。”

《圣天门口》在写作艺术上也有一定的独到之处。首先,《圣天门口》将民族历史的大叙事和乡村民间的小叙事结合起来,较好地实现了其叙事模式的转型,而刘醒龙在此之前的创作多以传统现实主义的方法描写当代乡村和乡村生活,在艺术视野方面略显狭小。其次,《圣天门口》在空间、时间、人物、细节的设置上十分考究,显示了某种史诗性的追求。施战军评价说:“小说在很多方面挑战了现在已有长篇小说的难度的极限。书中人‘说古和进行中的风云变幻,构成了声音复唱关系,无论从生活的广度、理解的多重可能性还是结构、写法、人物关系的复杂程度,这部小说都经得住考量。”宋炳辉则评价说:“正如刘醒龙明确表明的那样,他并没有回避这部小说中对于长篇小说的史诗性追求和现实主义回归的雄心。他的建立一个独立自足的艺术世界的理想在《圣天门口》中得到相当完美的体现。”在《圣天门口》中,刘醒龙确实做出了这方面的努力。

责任编辑文嵘

猜你喜欢

刘醒龙现实主义乡土
自然科学与“现代现实主义”——19世纪现实主义再阐释
乡土人才选好更要用好
父女问答
乡土中国
新法律现实主义
芬芳乡土行
读《乡土中国》后感
刘醒龙小说研究综述
乡村想象与启蒙叙事——论刘醒龙的乡土小说创作
新现实主义巨匠